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行令斟酒,歡飲達旦。零零總總,不查便是熬到天明。見席中三人皆是醉得不輕,趙雲歸起身從沈涵鳶與沈涵微之間,轉到月賦雨身旁:“蘭澤,去尋沈府婢子接她們的主子回去……”
“是……”見趙雲歸面無倦容,蘭澤立即領命離去。她們趙家禮數自是與沈家不同。小姐雖不尊佛,卻從不在禪院中飲酒。故而,小姐夜中飲的皆是些茶水。不似沈府小姐,只乘酒肉之歡,失儀于人前。
蘭澤離去後,趙雲歸便招呼婢子伺候月賦雨前往主居醒酒。她命婢子為賦雨備的,原是摻水的果酒,誰料賦雨這般貪杯,且不勝酒力……
坐在屏風外任婢子們照料月賦雨沐浴,趙雲歸閑翻一本詩集,卻見有婢子從屏風後盛了一物件過來:“小姐……婢子們在為郡主更衣時發現了這個……”
“嗯……”趙雲歸挑眉一看,見不過是本浸過水的冊子,便望了望婢子,道:“莫要對郡主的物件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且安心放回去。”
“可……”婢子見趙雲歸誤解了自己的心意,立即跪在地上把書卷舉過頭頂,“可冊上卻有小姐的名諱……”
“嗯?”聞冊上有自己的名字,趙雲歸便接過婢子手中的書冊,道,“如是,便是辛苦你,且去尋蘭澤為姊妹們領些賞錢!”
“謝小姐!”婢子匆匆忙忙躬身退下,引得趙雲歸抿唇一笑。真是個心思細膩的丫頭。
用指尖對着封皮一字一字細看,趙雲歸扶額輕笑,這書封做得甚是取巧。
常人贈書,喜在書內提語,而賦雨卻是堪堪在書封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想來此舉一是防落人話柄,二是便将此冊贈出。
詩國有編私書的風氣,尋常女子編一兩冊書尚不為奇,更遑論她趙府嫡女趙雲歸呢?故而,若是賦雨要贈冊于她,只需尋一個有趙府婢子的地點,偷偷丢下此冊便是了。
可賦雨為何要贈書給自己呢?
趙雲歸看着書封上的‘經學概要’四字,忍俊不禁。她想過編詩史,文史,卻從來未想過編經史。
信手翻看文錄,趙雲歸為錄上的脈絡所折服。雖只是書名之錄,主筆卻是分出了三百三十卷,經天緯地,氣韻磅礴,早是躍出了她趙雲歸的水準。
想來賦雨雖有才氣,卻非皓首窮經之徒,她為自己送來這麽一本提綱挈領的冊子究竟是為了何事?
思及蘭澤與她言的,賦雨曾為她求經……趙雲歸不禁對手中的冊子生出幾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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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閑翻,見冊中有一頁宣紙不似凡品,用手一摸,又掉了些許字……趙雲歸的心提了起來。
小心翼翼把書冊橫到桌案上,趙雲歸先查探了片刻其他部分。手中這冊子是經了水無疑。但因謄寫用墨極為考究,并無大礙。
只是單單壞了中間這頁。
趙雲歸細細查看壞了的那頁,發覺似乎将它從冊中撕下也不妨礙先後。它就像造冊者專門為她加入了一頁紙,等着她去采撷。
趙雲歸本能地把書倒至倒數第二頁,發覺其頁末便亂入了四字‘潑茶于中’,心頭也是大驚。賦雨可知這冊子是何人所作?
想到賦雨身側許有惡人,趙雲歸不敢怠慢,立即提冊去屏風後見月賦雨。
适時月賦雨已被婢子伺候着飲下了醒酒湯,正慵懶地仄卧在榻上,眸中一片迷蒙。
命四周的婢子離去,趙雲歸站到月賦雨身側開門見山。
“郡主,此冊可是給雲歸的?”
“嗯?”月賦雨勉強看了眼趙雲歸手中的冊子,發覺是她放在前襟的那本,不禁心生歡喜,面色微紅。
但轉念想到那書內裏許是已經不成模樣,月賦雨又矢口否認:“不是。”
“嗯……”離榻轉而向月賦雨一行禮,趙雲歸笑而答,“既是不是給雲歸的,那雲歸便有一不情之請了……還請郡主将此冊贈與雲歸……”
“怎麽,雲歸姐姐竟是喜歡這本冊子麽?”混沌中聞雲歸道她想要那毀了的冊子,月賦雨便想起了這五六日來的車馬勞頓,以及那夜突起的簫聲。
月賦雨不厚道地開口:“賦雨聽桃葉言過,梅公子府上有姐姐心儀的冊子,若是姐姐收了賦雨這本,姐姐便是不能收梅公子那本了……”
聞月賦雨主動提到了梅啓君,趙雲歸不禁莞爾。今世她與梅啓君非親非故,自是不便收梅啓君的經書。但月賦雨酒醉後還記得此事,便有些非比尋常了。
“郡主是說,梅公子帶了本經書給雲歸?”趙雲歸收好冊子,轉立到一側。
“是啊!梅公子與賦雨皆是為了贈經與姐姐才行至百丈寺……但桃葉與嬷嬷皆是覺得賦雨這般做不妥……不過是贈本經書如何不妥……不過是想近惦念之人,有何不妥?……莫不是這天下皆該是些僞道學不成?”月賦雨喃喃醉語,似是已忘懷了她還在百丈寺內,“梅啓君是人,才雖高,秉性也不差,但終非良配……”
月賦雨雖說道的零碎,趙雲歸卻也勉勉強強能聽出月賦雨言語中的意思。月賦雨不過是在抱怨這些日子的經歷。
哎……抱怨……
凝眸看着月賦雨低喃,趙雲歸心中無端起了幾分憐惜。
聞月賦雨口中似是念叨過自己的名字,又見月賦雨酒意未去,趙雲歸索性多問幾句:“郡主只是為了雲歸而來麽?”
