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待淩逸退開之後,她急切蹲下,将口中和着口水的藥丸渡進慕清朗的口中,處于昏迷狀态的他,根本不知藥丸的緣由,只是憑本能吞下她渡過來的藥水。
不用寧無憂等待太久,慕清朗已經睜眼,他的臉色迅速回歸正常。可是看到不遠處正好整以暇等他醒來的淩逸,他不由怒了。
“誰叫你救我的?多管閑事”
“哼,不把你救活,你還指望我給你當牛作馬守城?想得美,我看你前世一定是個當和尚沒見過女人的傻子,不然怎會為了這個小妖精,連命都快玩掉了,你也該醒醒了”
“我還要娶她呢”
“人家還有個竹馬呢,你還不識趣要橫插進去,哼,果然是奇葩一朵。不管了,反正我要休假,今日起,自己守城”
淩逸實在不想再面對這個為了寧無憂而一再犯傻,差點連命都玩掉的慕清朗,抛下狠話,自己頭也不回地走了。
火樹銀花上元節
“親爹:當您見此留言時,您的千金我已經随他踏上前去南越皇宮的路途。千萬別攻城,首先是您打不過,其次是擾民。至于此次您為何能傷到慕清朗,您心中有數,再說,他也是為了救我,才會吃下您的偷襲之箭。
雖然,看不起您的偷襲行徑,不過,為了尊重您愛面子的習性,我是不會把您偷襲的事捅出去的。當然,若是您再想暗算他,則另當別論。
本次我主要是想去會會您心中的死敵、我未來的公公慕仲卿到底好不好相處。我一直有個疑問,為何您那麽憎恨慕清朗,一直想置他于死地,他又同你毫無瓜葛,想必這個問題您也不想同我講,我只好自己去尋找答案。
另外,不要拿您那套所謂的禮義廉恥來說教,反正,我的婚姻我作主,我的夫君我來定,記住:我是有感情的人,不是由您擺布的死物。最後,順祝上元節愉快。您的憂兒敬上”
今日正月十五,上元節。
午後的日光帶着些許耀目的溫熱,寧永峻來到前廳,他本想先解除寧無憂的每日罰跪,讓她好好裝扮,然後陪蔚城楓去街上看花燈,不想,偌大的前廳空空蕩蕩,原本,認真接受罰跪的女兒不見影子,只見手上這封留言信。
“混帳,簡直是胡鬧”
看完留言,寧永峻氣得雙唇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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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原本雖有些頑皮但卻嬌俏識大體的女兒,越來越不受自己掌控,說什麽自己婚姻自己作主,自己夫君自己來定!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她這種尊貴人家的子女,自己的婚姻從來都是父母包辦的。還有,她還想去會會自己未來公公?這天下,哪有像她這樣不知羞恥的人,這還未定婚呢,就這樣明日張膽跟男子外出見他父親的?
寧永峻越想越氣,不自覺地五指攢緊,手上紙張很快化為粉末,他感覺自己老臉都被她丢光了,自己若再不對她嚴加管教,她肯定能做出更多驚世駭俗的事體來,到時,蔚城楓即使再寬宏大量,也無法接受她的這種出格舉止。
不行,這次不管怎麽樣,也要把她和楓兒的婚事辦了,這樣她就不能到處野了。
……
黃昏時候的風,夾着些許冰涼,輕柔地吹拂着一匹赤馬的鬃毛,它呼在風中的氣變成白色,很快飄散在風中。
寧無憂倚在慕清朗的懷中,随着馬兒停步,她擡首,這才知道,原來南越國都瑞京就在眼前。
原本雀躍的心情,突然有些緊張,她仰頭,循着他過份突出的喉結,見到了他低下的眉眼,此時噙着笑,正等着與她來個四目相接。
她不禁雙頰變紅,轉頭輕哼,這家夥,何時變得這樣恰到好處地調情了?
