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撇清了與詩天歌的關系,月賦雨守靈的日子格外好過。除了甚少能探聽到雲歸的近況,其他事項都甚是安心。
詩國國主的喪事辦了月餘,待月賦雨回府,已是七月的事。
任婢子攙着踏下馬車,月賦雨目光平靜地望着郡主府的匾額。她的郡主府似乎和幾個月前相比,沒有什麽變化……
只是多了些白绫。
白绫?
發覺府門白绫未撤,月賦雨不解地望着接自己的桃葉:“國主的喪事不是已經畢了麽?”
“郡主……”迎在郡主府門口的桃葉說過一半,便哽咽着捂住嘴,“嗚……”
“哭什麽?莫不是見到本郡主,開懷壞了?”月賦雨一邊含笑逗弄着哭得梨花帶雨的桃葉,一邊舉目四處尋人。
她回府的日子早在十日前就定下了……
若是沒什麽意外,守夜嬷嬷與雲歸都該在此處迎她。
可府門口似乎除了平日常見的幾個婢子便再也無旁人了。
月賦雨遺憾地收回視線,專心安撫眼前這個哭成淚人的丫頭。
“莫哭了,莫哭了,本郡主的好桃葉,本郡主已是回來了,你還哭什麽?嬷嬷在哪呢?雲歸小姐可是有來過?哎,桃葉你別哭了呀……”
月賦雨勸的盡心,卻收效甚微。
望着那已然浸濕的帕子,月賦雨一面揮手讓婢子把賞錢送到宮中來人手上,一邊握住桃葉的手,佯怒道,“桃葉,你莫要再哭了,再哭,本郡主便将你逐出郡主府……”
“嗯……”聽聞郡主要逐自己出府,桃葉緊閉的眼睛勉強張開一條縫,“郡主……郡主……嬷嬷……嬷嬷她……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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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對上桃葉通紅的眼睛,月賦雨半天沒晃過神。待桃葉的哭聲再次響起來,月賦雨才結結巴巴問,“去了……去哪了?”
“去了城郊……”桃葉擡眉看了月賦雨一眼,又繼續哭,
“雲歸小姐已經跟着去了……”
“嗯……”
去城郊又不是什麽大事,如何值得桃葉哭呢?
想到國主新喪,而雲歸與嬷嬷皆是詩國子民,月賦雨便安然拉着桃葉往郡主府內走。
待桃葉的後腳一邁進郡主府,月賦雨便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
“桃葉?”月賦雨試探着要抓住身後人,卻聽到一聲唱喝。
“郡主!”
一個與桃葉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從一幹婢子中翩跹而至。
“弑國國主有信給您……”
女子臉上的笑容既陌生又熟悉,晃得月賦雨的眼睛有些花。
“她還好嗎?”
知曉女子口中的弑國國主是曾經來自己府上的那個女子,月賦雨放松的問起弑國國主的境況。
她不覺得郡主府的人會傷她。
“國主自是極好的。”女子恭恭敬敬地舉着托盤,跪倒在月賦雨眼前,“這是國主曾許與郡主您父親的承諾……”
“是什麽?”掃過貢盤中的卷軸,月賦雨沒有任何打開的打算。
“信在哪?”月賦雨只想要女子開頭說的東西。
“信便在這卷軸裏。”女子擡眉,唇間的笑意卻是如臘月的寒梅,清冷的緊。
“嗯……”
起手拿過貢盤中的卷軸展開,月賦雨的眉頭越蹙越緊。
弑國國主應該不是一個喜歡兒戲的人。
她不太相信卷軸上所寫的東西。
“你走吧。”月賦雨轉身把背影留給女子,心中卻滿是那卷軸上的字。
那卷軸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是現任弑國國主給她的,而是她名義上的父親給她的。
“王可是要跟着桃葉走?”跪在地上的女子低着頭,絲毫不介意月賦雨的冷遇。
“王?”女子的稱呼驚住了月賦雨。
她明明只是一個郡主,如何會成為弑國的王呢?
“國主說了,若是王接了卷軸,那王便是國主的妹妹了。”
女子不動聲色地解釋,讓月賦雨生出了一種無力感。
“你知道卷軸上寫了什麽?”
“是。”女子一應,周圍的婢子皆是跪倒在了郡主府內。
“參見王!”
月賦雨驚愕地回頭,便看到院落內早已挂滿了白色的燈籠。
她方才進府匆忙,竟是忘了觀察府中的布置……
月賦雨驚慌地掃過府中一張有一張的面龐,正要問她們從何而來,卻看到之前消失的桃葉又跪到了自己的身前。
“郡主……嬷嬷已經去了……”桃葉抹淚的模樣與跪在她身側的女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您在詩國已然沒有牽挂了,您随婢子們回弑國吧。國主會善待您的……”
“你是弑國女子?”月賦雨瞳孔一縮,終于回過味……桃葉所說嬷嬷去了,指的是嬷嬷死了……那雲歸呢?
月賦雨抓住桃葉的手,身形有些不穩:“那雲歸呢?”
“雲歸……雲歸小姐只是去郊外拜祭嬷嬷……前日雲歸小姐來府上欲候着郡主,卻驚聞了嬷嬷去世……”桃葉低聲回着月賦雨,“嬷嬷不是俗人。去世前,便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命數,故而早就遣散了郡主府舊婢,又派人送信給弑國國主,要她帶您離開……但嬷嬷臨死前要婢子帶一句話給您……”
“嗯……”月賦雨腦中一片空白,待到桃葉晃了晃她的手,月賦雨才忍下心頭的苦澀,低聲問,“嬷嬷留了什麽給賦雨?”
