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賦雨去見守夜嬷嬷,原是記挂守夜嬷嬷的安危。但當她坐到守夜嬷嬷身側時,嬷嬷立即笑着問了月賦雨手冊之事。

“郡主可有把書冊贈與雲歸小姐?”

知曉嬷嬷不過是憂心自己,月賦雨随即略過書冊浸水,只道雲歸得書時甚是歡喜。見月賦雨出言時,雙眸含笑,嬷嬷也不作他想,只是拍着月賦雨的手道‘如此甚好’。

甚好麽?月賦雨擺弄着守夜嬷嬷布滿皺紋的手,心事重重。按照雲歸的習慣,此時的她不該是站在自己與守夜嬷嬷的身側,盡地主之誼麽?如何這般大的禪房內只有她與守夜嬷嬷二人?

“嬷嬷來此處,可是見過雲歸姐姐?”月賦雨狀不經意發問,心中卻是甚是期待守夜嬷嬷應上一句‘見過’。

“自是見過了。”聽月賦雨提到趙雲歸,守夜嬷嬷含笑道,“雲歸小姐真是個守禮的貴人呢。”

“嗯?”貴人?月賦雨剛想問守夜嬷嬷為何要把雲歸道成貴人,卻見守夜嬷嬷取出一枚鑰匙,塞到月賦雨手上。

“郡主可還記得雲歸小姐曾送過郡主一部《詩理》?”守夜嬷嬷的眼睛亮的驚人。

“自是記得。不知嬷嬷為何要……”月賦雨拿着手中的鑰匙,滿眸不解。

“那本《詩理》嬷嬷已為郡主帶來了。郡主下月還有終試……”守夜嬷嬷語重心長。

“可……”月賦雨還想再言,卻被守夜嬷嬷派着婢子送回自己居室,一并帶着的,還有一個上了鎖的檀木箱子。不知守夜嬷嬷為何要那般看重雲歸贈她的那本《詩理》……

月賦雨入了居室,便把鑰匙挂在檀木箱子上,等着雲歸去邀她用膳。

誰知,這一等便是到了傍晚。

“郡主,小姐已是命人為您備好了飯菜,是送到您的居室,還是您移駕到偏殿?”

挑眉看着眼前的婢子,月賦雨低聲問道:“雲歸姐姐可是用過膳?”

“小姐早是在一個時辰前用過了晚膳。”送信的婢子低低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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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知曉縱然去偏殿也不過是自己一人用膳,月賦雨懶懶散散地要婢子将膳食送到自己的居室。

膳食一如既往的用心。

用罷膳食,月賦雨一面遣一名婢子去邀趙雲歸前來,一面一人坐到榻側,刻意挑着燈芯,等着人。

雲歸此時該是在收拾妝容吧?雲歸此時該是已經踏出了自己的室門吧?雲歸此時該已經快到自己禪院了麽?……雲歸此時該已經入睡了……

等人似乎極為無聊的。在幾番把風聲錯認成腳步聲後,月賦雨徹底失去了開門的性質。

“幾更了?”月賦雨沖着窗外一問,便有婢子應聲:“回郡主,四更天了!”

四更了?月賦雨失落地挑着燈盞中為數不多的燈油,卻發覺燈油燃燒異常緩慢,緩慢到天明時都未燃盡。

“郡主,可是預備起了?”郡主府婢子叫起的聲音,成了壓倒月賦雨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知曉雲歸今日不會來見她了。

或許今後都不會?

月賦雨懷着莫名的憂懼入夢,卻在夢裏聽到趙雲歸與婢子的低語。

“郡主可是歇着了?”趙雲歸與守夜嬷嬷立在窗頭,看着側卧在榻上的月賦雨,低聲問立在窗下的婢子。

“回雲歸小姐。郡主熬了一夜,方才才剛剛歇息。”婢子低頭不敢看來人。

“雲歸小姐此時該知老身說的不虛。”伸手握住趙雲歸的手,守夜嬷嬷把她拉到院中,低言,“老身知曉雲歸小姐您是個好女兒家,此事是郡主生出的禍端……”

“嬷嬷言重了……”趙雲歸低眉望着低了自己半頭的守夜嬷嬷,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不怪守夜嬷嬷派婢子阻着她來見賦雨。她只是驚嘆有人會為她挑燈候一宿。

縱然她前世也曾為梅啓君這般挑過燭火,也曾為梅啓君熬了一宿又一宿,但當此景發生在旁人身上……趙雲歸不得不承認,她是被撼動了。她知曉等人是何等的耗費心力。故而,她更能體味出月賦雨此舉中的情誼。

但,愈是能體味月賦雨此舉中的情誼,趙雲歸便愈是能懂守夜嬷嬷心中的不安。守夜嬷嬷許是只期望賦雨過上一尋常女子的安穩生活。

想到那本書冊中頁所言的,賦雨對她懷有思慕之情。趙雲歸不禁凝目望向守夜嬷嬷。她已是猜出了造冊之人。前日她從賦雨居室歸去,便細細研究了那書冊,也懂了造冊之人的目的——告誡她莫要利用賦雨。

依着常理斷,近賦雨者,無外乎求富貴,求權勢,求名利。她一介女子,自是無需權勢,她出身世家,自是無需富貴,賦雨能給予她的,無外乎名利。故而,眼前這位嬷嬷便是以退為進,直接給了郡主府能給的——集郡主府上下之力,以她趙雲歸之名,著了一部經書,助她震爍古今,流芳百世。