“嗯哼”
他輕輕扯住她的臉頰,率先說話,“歡迎憂兒,來我南越國作客,我們先去個地方”,說着将她扶下馬。
慕清朗右手牽馬,左手與寧無憂十指相扣,兩人一馬很随意地漫步在帝都城的街頭。
寧無憂睜着好奇的眼眸,望着身邊洶湧的人潮,只見兩邊商鋪、酒肆、茶館早已挂上各色花燈,在燈光渲染之下,人們駐足圍觀的臉,洋溢着十足的喜氣。
這是一幅百姓安居樂業的樣子,彰顯着南越國的繁華與富庶。
人來人往中,她覺得有些恍惚,卻又倍感親切,雖然她不曾來過這裏,可是她卻仿佛覺得,已經在此生活多年。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的愛烏及烏……
當他們走到一處捏糖人攤子前,慕清朗有些邁不開腳,從小到大,他沒有嘗過這玩藝兒,他五歲之前一直深居宮中……
娘親在他五歲時離開了人世,而後來他便也離開都城直到長大……
一直以來,他從未像今天如此有閑情地走街竄巷,更無從知道,原來大街上有這麽多好玩的好吃的!
他不知道他這種“嘴饞”迷戀的小心樣子,讓寧無憂覺得可愛又心疼,說實在的,這種糖人她早吃得膩了,以前大哥在家時,他時常會帶她出門買這買那的。
帶着了然的笑意,寧無憂很快從捏糖人手中,買下兩支糖人,拿一支放進他的手中,兩人相視一笑,扯開嘴吃起糖人,兩人邊走邊吃,很快寧無憂吃完了手中的糖人,可他卻還在小心翼翼地吃着,好像很舍不得的樣子,讓寧無憂又是一陣感慨:眼前這小心吃糖人的男子,會是世人口中傳誦的南越慕大将軍?
見寧無憂嘴邊粘着幾縷糖線,慕清朗掏出錦帕為她擦拭着,很快兩人目光一碰觸,便又流露出溫柔绻绻的神情,心神一顫,突然又感到一陣不自在,兩人又迅速別開眼眸,看向別處假裝欣賞起花店門口擺放的盆景。
兩人時而依偎着欣賞街邊的花燈,時而牽手伫足流漣在擺放工藝品的小店,一路上兩人絕色妖嬈的模樣,引得路人紛紛圍觀贊嘆:真是一對佳偶天成!
一路上,慕清朗心情大好,欣然将這一路上人們毫不掩飾的驚豔和由衷的贊嘆,全部笑納在心中。
眼看一條長街即将走完,慕清朗領着無憂停在一家飯館門前,仰頭一看招牌,上書黑色大字“仙人也買醉”
寧無憂讓這招牌逗樂了,真是好大的口氣!
可是一進大堂,寧無憂卻感到哭笑不得,招牌上分明寫的名字,看起來應該是環境清幽的,可是,眼前所見卻與想像中大相徑庭:
人聲鼎沸的一樓膳食廳,只見食客們正扯開嗓門地大呼小叫,那些震耳欲聾的喝酒行令聲音,看樣子就要把頭頂的樓板給震裂了!
尤其是最中間那一桌,幾個行走江湖大漢模樣的人,扯着殺豬般粗大的嗓門,正與鄰桌幾個镖局的镖師拼酒……
寧無憂從未見過如此豪放的喝酒方式,只見輸了猜拳那幾個江湖大漢,直接捧起酒缸往嘴裏倒!
他們的豪邁之舉,引得旁邊幾桌擲骰子的人,紛紛湊過來圍觀,好幾個人嘴裏大叫“好,好!英雄海量!再來幾大缸,不醉不歸!”
寧無憂把一樓這熱火朝天的場面看來過于着迷,很快,她的臉被旁邊的人一手轉過,他不悅地說:“幾個粗俗不堪的人,也能讓你看得入迷!那再來幾個美男子,你不是看得蠢蠢欲動,四肢無力,欲罷不能?不許看!從今往後你眼中只能看我!”
