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到自己居室,趙雲歸在囑咐過婢子莫要在月賦雨處多嘴後,起筆與守夜嬷嬷寫了一封書信。寫罷書信,趙雲歸見天色已暮,便又将那日從賦雨處求來的經書尋來,借着燭火翻了翻。
細讀着經書中的每一字,趙雲歸都不禁感慨,那郡主府的女吏實是世間奇女子。
可仔細推敲過句讀中的奧義,趙雲歸便無端的生出幾分困惑——這本經書,上一世她似乎也見過。
在哪呢?趙雲歸摩挲着泛黃的紙頁,腦海中閃出一個熟悉的影子——月賦雨!
“呵……”思及前世月賦雨抱着眼前的這本奇書在梅府閑逛的模樣,趙雲歸不禁輕笑一聲。
她前世頭一次覽這部經書,似乎也是在百丈寺。那時,她還是梅啓君的妻,月賦雨還是他的妾,郡主府的女吏還是那個女吏,并沒有遇到過男扮女裝的桃葉。
那時候,她們不過是一行人來百丈寺賞荷,而梅啓君偶遇了涵鳶的妹妹沈涵微。而後便是她與賦雨長日閑居在禪院內,翻看眼前這本冊子。
想來,前世的賦雨似乎在經學方面格外精通。雖然她口中只有些亂七八糟的故事。
低眉想着月賦雨說故事時那靈動的眉眼,趙雲歸勾唇而不自知。
“主子可是想到了什麽有趣之事?”一旁侍奉的蘭澤見趙雲歸笑得突然,料其是想到了什麽開懷之事,便低笑打趣道,“若是想到了,何不說與蘭澤聽聽,讓蘭澤也開心一番?”
“嗯?”被蘭澤一擾,趙雲歸便是掩卷輕笑,眉宇間皆是遮不住的歡愉。待趙雲歸笑夠了,才舒散開眉睫,慢慢道:“你個妮子今日卻敢打趣我!罷罷,你且坐下,容我說個故事與你聽。”
“那便是多謝主子了!”見趙雲歸笑得舒心,蘭澤也是心生歡喜。可瞧着禪房內,一榻一桌一椅,無花無酒無茶,蘭澤也只得福身與趙雲歸道:“主子今日興致高。蘭澤也開懷。但主子說事,不急一時,可否容蘭澤去為主子備好潤喉的茶水……”
趙雲歸笑道:“去去去——蘭澤既是想的這般周到,我這做主子的,哪有不許的道理……”
未幾,蘭澤備好茶具,吃食,便尋來矮凳坐到趙雲歸足旁。蘭澤心道,主子願說典故與她聽,是她蘭澤的福氣,她自是不敢與主子平起平坐。
待蘭澤坐好,趙雲歸把經書穩穩地收好,才尋個話頭,說起前世的舊事:“舊聞,有一蓬萊仙山。山中有衆仙,衆仙裏有個神通絕世的女修,傳說,那女修天賦秉異,年且二八,便獨步于雪嶺,步蟾宮而折桂……仙山裏還有個男修,形貌端正,氣宇不凡,仙山中衆女修皆是欽慕于他……仙山中,衆仙皆道男修與女修是天造的姻緣,女修也以為如是,男修也以為如是,是故,兩人便結了道侶。但因仙山有長者存幼女,恐受辱于俗子手,便要男修再收一房妾室。收妾之後,女修與那妾處的勉強算是融洽,但好景不長,七年未至,男修便生了異心,想要再納一房。女修雖不喜,卻因恪守女德,而允了男修。但男修之妾卻因察覺新人不良,不願新人入門……枉費那萬端仙緣,妾為阻新人入門,為男修所忌,慘死于男修之洞府。而女修因無知,也喪命于男修所迎之新人……終了,不過是惡人欺善,公道不存。枉費了聖賢口舌……”
“主子這舊事說得委實有些離奇。但依蘭澤看,還是男修糊塗,妾室糊塗。主子知曉這世上既是許了男子納妾,那便沒有什麽獨占的道理。依主子所說之事看,男修選了一個不靠譜的主母便是這樁惡事的源頭。若是男修選了為妾的女修做主母,那為妻的女修心傲,自然不會為妾,後事作惡的女修智弱,自然也無可趁之機……”蘭澤依着趙雲歸的所言了說過幾句,便覺趙雲歸的面色有異,随即住口給趙雲歸斟了一杯茶,“主子說了這般久,且好好潤潤嗓子。蘭澤聽人說,人無往世,神鬼之說不過是閑人附會,你莫往心裏去。蘭澤方才所言,不過是婢子小厮嘴碎,您聽過也就算了……嗯,依蘭澤看,主子方才的故事許是講岔了,蟾宮折桂是詩國的舊俗,如何會是仙人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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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蘭澤跟在雲歸身邊這般久,雲歸卻是頭一次知曉蘭澤你竟是如此有見底……”趙雲歸含笑接過蘭澤手中的茶,小口酌着。舊事既是敢拿出來說,便是已然過去了。但趙雲歸不得不承認蘭澤所說的話,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蘭澤怕以後的夫君納妾麽?”想到前些日子趙府來的信箋,趙雲歸飲茶的速度慢了慢。趙府的老婦人想要把她嫁出去,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了。