“嬷嬷大才!”思及那經書卷首的細節,趙雲歸對守夜嬷嬷心悅誠服。

“哈……”守夜嬷嬷聞趙雲歸恭維,面上随即露出幾分與她身份不符的淡笑,“這話卻是許久不曾聞說了。”

“雲歸小姐生就七竅玲珑心,定是已知曉老身的心意。”為文者不便言利,守夜嬷嬷沖着趙雲歸一拜,道,“雲歸小姐知郡主年歲尚幼,心思不穩……”

“可若是郡主認了真呢?”雖被長者拜不妥,趙雲歸卻不為所動,“嬷嬷可知這人生短促,而雲歸卻覺雲歸此世與郡主甚是有緣……”

“小姐何意?”守夜嬷嬷不明趙雲歸的意思,“老身随郡主前來百丈寺,為的便是…… ”

趙雲歸道:“嬷嬷無需多言。雲歸知嬷嬷是為郡主而來。但嬷嬷可是想過郡主年幼……若嬷嬷撒手而去……嬷嬷可是想過郡主要歸于何處?”

“嗯……”被人道中心思,守夜嬷嬷轉憂為喜。趙府小姐既是能想到這一層,那勸她離郡主遠些,應也不屬難事。

守夜嬷嬷道:“這也是老身所憂心的……”

“如是,嬷嬷若是不棄,不如把郡主托付給雲歸!”趙雲歸大膽提議。

“雲歸小姐此言是何意?”守夜嬷嬷錯愕地望了趙雲歸一眼,心憂自己弄巧成拙。她與趙府小姐言明郡主于她有意,不過是為了讓倆人恐懼流言,生出間隙。如今看來,若是襄王有夢,神女有意,便是大大不妙……

見守夜嬷嬷面露憂色,趙雲歸立即道:“嬷嬷可知桃葉在離去前,曾把郡主托付給過雲歸。雲歸雖是一介女流,不堪大用,但在詩國衆女中,勉強算是可托之人!”

“雲歸小姐你——”守夜嬷嬷剛要打斷,卻見趙雲歸沖她見了一大禮。

“嬷嬷,雲歸在接到冊子時千般思量,卻未想透造冊之人如何會把郡主府的軟肋徑直送到雲歸手上。直到嬷嬷您進了禪院。”趙雲歸理着自己的思緒。在知曉賦雨對她有意前,她雖未對賦雨生出什麽非分之想,卻也思過幾次,若是自己是男兒,與賦雨也不失為一段好姻緣。或者賦雨是男兒,她也敢央求爹爹去求親。選夫當選賢,最出衆的未必是最合适自己的。趙雲歸知曉自己本就是寡淡之人,配不上如梅啓君那般進取之人。

趙雲歸沖守夜嬷嬷低語:“雲歸前日便思,為何郡主怎會孤身一人随着梅公子來百丈寺,雲歸以為是國主特給的恩典。但跟在郡主身後的天歌公主仆婢成群,便讓雲歸生出的幾分困惑。國主待郡主與公主定然不會厚此薄彼,那為何郡主身後會空無一人……待到嬷嬷與一群婢子随後到了禪院,雲歸便知,郡主此行定是被人安排的。且安排之人的動機非是方便郡主來百丈寺……安排之人是期待着郡主能與梅公子在途中生些情愫……”

“呵……雲歸小姐卻是通透。把老身所為推測的紋絲不差。但這并不意味着老身要把郡主托付給您。誠如您所說,郡主涉世未深,需要人照看,老身也大限将至,不能謀得長遠……依老身看,雲歸小姐您遲早也是要入他人府門……”守夜嬷嬷好言相勸。

見守夜嬷嬷如此勸自己,趙雲歸不禁問道:“不知嬷嬷以為‘夫’為何物?”

“‘夫’?”守夜嬷嬷心覺此詞離她甚是邈遠。

“‘可敬可尊,獨不可慕。”守夜嬷嬷給出自己的答案。

“是故,嬷嬷願終身侍奉太後?”

“呵……丫頭竟是在此處等我?”守夜嬷嬷低笑。

“嬷嬷當年是名滿天下的才女,雲歸何敢不知?”趙雲歸随之一笑。

“那既是知曉老身的來處,便該聽勸!”守夜嬷嬷收住笑意。

趙雲歸與守夜嬷嬷道明心意:“雲歸只想求嬷嬷成全。雲歸願棄嫁入郡主府,只做一女吏。”

守夜嬷嬷的眼光變得銳利:“郡主府自建府以來,只有一名女吏。”

“雲歸願效來者!”趙雲歸朝着守夜嬷嬷一拜。她自是知曉郡主府開府來唯一的女吏便是守夜嬷嬷。但那又如何呢?她記得賦雨在前世曾與她言過‘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一旦有了一,自是該有二,有三。

“呵……雲歸小姐果有志氣。但……若想為女吏,卻是斷斷不能與郡主有私情的。因公廢私,此為為吏必有之途。”守夜嬷嬷轉身不受趙雲歸的禮,“雲歸小姐若是想不透這層,還不若嫁與梅公子,安心作一主母,不動凡心,可保一世無虞。”

“那郡主……”趙雲歸還想再言,卻見守夜嬷嬷已離去,僅留下一聲“雲歸小姐好自為之。”

“是……多謝嬷嬷指點了。”

望着守夜嬷嬷的背影,趙雲歸情不自禁地拜了拜,轉身離去。

今日,算是不虛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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