無憂顯然讨厭卻拗不過,只好撅起嘴随着他走上樓梯,到了三樓,兩人剛走進一個叫“天字甲號”的廂房掩上門,慕清朗便急不可耐地摟住她想要 “撒嬌”一下,不料,身後房門一閃,背後跟着挪進一個藍色掌櫃服的男子。
見那人也不吱聲,手腳又如此麻利地擠進來,慕清朗不悅地向後擠出一個怒目而視的表情,可來人卻無視他的不悅,嘻笑着臉色說道:“三哥,這麽快就帶嫂子來了?還說你不喜歡女色,這輩子只想守住兄弟幾個,看樣子你簡直是瞎、扯、淡!”
随後,他又把口唇張成大大的圓圈,雙眸瞪得似銅鈴,以示對眼前這位嫂子的驚豔,他這誇張的表情引得她眉頭皺了一下,心下卻被逗樂了幾分!
“哼!五弟,枉你貴為皇子,難道現在還沒搞清,進別人房間要先敲門?”
“哎呀,三哥,你從前可不是這般講禮數的人吶!淨給我裝模作樣!讓俺好生不習慣!快說,這位可是三嫂?”
來人闊唇濃眉大眼,笑意盈盈的樣子,讓人覺得他的日子,每一天都沐浴在燦爛陽光下。
“知道是你三嫂還不客氣些?憂兒,這是我五弟慕清澈!”
寧無憂聽他這一介紹,微微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見過五皇子!”
原來這就是淩逸口中會出老千的阿澈?想到那晚,他氣急敗壞卻無可奈何的樣子,她忍不住嘴角微勾。
“行了,三嫂子,我最不喜歡這些虛禮,若不急着叫我五弟,叫我阿澈也行!”
慕清澈生怕怠慢了她,趕緊擺擺手糾正她,可是他這樣爽快的糾正,卻又讓無憂無奈地搖頭。
慕清朗見他大大咧咧的樣子,不悅地皺眉,不過很快,他又露出贊賞的笑容說道:“最近酒樓生意火爆啊!”
“這得歸功于三哥你改的招牌,自從改成‘仙人也買醉’之後,連平時不露面的江湖人都往這彙集了,咱這招就讓他們此間樂,不思蜀!”
“阿澈,晚膳得勞駕你親自下廚喽!一來讓憂兒見識你的廚藝,二來,罰你方才不敲門之過!”
“得嘞!樂意為三嫂子效勞!”
慕清澈聞言,馬上搓着雙手,一個旋身,風兒般又出了房門,樓道的盡頭響起“砰砰”直響的腳步聲。
“慕清朗我算小瞧你了,你不僅上得了戰場,還賺得了銀子”
“那是!你夫君可是棵搖錢樹呢”
無憂就是看不慣他吹噓的樣子,于是,粉拳砸在他的胸膛,狀似怒嗔地橫他一眼說:“老天不公!這世間好事都讓你占盡了!”
慕清朗聽她這樣一說,笑容更加璀璨:“憂兒,那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擁有你,才是這世間最甜蜜最美好的‘占盡好事’!”
很快,房門外又響起慕清澈風風火火的腳步聲,寧無憂趕緊拍掉摟在自己肩頭的“爪子”。
“嘗嘗我的手藝!”
寧無憂要說話,慕清澈便已提着食盒進了屋內,三下兩除五,桌上擺滿各色菜式,他笑嘻嘻地搬過椅子,那一臉的燦爛,晃得寧無憂心下溫暖無限。
相比坐于身旁的某人,慕清澈的心思猶如他的名字一樣,簡單明了,有着一眼望穿的清澈!
這次慕清澈顯露的拿手好菜有:魚香肉沫燒茄子,姜爆乳鴿,紅菇龍骨湯,清蒸桂花魚,清蒸龍蝦,宮保雞丁,佛跳牆,淮山炒木耳……
一桌子的家常菜,讓慕氏兄弟與寧無憂吃了近一個時辰,席間,慕清澈對着寧無憂大獻殷勤,頻頻夾菜,再加上他口無遮攔,沒心沒肺的樣子,很快便與她成了無話不談,稱兄道弟的“小夥伴”!