“怕或是不怕,于蘭澤而語,并沒有什麽分別……蘭澤不如主子……蘭澤不過是個婢子罷了……”蘭澤起身給趙雲歸的杯中續上些許茶,“主子與其問蘭澤怕不怕夫君納妾,不如問自己,蘭澤若是怕夫君納妾,日後便求主子将蘭澤許與一貧賤之人便是了。雖貧賤夫妻百事哀,但卻不是不用與旁人争。其實納妾與否并無什麽好怕的。主子要旨,還是看清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譬如蘭澤若是想後半輩子活的舒适,以蘭澤的姿質,卻是只能與一富貴人家做妾。做妾若是求的不多,又不邀寵,一世無虞還是不難的。若是求人,那西郊的賣油郎許才是蘭澤的良配……”
“蘭澤是心許那賣油郎麽?”趙雲歸按按眉心,隐約想起前世自己嫁入梅府之前,蘭澤便已經嫁出去了。
“嗯……”淺笑着頂過趙雲歸落在額上的手,蘭澤小心地幫着趙雲歸按着,“主子說笑了。蘭澤跟主子久了,早是忘記了自己丫鬟的身子,也過不得什麽苦日子。往實裏說,蘭澤在主子嫁人後,随便尋個小戶做妾便好了。”
“蘭澤為何不願随我嫁到……”趙雲歸收出即将脫口的‘梅府’。
“主子且看看蘭澤……蘭澤三歲喪父,五歲喪母,承蒙主子心善,才勉強識得幾個字,據此如何敢随着小姐去姑爺的府上?想來小姐高才,日後定是會與一群貴女居于一室。蘭澤無計無謀,怎麽敢去累主子……”蘭澤順着趙雲歸的穴位按壓,“不是蘭澤說,主子日後卻是要改改自己的性子了……”
“嗯?”趙雲歸不置可否。
蘭澤繼續道:“為世家女,如主子這般溫良,定是不錯的。但主子若是為主母,卻是要狠下幾分心腸。主子也是知曉,這世上,萬萬沒有你待他人好,他人便待你好的道理。就如梅公子與淳歸郡主尋經之事,雖是笑談,卻保不齊有些許人想看主子您的笑話……”
“那依蘭澤你所見,我該如何是好?”趙雲歸閉上眼,開始回想蘭澤說過的話。
“主子自是該收下淳歸郡主的經書。世人皆道郡主心慕梅公子,雖上次在殿前,郡主道她無意梅公子,但郡主是皇室貴胄,興致來了,一句喜歡,興致去了,一句不喜,也是常事……如蘭澤一般的婢子可不敢當真……故而,蘭澤以為,若是主子對梅公子有意,此時許是良機……”蘭澤按壓的手停了下來,“但具體如此,還是看主子的心思……”
“嗯……”趙雲歸應了聲,卻不以為意。自她醒來起,她便已是沒有了嫁入梅府的打算。
“蘭澤今日為何要說這般多的話?”趙雲歸坐起身,又把經書橫到自己眼前。
“啊……”蘭澤自責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可是鬧着主子了,都是蘭澤自顧自己說……”
“無礙。”
趙雲歸含笑看過蘭澤一眼,便低頭繼續借着經書走神。
待到月華初上,蘭澤催趙雲歸去眠時,趙雲歸才定了心思,決定避上賦雨些許時日。
……
月賦雨一直以為她遇不到雲歸是偶然的。但在細算過雲歸從她眼前消失的時間後,月賦雨又覺得與雲歸的消失與守夜嬷嬷有說不清的幹系。
說來也怪。月賦雨在守夜嬷嬷到百丈寺後,再未見過雲歸。每每遇到蘭澤,月賦雨出言行問,蘭澤只道是自己小姐愛上了問佛,無暇與月賦雨相見,要她靜候幾日。
反複幾次,月賦雨也知蘭澤如此言說,不過是雲歸授意——雲歸在刻意避她。為何避她呢?月賦雨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在守夜嬷嬷的安置下于百丈寺散心。
說是散心,憑心而言,月賦雨自覺她在禪院的日子,與在郡主府的日子并無什麽大的不同。守夜嬷嬷初到時,還每日邀同在百丈寺修行的僧人帶月賦雨參觀古剎,過了數十日,月賦雨便覺日日再外甚是無聊,索性閉門不出……
直到收到一張來自梅啓君的請帖。
梅啓君的請帖做得極為精細。用的是削好的竹片佐之以極佳的刀工,不似尋常人只是尋些絹布,附上幾個字。
翻看着刻在竹片上的芙蕖,月賦雨甚是詫異。
五月中旬恰逢百丈寺賞芙蕖時節。百丈寺內多是達官貴人設宴邀人賞花。故而,梅啓君設宴本不足為奇。但他設宴還邀月賦雨前去,便是其心可誅了。
月賦雨可記不起她和梅啓君有什麽特殊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