“這……”桃葉止住哭聲,怯生生地看了月賦雨一眼,“嬷嬷要郡主您記得,這世上沒有兩全的法子,依照您現在的态勢……若是您選了去弑國,便注定抱憾終身……若是您選了不去弑國,也注定會抱憾終身……”
月賦雨捂住嘴,哽咽問:“為何?”
“因為嬷嬷央求國主分別為王與雲歸小姐指婚。”跪在地上女子恭恭敬敬地沖着月賦雨一拜。
“哪個國主?”月賦雨暗覺自己眼前有些發黑。守夜嬷嬷是自她來這個世界,陪她最久的人。
“兩國國主……”
嗯?兩國國主?月賦雨剛準備問眼前的女子是如何知道的,卻聽到府門外傳來了傳旨的聲音。
“請淳歸郡主接旨!”
太監的聲音格外尖細,尖細到滲地七月的天都有些冷。
跪在地上的婢子們迅速起身,在眨眼間,複歸到婢子該有的模樣。
月賦雨愣愣地看着桃葉起身拉開府門,邀着公公傳旨。
跪在地上的膝蓋有些涼,月賦雨自郡主府門大開起,便一直神游太虛……
直到公公轉身出了門,月賦雨才回過神。
詩天歌竟是要嫁到弑國去了……
月賦雨盯着慢慢合上的府門,低聲道:“把門打開,本郡主要出去!”
“是,王。”
女子清婉的聲音還在耳側,月賦雨已經擡步朝着郊外跑了過去。
她知曉如此舉止在詩國算是驚世駭俗,但她卻不忍阻下自己的腳步。
方才宣的旨意刺激了她。
過三日,詩國國主便要邀國中貴女參加百花宴。
而她與雲歸皆在列。
……
守夜嬷嬷的墓離城郊不遠。
月賦雨跑過城門,便看到一個白衣女子跪在一個墓碑前,燒着些紙錢。
“賦雨妹妹?”守在墓碑前的女子一點都不意外月賦雨會來。
“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女子淺淡的妝容映着石碑,顯得格外蒼白。
“雲歸?”月賦雨不太懂眼前女子清冷地神色,“你在說什麽?”
她原是對雲歸滿懷感激的。
但雲歸此時的态度,卻是讓她望而卻步。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趙雲歸重複道。
“什麽意思?”月賦雨追問。
“嗯……只是雲歸的胡言,郡主你莫要放在心上……”按捺下心頭的酸澀,趙雲歸匆匆掃過月賦雨一眼,便起身要走。
她在此處守了三日,為了便是再見賦雨一面。
如今,既是見到了,她也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雲歸,你……”
若是如此還看不出方才的話不是胡言,那月賦雨委實是愚不可及了。
匆匆環住趙雲歸的腰,月賦雨把下巴落到趙雲歸肩頭:“雲歸姐姐該是知曉,賦雨今日剛從宮中回來……”
靜默了半晌,趙雲歸嘆氣:“是……”
“那雲歸姐姐可是知曉賦雨的爹爹去了……”
趙雲歸抿抿唇:“知曉。”
“那雲歸姐姐可是知曉守夜嬷嬷去了……”
“知曉……”趙雲歸聲音輕了些。
若是不知曉,她此刻定然不會在此處。
“那雲歸姐姐何必忙着在此時與賦雨怄氣……”任着眼淚從眼眶中滑落,月賦雨閉緊了眼睛,“雲歸姐姐,你可知賦雨今晨從宮門踏出來時有多高興……”
“郡主該記得三日後的選夫宴……”趙雲歸抿抿唇,“郡主若是不去弑國,便勞煩郡主莫要阻雲歸嫁與梅郎……”
月賦雨環着趙雲歸的手緊了緊:“勞煩雲歸姐姐給賦雨一個理由……”
“理由便是……”趙雲歸聲音一哽,待到手背被溫熱打濕,才說盡了口中的話,“雲歸不想要賦雨妹妹日後後悔……”
“有什麽好後悔的?”月賦雨喃喃,“姐姐莫不是被詩國國主逼迫了?姐姐可知,弑國國主已經要賦雨去作弑國的王了……雲歸姐姐日後不需畏懼那些上位者了……”
“賦雨妹妹,你不懂……”趙雲歸眼中閃過幾分絕望,她的眼前晃滿了守夜嬷嬷與月賦雨的影子,“你若是跟着我,你日後定會後悔的……”
“為什麽?”月賦雨已然分辨不出趙雲歸言語中的意思,她只是勉強能聽清趙雲歸要她去看守夜嬷嬷留給她的箱子。
箱子……
箱子有什麽好看的?
……
趙雲歸走的匆忙,匆忙到連她帶到墳前的香囊都沒有帶走。
伸手把落在地上的香囊藏到懷中,月賦雨孤身在守夜嬷嬷墳頭跪過一夜。
這一夜,格外漫長……
漫長到,月賦雨數清了天上有幾顆星星。
月賦雨不明白,為什麽她不過守了一次喪,便再也理不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了,明明在百丈寺時,大家都好好的……
想到雲歸,月賦雨才又想起了趙雲歸提到的箱子。
雲歸為什麽會那般記挂那個箱子呢?
待到天明失魂落魄地回到郡主府,月賦雨急不可耐地用鑰匙打開了鎖。
箱子裏只有一本冊子。
一本看上去新新的冊子。
月賦雨記得守夜嬷嬷和她說過,那箱子裏擱的是雲歸贈她的《詩理》,可這部冊子卻不是。
單手捏着冊子,摩挲着封皮上‘雲歸啓君傳’五個墨字……
月賦雨心如刀絞。
她似乎尋到雲歸轉變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