面對這兩個心思淺顯又迅速打成一片的“小夥伴”,慕清朗也看得滿心滿肺的無奈,就知道自己這個五弟啊,簡直是人來瘋,人來熟,沒想到,連寧無憂這樣說話犀利的人,都能輕松“搞定”!
……
暮色如同打翻的墨硯,頃刻将窗外的遠山斜陽抹去,只餘天邊一片微微“掙紮”的霞光,在向滿天繁星作別。
樓下幾處人潮彙集的地方,又傳來此起彼伏的的吆喝聲,叫賣聲和人們的說笑聲,讓寧無憂頻頻往下望去,不遠處有個茶樓,說書先生正慷慨激昂地再現:當年慕清朗如何以五千精銳,力克西塞國五萬大軍的包圍,并手刃西塞太子宇文星的光輝事跡,那人惟妙惟肖的模仿,引得看客們不時爆發出陣陣叫好聲。
眼看兩兄弟正喝完最後一杯酒,地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滿酒壇,這時,慕清澈起身,搖晃着有些踉跄的腳步,移到慕清朗的面前,扯着有些打結的舌頭說道:“三哥,再來一杯……不醉……不歸哈!”
慕清朗推開他的手,揉着自己有些發腫的眉心,冷聲說道:“行了,阿澈!再喝下去,你要醉了!你先睡下,我帶憂兒回去。”
慕清朗說完,便将慕清澈扶到榻上,幫他拉上錦被,又打開房門,讓門外守衛收拾一番,便牽着寧無憂向着樓下走去。
正月十五晚上的大街,此時正沉浸在一片花燈璀璨的天地裏,慕清朗感受着身邊嬌小柔軟的身子,像只聽話的小美貓,依偎在自己的身邊,慕清朗覺得一切恍然若夢。
他看着她猶如墜落人間的精靈,随着他穿梭在人海中,他心中升起深深的渴盼:但願此生,來生,他都能拉着她的手,與她依偎着走過每一個花燈光如晝的上元之夜。
寧無憂一路上都沒有言語,她甚至已經覺得,她和他之間,有時無須太多言語,因為一起走過的這将近一年時光,兩人靈犀相通,她可以輕易地知曉他每個眼神,每個動作所蘊含的意思。
人來人往的街頭,繁星的微光神秘地遙望仙人般的倆人。
無憂依然睜着好奇的眸子,扭頭四處觀看。
在他身邊,她感到異常安心,而這種安心随意無拘無束,都是因為他的寵溺他的給予!
她安心地把手放進他寬大的掌心,任由他帶着她走過洶湧的人潮,她甚至感嘆,即使他牽着她走遍千山萬水海角天涯甚至上刀山下火海,她都願意跟随!
兩人走過幾片熱鬧的街市,再走過一條寂靜的巷子,很快,她在他的引領下,來到了一處闊大的府邸。
見慕清朗不說話,眼中只是含着神秘的眸光看着她,她只能不解地擡頭仰望,便見到朱漆大門上方匾額寫着:慕心于天。
她指着匾額,帶着難不倒我的神情了然地笑道:“你這豪宅的名字取得有意思!”
她雖然來過一次,可是那次他生氣,把她趕得太匆匆,根本未曾見過他宅子的外觀。
“我的憂兒果然聰明!不過你就要成為我的人了,今後可不許再說什麽你的我的,要說咱的豪宅!”
“啰嗦!大庭廣衆之下,你唯恐無人知曉你我之事!”
寧無憂又讓他的話臊得慌,白了他一眼,順手招呼上粉拳,砸得某人又在大門口撫着心口大呼小叫:
“娘子饒命!”
“你……色鬼!”
寧無憂快讓他嘴裏的胡言亂語氣暈了。
“好了,憂兒,不逗你了,以後可不許動不動就皺眉頭,你這樣等于在說你夫君無能,才會讓你一直皺眉!不過你夫君到底能不能,不如今晚就試試,嗯?”
