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打定了主意不去,月賦雨便又在禪院中獨自睡了幾日。
獨處是最拷問自己的時候。
多日未見趙雲歸,月賦雨的心境卻是比以前更焦灼。近日來她頻繁入夢,已是記起了她穿書前頗愛點韻填詞,也頗喜撫琴驚心,她甚至還隐隐想起,她以前頗愛舊時文人寫的關于才子佳人的話本。
趙雲歸似乎也喜這些?
月賦雨腦海中莫名的浮出一個趙雲歸在燕園偷看話本的畫面。雖然月賦雨不記得神作中寫過,她卻是真真把這件事記得确切。
又因如此,月賦雨也是愈發記挂趙雲歸。
情深到極處,便是睡也思之,醒也思之,食也思之,飲也思之。奈何所思之人,卻是天涯咫尺。
抱着玉枕,月賦雨在榻上翻個身,心道百丈寺的日子較京都更難熬。
月賦雨心中也清楚,平心論,好水好茶伺候,日子其實不難熬。難熬的是,雲歸始終不來尋她。依着月賦雨剛從到詩國的心性,她是該忍的。但自從有了穿書前的零星記憶,潛伏在月賦雨性子深處的野性便蠢蠢欲動。
野性召喚着月賦雨突破理智的藩籬去反思一些熟視無睹的事情。
人心,就像秋季莽原上的枯草,只要一點煙苗,便能星火燎原。就如月賦雨剛察覺到自己于趙雲歸有意,她的思念就已泛濫成災。
她一直是個主動的人呢……
就憑她意識裏還有她選擇穿書這件事,月賦雨便能對自己的性格有個準确的分析。她不是一個畏手畏腳的人。但她為什麽會做那般多畏手畏腳的事情呢?
月賦雨靠着為數不多的思緒給出自己一個結論:她忘記了自己的過往。
過往經驗是行動的指南。作為一個喪失了以往經驗的人,她月賦雨所能利用的,只有她記憶中那本異常模糊的神作。
想到神作于她的意義是提醒她提防沈涵微,月賦雨便察覺到她早已是把神作用偏了。神作早就成了她靠近雲歸的工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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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主觀上,月賦雨從未想過如此,但從結果上看,她似乎成功了。她成功的住到了雲歸的禪院,成功的排擠了梅啓君……但這樣便夠了麽?嘗過了甜頭,月賦雨還會是願意過苦日子的人麽
當然不是。
夜是漆黑的。月賦雨能發自身心的感覺到自己欲望的膨脹。她似乎熬不住了。長時間的追逐似乎已經将她的生命扭成了三個字‘趙雲歸’。她的眼睛裏,舌頭裏,腦子裏全都是趙雲歸,她發自內心地想追逐在雲歸的身旁,就像是向日葵追逐太陽……
可怎會如此呢?
她不過是參透了自己的心罷了……怎麽要給她附贈出這般多的欲望呢?
月賦雨仰頭望着窗外的明月,眸中閃着向往的光。
既是山不過來,她便過去吧。
思定,月賦雨便趁着天黑,去了趙雲歸的居室。
趙雲歸如今的居室,較月賦雨的小。但也正因為小,月賦雨一近牆根便能聽到悠揚的琴聲。
“主子,該去歇息了……”于雲歸室內的蘭澤盡職地提醒着趙雲歸夜深。
一牆之隔的月賦雨無端的升起幾分嫉妒。
她現在有些不喜蘭澤了,蘭澤這般晚該是在自己的院中。
可,聽到蘭澤倒茶的聲音,月賦雨又覺雲歸身旁不能少了蘭澤。若是少了蘭澤,雲歸夜半想飲茶便又是不便了。
回想着神作中并無一字是蘭澤,月賦雨便天馬行空的想給雲歸身側補上一個能代替蘭澤又名正言順且不為奴為婢的人。
‘夫郎’二字一躍入腦海,月賦雨不禁想入非非。想到春風初生,春水初盛,雲歸十指撫琴,而她以夫郎的身份在一側端茶倒水……
月賦雨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若是有美夢成真的一刻,該是何等的快哉?
乘興而去,乘興而反。聽到蘭澤收琴的聲響後,月賦雨便在牆外站了良久,待聽蘭澤的腳步聲起了,才緩緩而去。
蘭澤動了,雲歸該是睡了。
月賦雨走後,居室內琴聲便又起,悠悠揚,竟比前時更歡愉幾分。
“主子既是介懷郡主,方才為何不出門去?”蘭澤守在趙雲歸身側,看着她玉指輕移,心中不解。
“因為……我患了病……”趙雲歸閉目,任着手指自由地在琴弦上撫動,“此疾,不見她,或是還不致命,見了便不知了……”
“為何?”蘭澤不懂自己的主子身上起了什麽變故,似乎從那夜與自己說過個神仙故事開始,她便再也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主子昨日不是還說,郡主是個好人麽?”
“是啊……雨兒卻是是個好人……”
“那主子為何還要躲着她?”
