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芙蕖宴後,月賦雨與趙雲歸常居在一處說些嬉笑言語。又或是選在禪院內賞荷。故而未多時,兩人便愈發親昵,好到同榻而眠,宛若一人。

直至京都傳來消息,道國主山棱崩,才震得二人想起,世間并非只有她們兩人。

……

國主死訊傳來,于雲歸語甚是平常,因前世國主便是此年去的,趙雲歸只是吩咐婢子備好細軟,回京都。詩國的規矩,詩才凡是過六品,皆要為國主守歲。上世,梅府上下便是為吊唁國主廢過幾番心思。

于賦雨言,則是心有戚戚。她與國主雖只見過一次,但國主待她好,月賦雨卻是知曉的。想來這世上許是好人不長命。

唏噓幾番,月賦雨随即惜別趙雲歸,匆匆趕回到京都,她與雲歸不同——她是宗室出女,自該早歸。

從百丈寺歸京都的路似乎比從京都到百丈寺的路平坦,說是百裏奔喪,不過三日,月賦雨與守夜嬷嬷一行便抵達了郡主府。

到了郡主府,月賦雨便看到郡主府府門洞開,飄在府門口的喪布給郡主府籠上了一層陰霾。

宮中派人在郡主府候着月賦雨,故而月賦雨一到郡主府,便被帶着前往了皇城。

皇城內的陳設和郡主府并沒有什麽大的區別,不過是白緞更上成,仆婢更加多。所謂天子一去,天下缟素。月賦雨被場景所感,欲低頭痛哭,卻覺眼中淌不下一滴淚。

“郡主……”侍奉月賦雨的婢子異常有眼色,見月賦雨欲哭卻不能,便适時的遞上了一塊浸濕的帕子,“殿前失儀不可,還請郡主節哀……”

“嗯……”月賦雨低頭接過婢子手中的帕子,捂住口鼻,慢慢走到了供宗室吊唁的地方。此時是六月,月賦雨不懂為何國主已去世多日卻未出殡。端詳着跪了一地的宗室子女,月賦雨沒有生出半分親近。直到月賦雨看到不遠處有一蓬頭垢面的女子,正不時擡眉看她。

“天歌姐姐?”月賦雨蹙額。詩天歌不過比自己先回京月餘,怎會憔悴到這般模樣。

見月賦雨看到了自己,詩天歌便雙目含悲。

“賦雨妹妹——”詩天歌未語淚先流。

“姐姐節哀……”見殿內人多口雜,月賦雨未感多言,只是要宮中的仆婢去尋了一碟炒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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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久不見,可是還喜歡豆粉?”月賦雨自顧自地說,詩天歌會意。

“姐姐甚是歡喜……可是能拿到姐姐面前?”

“唔——”月賦雨帶着豆碟到詩天歌身側跪好,便見詩天歌一面哭,一面伸出手指,在豆粉上劃出一個‘弑’。

“嗯?”月賦雨剛欲問莫不是弑國所為,便見詩天歌用手偷偷指了指不遠處的新國主,“這豆粉許是粗了些……”

是了,新國主……對于詩國太子在國主死後急着登基之事,月賦雨也一直有耳聞。

“這豆粉粗細剛好……”月賦雨不知該如何安慰眼前這喪父的女子。新登基的國主與詩天歌并非是一母同胞。

“妹妹,天歌不願遠嫁……”詩天歌拉住月賦雨的袖子‘嗚嗚’哭。

“姐姐此言何意?”月賦雨還未理順詩天歌所言的。

“皇兄說,待天歌守孝畢,便要把天歌送與弑國……”詩天歌一面哭,一面不時的打量月賦雨,希冀着月賦雨能說出一兩句公道話。

迎上詩天歌的視線,月賦雨把手中所剩無幾的豆粉灑回到盤子中:“那姐姐保重……依姐姐的身份,姐姐應可以在弑國作皇妃。”

月賦雨話音一落,詩天歌的臉色随即變得凝重起來:“妹妹胡說些什麽……妹妹可是知曉弑國的國制?”

“如何?”月賦雨不置可否。她是沒看懂詩天歌的臉色為何變化,但這不意味着她看不透詩天歌的壞心。想來自她來詩國起,詩天歌便那般高傲,此時正逢其落難,又怎會是好相與的

見月賦雨有洗耳恭聽的架勢,詩天歌忙壓低了聲音:“弑國殘暴,不比詩國禮儀之邦……弑國為帝之人,皆是一步一殺,以人骨累出的皇位……”

“唔……”聽着詩天歌數落着弑國的壞處,月賦雨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曾經擠在自己身側的桃葉。桃葉便是弑國之人,可她并非是詩天歌所說的那般嗜血。

思及雲歸在她臨走前與她言說過,要謹言慎行……

月賦雨低語:“善殺者未必無情。恭喜姐姐尋到一好男兒……賦雨觀姐姐一直好武厭文,許是姐姐本就喜好弑國男兒……”

月賦雨本是平心而言,但詩天歌并不買賬:“賦雨……姐姐今日就與你說實話,姐姐不喜弑國男子……姐姐喜歡的是詩國将軍方吾之……”

“方吾之?”月賦雨蹙眉,她似乎與這個男子有過一面之緣?

