第28章 渾水摸魚

五棟大樓直入雲天, 成為橫濱市除鐳缽街之外最為顯眼的地标性建築。那是港口黑.手黨的本部，也是籠罩在橫濱市區天空上的陰影。

首領辦公室內，所有的窗戶都被嚴絲合縫地用合金板自動關閉, 沒有一絲天光能夠照進這裏。

唯一的光源來自中間紅色實木的辦公桌上點燃的歐式蠟燭，将在場每個人的表情映照得高深莫測起來。

“一次普通的清理叛徒的任務，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驚喜。”坐在首位上的男人率先開口，紅色的瞳孔像是伺機而動的毒蛇。

在長桌之前, 有着黑白漸變發色的少年正恭敬地跪下, 額頭觸碰在價值不菲的地毯上。他的面孔在沒有表情時仍顯得兇惡，正是前夜剛與中島敦交手過的港口黑.手黨成員──芥川龍之介。

“但是，交上來這樣的報告, 可不能算是過關啊？”森鷗外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芥川, 我本來相當看好你的能力。”

“是在下的失誤, 後果在下會一力承擔。”芥川龍之介維持着五體投地的姿勢，認真地說道。

“承擔？”另一名幾乎隐沒在黑暗之中的成員似是嗤笑了一聲，緩步走到了光下。繃帶遮住了青年的半邊眼睛, 鳶色的左眼死氣沉沉地落在自己直屬手下的身上。“你要怎麽承擔？”

“在下一定會把那名異能力者打敗，并将他帶回港口黑.手黨。”芥川龍之介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幹脆利落地答道。

在他做出反應之前, 先于疼痛而來的則是視角的變化, 眼前不再是地面的花紋。

芥川龍之介直接被自己的直屬上司太宰治用巨力踢飛，後背重重地砸在實木雙開的大門上, 發出沉悶的聲響。

“咳……”他努力壓下喉間的癢意和些許腥甜的味道。比起肉.體上的痛苦, 更多的是恐懼與害怕。

“太宰先生, 我這次一定會把任務完成的！”芥川龍之介幾乎忘記了在場的首領, 立刻爬起來語速極快地辯解道。

“呵, 再與那名異能力者打一架，灰溜溜地滾回來嗎？”太宰治譏嘲地說道，黑色的風衣厚重地壓在他的肩上，像是永不散去的陰雲。

“太宰，”森鷗外的語氣平靜，象征性地說道，“苛責部下并不是目前最緊要的事，相信芥川已經盡力了。”

“而且，事情不算無可轉圜。那名人虎少年尚有被和平招攬的可能。”這個中年男人将兩手的十指相扣，做出沉思着的姿态，“聽聞後勤部的一名成員，曾經與少年的姐姐有私交，我記得他的名字是，織田作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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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的那只眼睛似乎因此靈活了些許，他微微轉頭，看向了長桌盡頭的首領。

“是嗎。這種小事，很容易就可以解決，徹查他們的關系網用處不大。”

“當然，我是很相信太宰的能力，不過，以最小的代價博得最高的收益，才算是最優解。”港口黑.手黨的首領像是良師一樣諄諄教導着說。

聽到他的言論，太宰治目光平靜，像是沒有任何波動。

下一刻，首領随即話鋒一轉：“就讓織田一同去執行任務吧。”他的語氣裏并不帶多少強硬的色彩，但是首領的命令一出，便是所有的部下都無法質疑的內容。

“是。”太宰治彎下腰行禮。他的儀态和動作分明都挑不出錯，但空氣中卻像是凝結着某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芥川龍之介下意識看向他的臉色，然而從貧民窟掙紮而出的禍犬，在察言觀色這一方面完全沒有天賦。

首領辦公室裏分外安靜，壓迫感似乎無處不在。

就在這時，有人敲響了不遠處的房門。

“進。”森鷗外說道。

幹部A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左耳垂上的金色分叉耳墜在燭火下反射出燦然的光亮。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他的視線落在形容狼狽，面部還有

浮腫的芥川龍之介身上，“太宰又在教訓屬下了？”

男人像是沒有察覺到來自芥川龍之介身上一閃而過的殺氣，調侃着說道。

“A。”森鷗外擡高聲音，避免了一場血案的發生。畢竟，港口黑.手黨上下無人不知，芥川龍之介作為幹部太宰治的直屬部下，是他手中見人就咬的狂犬。

即使Ace是幹部，嘲笑到太宰治的身上，也難保芥川龍之介不會做出什麽。

“來首領辦公室是有什麽事嗎？”森鷗外問，輕巧地轉移了話題。

“我找到了我的直屬部下，當然要詢問首領的意見。”幹部A行雲流水地彎下腰，行禮說道，“他的實力很強，我對他很滿意。最重要的是，足夠好用。”

A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尚未離開的芥川龍之介。

“那你确實讓我感到了好奇。”森鷗外勾起唇角。

“他的名號或許森首領也曾有所耳聞。”A彎起的嘴巴像是拉扯起來的面具，“正是雇傭殺手的無冕之王，自出現起從未有過敗績的神月佑一。”

森鷗外露出訝然的表情──當然，深層次的他是否感到驚訝，是值得商榷的事。

“原來是他。”首領露出贊揚的神色，“看來A最近為了新鮮血液的注入，耗費了不少精力。”

“那是自然。”A做出謙遜的姿态。

“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離開了。”太宰治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兩人，露出厭倦的表情。