随着慕清朗俯下、身把臉湊近,他沉魅的嗓音,和溫熱的呼吸灑在頸側,引得她心底一顫。
寧無憂見他故意曲解自己,卻又懶得再争辯,這時慕清朗上前,伸手攬住她的腰,帶着她走下臺階,悄聲說道:“我帶你如同鵾鵬展翅那樣‘咻’地飛回家,這樣才顯得有意思!”
說完,攬在無憂腰間的手上用力,兩人瞬間一躍,同時踩上自家的瓦檐上,這時無憂扭頭對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身輕如燕,在下拜服!”
“那是!若本将軍身重如山,只怕你家的瓦片都早已毀在我腳下!”
寧無憂的話讓慕清朗憶起往昔夜間穿梭在她家屋檐上的情形,他的嘴角不由勾起得意的弧度。
這是她首次與他穿梭在屋頂上飄着,心思電轉間,突然想起江湖上傳聞的那個詞“雌雄雙盜”,其實就這樣與他做一對江洋大盜,從此前塵兩消,自在江湖也是種快意人生。
很快,她讓他帶着,輕飄飄地如同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落在一處閃着燈光的院子裏。
兩人輕手輕腳地閃到燈光處,輕輕地趴在窗棂邊,慕清朗的臉上顯示的不悅到達極點,他帶着無邊的愠怒,很快戳開窗紙,可是當他看清屋內的一切時,他的臉上一凜,神色變得極其複雜……
死生不見隔永世
寧無憂的五指突然被禁锢在慕清朗的大掌之中,痛感強烈,她很納悶他為何突然變臉,失态,忍住滿心疑惑,她随着他推門而入。
一陣強大的氣流從她身旁散發,只見屋內幕簾輕動,燈影閃閃。
“父皇”
“阿朗,是父皇在此,讓你驚訝了!”
正倚在榻上,神情專注地凝視着一幅肖像的人,聽到聲響,扭過頭,見到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慕清朗,神色有些尴尬。
正要解釋着什麽,可是當無意瞥見與慕清朗并肩而立的寧無憂時,他的情緒卻突然激動起來,顧不上什麽,也忘記自己此時的身份是這南越最高統治者,他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一樣,一閃身,就直接晃到她的跟前。
雙手不知該往哪放,只是反複交握着,眼中盛滿失而複得的驚喜,對着寧無憂喊出了崔錦素的閨名:
“素素,素素”
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嘶啞顫抖,說道:“素素,你回來了!我錯了,你願意回來看我了!”
說着,伸出雙手,臉色充滿着渴望,随即就要把寧無憂抱進懷中。
“父皇!她不是你的素素!她是我的未來妻子寧無憂!”
原來這就是慕仲卿!
寧無憂一直忘不了娘親臨去之前念着的名字,可乍然一見,又見他如此失态,她不由有呆住,還未反應過來,她迅速被隔開,頃刻被慕清朗護在懷中。
她讓眼前的慕仲卿震撼了,思緒不由有些恍惚,剛一進門時,便發現牆壁上挂着那幅美人圖,可不就是她的娘親崔錦素?她為此納悶,為什麽慕清朗的寝室要挂着她娘親的肖像?
可現在慕仲卿為何見到自己卻又叫自己素素?她徹底淩亂了……
“父皇,阿朗再說一次,這是我即将過門的妻子,北越寧永峻将軍之女寧無憂!”
“什麽?她……她是寧永峻和素素的女兒?”
慕仲卿很快恢複了冷靜,可是仍然掩不住滿腔的驚詫。
“父皇,她确實是北越寧永峻的掌上明珠,憂兒,見過父皇!”
“見過皇上”
無憂的神色仍有些不自然,勉強地對着慕仲卿福了一下身子。
“不必多禮!剛才是朕失态了,希望不要吓着你!既是阿朗之妻,今後也該稱我父皇了!既然就要成為是一家人,朕也得叫你憂兒才是!”