見月賦雨似乎被‘方吾之’這個名字吸引,詩天歌咬咬唇,低聲道:“賦雨妹妹,你可知你爹爹已經去世了?”

“嗯?”怎麽會突然提到自己的爹爹?自己真的有爹爹麽?月賦雨對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答案。雖說種種跡象都表明她的爹爹在弑國,但她卻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傳說中的爹爹。

詩天歌咬牙:“弑國如今的國主便是上次來觀你終試的弑國貴客!”

“……”

桃葉成了弑國的國主麽?

月賦雨皺眉對着詩天歌的眼睛,一字一頓:“她不會。”

“呵呵……不會?賦雨可是以為你爹爹對她有知遇之恩,她便不會殺了你爹爹?弑國苦地,待國主之妻,皇子親母,不過是子貴母死,再加上弑國非以血脈傳位,月賦雨,你哪裏有資格不信我?”詩天歌嗤笑着掃了月賦雨一眼,望着滿庭的白绫笑出淚。天底下怎麽會月賦雨這般的傻子,明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弑國,卻連弑國是怎麽的都不知曉。

“嗯……”輕輕地嘆過一口氣,月賦雨不再看詩天歌。詩天歌所說的這些,她本是不知曉的。她從來沒有過打算去弑國,也從來沒有打算去尋什麽爹爹。她從來不是缺愛之人,所以她并不稀罕什麽十幾年未曾謀面的爹爹。

“怎麽賦雨,你竟是半分也不難過麽?”詩天歌看不慣月賦雨一副淡然的模樣。聽到爹爹死了,難道不該哭麽

“若是賦雨的爹爹去了,那賦雨此時不過同姐姐一般,是喪父的孤女,姐姐何必把喪父的怨氣灑到賦雨身上?”月賦雨朝着弑國的方向叩了三個頭,算了盡了一個女兒該盡的禮數,“多謝姐姐告我實情,便我借國主供奉,為爹爹供奉一番。想我月氏……”

“呵!”盯着月賦雨的背,詩天歌冷冷道,“其實你該改名為弑……”

“為何?”月賦雨一點都不喜歡‘弑’這個字。上古之謂,以下刺上曰‘弑’,以上刺下曰‘誅’。一個‘弑’字,本身就帶了太多的債。

詩天歌娓娓道來:“‘月’是你父以下犯上前的姓氏。要知,弑國為帝之人,皆該姓‘弑’。”

“那便是說,賦雨的爹爹曾是弑國的國主?”月賦雨聽出些門道。

“對!”見埋藏了那麽多年的秘密,終于在自己口中被道破,詩天歌的眼神裏蘊藏着她自己都不知曉的癫狂:“在你十多歲時是,如今不是了……哈哈哈,月賦雨,你最終不過和我落到一樣的地步……”

“我比你好。”月賦雨同情地看了詩天歌一眼,她想通了弑國與詩國之間重重詭異的合約。她的弑國爹并不希望她踏入弑國的國土,詩國國主也不能容她在詩國養尊處優。所以兩人各退一步,以國之名,定下了她的養在詩國的‘國策’。

只是,世事這般圍着她轉,月賦雨不安。有了穿書前的記憶還不夠,她需要其他的信息來穩定她有些亂了的心。

“姐姐好自為之……”月賦雨看過詩天歌一眼,起步要離開,卻被發覺詩天歌一直沒有松開抓住她袖子的手。

“等等,父皇待你那般好,你是該為父皇……”詩天歌狠狠地望着月賦雨。仿佛月賦雨若是不答應她的請求,月賦雨便活該萬劫不複。

“嗯……”月賦雨低眉看着落在自己袖上的手,一如國主在世那般白嫩。

詩天歌其實并沒有受過什麽苦。

她只是不習慣自己的地位忽然下降了而已。

雖然國主去世後,她依舊是公主,但,兄長作國主,和父親作國主終究是不同的。

至于國主之位的争奪……

弑君也好,弑父也罷……

那不是她月賦雨能摻和的事。

努力想想前些日子在禪院中與雲歸嬉笑時,雲歸所言的生死有命,月賦雨伸手扯開拉住自己袖子的手,轉身道:“國主壽終正寝,天命。與賦雨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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