“呃……是嗎?是……不是……”月賦雨眯着眼,半醉半醒地應和着趙雲歸,“賦雨不知道……嗯……賦雨想知道那日終試散後,賦雨與姐姐說的話,姐姐可否還記得?”
“嗯……”趙雲歸是萬萬料不到月賦雨會在醉酒中問自己,上次會面時的情景。坦言,那日相遇是她刻意為之。她不過是想在衆人散去後,确信賦雨無礙。未想到賦雨卻會在酒醉之中,與她說些雜亂之語。
常言,酒後吐真言。趙雲歸雖是沒飲酒,卻也不打算在這等事上胡言。
“雲歸自是記得的……”
“那……說與賦雨聽聽……”
“這……”趙雲歸挑眉看了月賦雨一眼,見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心頭也是一顫。
見趙雲歸半晌不回話,月賦雨也有些着急:“是雲歸姐姐不便說麽?”
“不……”趙雲歸定定地望着月賦雨,低聲道,“郡主要雲歸離您遠一些……”
“呃……”
‘離您遠一點’五字刺得月賦雨酒意醒了大半,未敢思前些日子與雲歸說出這般話的緣由,月賦雨匆匆起身想要與趙雲歸訴明她心意——她并非不喜雲歸,卻見雲歸已躬身退下。
“若是無旁事,雲歸便退下了。郡主好生歇息。”
“雲歸姐姐……”月賦雨要攔,奈何只看到一片衣角消失在視線裏。
唔……輕輕咬咬下唇,月賦雨感受到壓迫帶來的痛感。事緩則圓,是她太心急了……
月賦雨憋着對自己的怨氣翻身小憩,轉眼便到了第二日。
禪院的清粥,爽口的小菜,縱然一切都那麽順眼,月賦雨還是覺得食不知味。
她在詩國的記憶頭一次像今日這般好。
月賦雨咬着筍尖,回想着前日酒醉時的點點滴滴,心中滿是不可思議。思維的奇幻之處或是在于,每當人想透一件事,它便永遠通透,不在留下任何陰霾,讓人不複得路。就如同月賦雨一旦有過她穿書前是個老婦人的揣測,她便會将這一點擺到自己人聲的起點上,完成所有現世的推斷。
她,一個行将就木的老婦人,執意要來助一個芳華初上的女孩子追逐幸福?
在腦海中還願着趙雲歸與一男子,鳳冠霞帔,舉案齊眉的場景,月賦雨無端地發覺胸口有些悶。
她在嫉妒娶雲歸的男子,她或是習慣了将雲歸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月賦雨被自己的想法驚得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她嫉妒?
她對娶雲谷的男子懷着嫉妒之心?
所以她對梅啓君一直懷着惡意?
月賦雨不安。她不太敢在依着這條思緒推斷下去。如果她對梅啓君不滿的根源是她嫉妒梅啓君,那她也不得不承認,所謂的神作,不過是她為掩蓋自己真實想法而尋來的幌子。若是她真的為了雲歸好,她從意識到自己穿書開始,最該做的,便是努力打壓穿越女,讓她沒有嘩衆取寵的契機……而不是在雲歸面前絞盡腦汁讓梅啓君顏面盡失。就如她前些日子在驿站中所思的那般,詩國,唯一能配得上雲歸的男子便是梅啓君……
自己似乎太過于卑鄙。
月賦雨看着面前的清粥有些自慚形穢。
但,事已至此,她還能做些什麽呢?
月賦雨想得出神,卻見一婢子參見。
“郡主……守夜嬷嬷已行至禪院了。”
“嗯?”月賦雨愣神。
“雲歸小姐已将嬷嬷安置到了別院……”婢子繼續道。
“嗯?”聽婢子道雲歸安置了守夜嬷嬷,月賦雨才想起她自昨日雲歸從此處離去後,便再未入過此居室。雲歸是因昨日之事刻意疏遠了她麽?
“如是甚好……”回過婢子,月賦雨起身去與尋守夜嬷嬷。
幾日未見守夜嬷嬷,月賦雨也是頗為挂念她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