“皇上您随意”
寧無憂快讓他繞暈了,她語氣淡淡,直視眼前已經恢複帝王之威的慕仲卿,她指着牆上美人圖,問道:“這裏怎會有我娘的畫像?”
“這是我娘的畫像,我親手挂上的,”慕清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呵呵,你娘與我自小一起長大,我們一直很友好……後來,她與我一起上九月山莊學藝,在那裏與你爹相識!”
“我娘去年春天過世了,是讓你們南越人害死的!”
寧無憂想起家中遭逢變故,想起娘親絕望地掙紮在血泊之中的慘狀,此刻仍然心緒難平,眼眶突然發紅。
“素素一年前走了?她一直身體康健的,好端端怎會突然過世?”
慕仲卿完全無法置信,驚叫一聲突然起身奔到慕清朗身前。
“寧夫人确實一年前過世了。父皇您記不記得去年寧永峻發怒攻城,砍下李勇首級,導致霞美關告急這件事?後來還是父皇您調我前去救急并駐守的。”
“朕以為是寧永峻想吞并咱們的霞美城,沒想到是素素讓李勇這幫人害了”
“那幫人太壞了,先是害我大哥失蹤,又害我娘親難産,造成我娘一屍兩命”
慕仲卿唇角狠狠地抽搐着,他在極力平息着怒火。
“父皇,雖然表面看起來是李勇做的,可是我卻懷疑幕後的主使是太子及皇後那一夥人!這些年,李勇在太子和皇後的縱容下,在霞美城劣跡斑斑,我也一直在收集證據,總有一天,我要重拳出擊,彈劾他的太子之位!請父皇恕罪!”
慕清朗語氣堅定地說着,一想到李勇那夥人在霞美城留下的爛攤子,語氣不由更加激忿。
慕仲卿從慕清朗口中證實了以上消息确鑿,他的臉色突變,五指驟然攢緊,手握成拳,一手狠狠地砸在書案上,一手狠狠地砸着自己的心窩處,兩顆碩大的淚珠急速湧出,他的神色悲苦:“素素!苦命的素素!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們慕家愧對于你!是全體南越人愧對你們崔家世代骁勇,滿門忠烈!”
眼看着慕仲卿臉上布滿的追悔悲痛和傷心欲絕……
寧無憂為他感到動容,這樣毫無遮掩的情緒,毫不掩飾地表露他哭泣的就是他深愛多年的愛人,他對她那樣的割舍不下!這樣的悲傷絲毫不差于寧永峻分毫!
她已經被他那樣的悲傷所浸染,于是,頃刻間,嘤嘤嘤,她也跟着啜泣起來……
而慕清朗更是卻被慕仲卿的行為震撼得啞口無言,原來,寧無憂的母親崔錦素是南越人,原來崔家滿門忠烈都命喪于南越人的手中,曾經那一段過往,他并未曾耳聞……
他能感知慕仲卿的“心苦”:當崔錦素已經離世的真相,在今夜毫無預兆地挑開,對于慕仲卿來說,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撕心裂肺!
“父皇,人死不能複生,望節哀!孩兒不知崔家曾經遭受過怎樣慘烈的毒害!唯今之計,就是找出幕後真兇并連根拔除,杜絕今後再有忠良慘遭禍害之事發生!”
慕清朗的話語猶如一針鎮定劑,很快讓慕仲卿回歸理智,他突然自嘲地搖頭:自己是有多無用!多失敗!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又如何?身為睥睨天下的南越統治者,他卻連自己的心愛之人也照顧不上!
直到如今才得知她已經喪失性命,而他是這天下最後一人才得知了真相!
看來自己活着是有多悲催,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雖然大權在握,雖然可以決定所有人的生死,可到頭來,還不是照樣決定不了有些人的生死!
就連悲傷,也只能在這個酷似崔錦素女人所出的孩子面前才能袒露!