“好人未必是良人啊……”
“主子反複了……蘭澤記得,您前些日子還拉着蘭澤的手,到郡主府才是您的良配,你要去郡主府代替那守夜嬷嬷做女吏……”
“嗯……”蘭澤話音一落,趙雲歸便是愣了半晌。待手上劃錯了一個音,才低語,“此一時,彼一時……”
那時,她還沒看自己思慕月賦雨。
那時,她也不清楚月賦雨思慕她。
那時,她依仗的不過是守夜嬷嬷道破的天機——賦雨心悅她。
不是當事人之言語,皆不可全信。故而她借之躲開自己的婚事,不過是與守夜嬷嬷各取所需,且以她與賦雨前世的姊妹之情,她入郡主府後自然也不會薄待了賦雨。
但此時,卻依然不是如此了。守夜嬷嬷的話不只是亂了她的心,還明了她的意。若是無守夜嬷嬷勸她嫁人一席話,她或是還想不出她為何不願嫁人。不願嫁,非是習慣不了詩國女子逆來順受的舊禮,而是她不甘心,不甘心放下一個對她那般依賴之人。
雖然分不清前世與今生是那般可恥,但趙雲歸卻難以逃避許是在前世賦雨離世的那刻,她便已然把芳心托付而不自知。
人即是死了,再去追求情愛,太過于蒙昧。畢竟,人死燈滅。
可上天還是厚遇她趙雲歸的。上天在她臨死前,借沈涵微之口,道明了賦雨待她的心意。
旁人許是不知賦雨的才情,但趙雲歸卻是記得,在她臨死前,沈涵微道過賦雨在臨死之時,托她帶言給自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可笑,她一番轉世卻是忘了。想來她初醒之時便迫不及待去燕園見賦雨,便是前情所致……可笑,她竟是忘了。
想到自己今世竟是忘了前世最重要的事,趙雲歸不禁苦笑着撫出一個高音。
心道,雲歸,枉你自負機敏,卻不過是個怯懦的小女子。怯懦到,即便是兩情相悅,也不敢逾越藩籬。
惱恨了自己一番,雲歸又有些遺憾月賦雨的身份。
若是賦雨不是郡主該多好……若是賦雨不是郡主,那她們只要尋一病重的夫郎,便能雙宿雙栖。
唉……詩有千字,唯情磨人。
輕嘆一聲,趙雲歸命蘭澤收琴入寝。
她委實有些累了。
……
月賦雨原以為夜探過趙雲歸後,便能治好她心頭的苦。可當着腳步不由自主地一而再,再而三靠近趙雲歸的院落時,月賦雨苦笑。
她真是着了趙雲歸的魔。
罷罷,随心所欲吧。
月賦雨想到自己本就是異世來客,且本就是為趙雲歸而來,渾身便是卸去了些許枷鎖。或是這個世界一切都是假的呢?她只是在夢中?
一面用言辭麻痹自己,一面飛蛾撲火……月賦雨暗覺自己已然是瘋了。
近些日子,不知是雲歸有意為之,還是蘭澤心大,月賦雨一人前往雲歸院落時,常常暢通無阻,甚至連趙雲歸案上少了份墨寶也無人追究。
故而,月賦雨近些日子也染了些君子不齒的陋習,譬如順手牽羊,撚走幾塊繡着趙雲歸名字的方帕,譬如隔窗偷窺,瞧瞧雲歸撫琴的樣子……
甚者,月賦雨偶有心癢時,還會趁人不備,在雲歸小憩時竊玉偷香。說是偷香竊玉,其實也并未像言辭所述的那般香豔。不過是想盡法子離記挂的人近些。
就如此時,月賦雨正踮着腳尖,貼着牆根,慢慢溜入了趙雲歸的院落。
小小的院落清爽雅致,擱在牆角的蘭花彰顯着院落主人的氣質。
月賦雨熟撚地湊到窗頭,看着院內扶着桌案小憩的趙雲歸。
趙雲歸睡的沉極了,沉到月賦雨伸指挨了挨趙雲歸的肩頭,趙雲歸也沒反應。
見趙雲歸沒反應,月賦雨的膽子瞬時也大了幾分。偷偷從趙雲歸案上的筆架中尋一只純白的毫筆,經茶水暈過……月賦雨懷着做賊一樣的心情,偷偷把筆尖順着雲歸的唇瓣溜了一周。
盈盈的茶水順着唇縫逶迤,點綴出旖旎的光澤。
“唔……”沉睡的一人輕輕一顫,驚得月賦雨便是手腕一抖,帶着毫筆落荒而走。
見月賦雨走了,蘭澤才悄悄從門後走到趙雲歸身側。
“主子,你便就這樣慣着她?”望着少了一支筆的筆挂,蘭澤忍不住蹙眉。
“不好麽?”方才還伏在案上的人,端坐着起身,含笑望蘭澤,“莫要心疼那支筆……”
“哼……主子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