三人魚貫從首領辦公室走出。

A有意與身旁的幹部太宰治說幾句場面話，然而對方壓根沒有理會他，大踏步地走開了。芥川龍之介緊跟在他的身後。

将伸到半空中的手放下，A控制不住地露出陰狠的神色，等擡起頭的時候卻又是一副體面的笑容。

川上艾希爾并沒有去上課，而是告了病假。在事故發生了五六個小時之後，她身上那些奇怪的燒傷疤痕，連帶着胸口的貫穿痕跡，全部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在中島敦去上課之前，她叮囑他：“放學的時候，你邀請班主任來進行家訪吧。”

國木田獨步也是一名異能力者，這件事在她第一天上學的時候就被暴露出來，只是彼時她并不知道班主任在去救江南皮革廠時大吼一聲“獨步吟客”是什麽意思。

她覺得有些奇怪。這個世界的異能力者，都喜歡在打架之前先大聲喊出招式嗎？

國木田獨步是這樣，江戶川亂步也是這樣。而她在小巷子裏遇到的那個沒有眉毛的少年，當時也喊出了一句“羅生門”。

只有幹部A，沒有自己念出來他的異能力名字。但這種事情上，即使是神月佑一也不想與A找到相似的認同感。

異能力者是一種珍惜的資源，日本這個地圖上，也只有橫濱有資本成為異能力者的地盤。而中島敦的能力，在昨天晚上，竟然能夠擊退港.黑的強力打手。

因此，他們兩個被港.黑盯上，是板上釘釘的事。

至于解決辦法，川上艾希爾扭頭就聯系了蘇格蘭威士忌──黑色組織會讓橫濱的地頭蛇勢力Port Mafia忌憚嗎？

玩家不知道，但玩家覺得攪渾水相當有趣。

蘇格蘭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說道：“你在哪家醫院？我現在就去找你。”

為了掩飾卧底的身份，他更多的是用組織成員的方式來思考。如果是真正的組織成員，恐怕已經開始考慮放棄底層成員，甚至有可能借此賣給港.黑一個人情。

──前提是，這個底層成員真的無關緊要。

“不要亂跑，如果你不想被組織處決的話。”男人的聲音在電話裏有些失真，內容同樣十足冷淡。

“我受傷不嚴重，別擔心。”川上艾希爾卻像是聽不出他的疏遠，溫柔地回複着作為同伴與長輩的監視者。

“但是，組織在橫濱的勢力應該很有限吧，現在已經

來不及了。”

她挂斷電話，站在二樓的陽臺，居高臨下地看去。

在茶木面包店的門外，聚集了一群訓練有素，穿着黑色西裝戴墨鏡的暴徒。

川上艾希爾幾乎想要嘆氣了。

來到橫濱短短的時間之內，她甚至來不及轉讓這家曾經發生過兇殺案的店鋪，如今它又經歷了被中島敦的老虎碎玻璃，今天牆壁也有可能被一夥人開槍掃射。屬實命途多舛。

她拉開窗簾，低下的眸子便與另一人同時對上了視線。

那是一個身材高瘦的青年，面色帶着點蒼白的病态，右眼被繃帶嚴實地包裹起來，身上披着厚重的黑色風衣，長長的下擺一直拖到膝蓋。他的身上籠罩着這個城市黑色地帶的人類才會擁有的冷血與頹喪。

──但是黑色的微卷的頭發看起來很蓬松柔軟。

川上艾希爾沒有錯開視線，而是沖他歪了歪頭。将視線落在了他周圍的其他人身上。

織田作之助站在他的身旁，面上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看起來還是相當可靠；而昨晚害她受傷的那個少年正跟在他們身後，盯着織田作之助的眼神幾乎要着火了。

二樓起居室的門鈴被按響。

川上艾希爾将門打開，把外面的人都迎接了進來。

“請進吧。”她說道，“拖鞋就在旁邊，還請不要弄髒地板哦。”

樓道的大門口僅供一人通行，織田作之助站在最靠前的位置，而身後則是烏壓壓的人們。

“麻煩了。”

“不必。”

織田作之助與站在後面的芥川龍之介同時開口。

最終還是太宰治打破了僵局，勾唇露出一個不帶感情的笑容：“那就進去暫時坐坐吧。”

他們三個人在川上艾希爾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最終還是換了鞋子。

她穿着自己的毛茸茸拖鞋，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

“現在可以談談，你們該怎麽賠償醫藥費了。”她幽幽地對三人說道。

他們均是微微一愣。

──這個反應，不像是平常的人。

“只要小姐配合我們，港口黑.手黨會給出合适的價碼。”太宰治率先說道，話語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配合什麽？”

“讓人虎加入港口黑.手黨。”芥川龍之介冷硬地說道。

川上艾希爾細微地吸了一口氣，擡起煙灰色的眼睛看着他：“你叫什麽名字？”她立刻就把這個NPC加入仇殺名單。

“芥川龍之介。”少年說到最後，低頭咳嗽了一聲。

川上艾希爾的面板裏頓時刷新出了一條系統任務。

任務名稱：眉毛大作戰

任務內容：你遇到的這個少年竟然沒有眉毛！但所有人竟然都沒有察覺到怪異之處。這簡直讓人無法忍受，所以請為他畫上眉毛吧！

任務獎勵：1000經驗值

在衆人眼裏，只見少女的目光凝住了。

她緩緩看向了芥川龍之介腦門以下，眼睛以上的部分。

太宰治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女孩的眼睛裏似乎冒出了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