“憂兒,你娘原是我南越世家――崔氏望族之後,崔家世代骁勇,能征善戰,尤其是你外公崔聞松将軍,在幾十年前,更是獨自撐起整個南越的一片江山,可惜的是……”
慕仲卿在心情大恸之後,突然決定不再躲避現實,決定将過往一切血淋淋的事實,對着眼前的後輩坦城剖開,娓娓道起崔氏一族的興衰成敗,以及他與崔錦素曾經的恩愛糾纏……
寧無憂從慕仲卿悲涼的語氣中緩緩得知,原來自己的外祖母,崔錦素的母親叫寧雨薇,是越州大陸首席美人,據說十五及笄之年便已因美貌名動天下,未笑傾城,與當時南越戰神崔聞松将軍一見傾心,喜結連理。
四十幾年前,崔聞松将軍是慕清朗祖父慕赫煊征戰沙場的搭檔,兩人多年出生入生,情同兄弟,若無崔将軍的一臂之力,慕赫煊根本不可能當上皇帝,後來,若沒有崔聞松将軍的東征西讨能征善戰,也就沒有南越的諾大江山,煌煌天下。
甚至還可以這樣認為,如果說當年的慕赫煊是南越龍袍加身的皇帝,那麽崔聞松将軍則是南越的無冕之王!
只可惜慕家人作了孽,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惡,慕赫煊當上皇帝之後,有一年,趁崔将軍外出平定蕃王之亂時,霸占了自己多年好兄弟――崔聞松将軍的妻子寧雨薇……
此事後來讓崔将軍知曉,生性磊落耿直、毫無防人之心的崔将軍,只身進宮想要為妻子報仇,反被埋伏在皇宮中的亂箭射死。
據說崔将軍孤身一人在箭雨中支撐了三天三夜,僅憑一人一刀便殺光砍光皇宮中所有弓箭手,最後因為傷勢過重,體力不支,倒在血泊中!
他渾身上下被射得沒有一塊像樣的皮膚……
直到最後倒地而去……
他死不瞑目!
那一天,因着他血濺皇宮,所有跟他交手的人都陪着他奔赴黃泉,正好那天下起的飄潑大雨,将他們身上的血和着雨水彙成了一條血流,而血流潺潺地奔向宮外,染紅了天恩城整條護城河!
那天之後,慕赫煊對外宣稱崔聞松功高震主,狼子野心謀反未遂,被朝廷處死,崔氏滿門抄斬!
那時因崔錦素在九月山莊學藝,幸免于難。
本來,慕仲卿與她已有婚約,下山之後準備成親,可是,那天他們兩人下山之後,還未進城門,崔錦素遠遠便見到迎面駛來一隊人馬,高聲大喊捉拿崔氏餘孽,同時快速向她靠攏,準備将她就地斬殺。
強烈的不安與不好的預感中,崔錦素滿懷疑惑,死死盯着慕仲卿的臉,過後,迅速掉轉馬頭,秋風中她無比悲憤,凜然孤決地擲下一句話:慕仲卿,此生與你,與慕家與南越,死生不複相見!
她悲怆決絕地策馬,向着北越的方向一路飛馳……
當時慕仲卿讓她盯得無地自容,見她調頭,本能想要拉住她,卻只來得及碰觸她的衣角,她便已化身流風,僅僅留下一把滄涼,一切已然不及……
他只能滿腔憤悶地望着她孤身離去的背影,至始至終,他未來得及說上什麽!
一切都已經無需說什麽,不是麽?
而那遠遠的,遙不可及的一望,便是他和崔錦素的一生……
那一望之後,他和她,便注定了死生不複相見!
人間有味是清歡
已到夜深,上元節的月色卻瓊華如練,散發着的璀燦光芒,透過天窗,映照于天青色錦帳之下,遲遲不肯入眠的慕清朗,轉頭一望,見到的就是滿地的銀霜。
這個夜,終歸因他父皇的離開而變得平靜,可是,他的心緒卻難以平靜。
他的腦中一直回放着慕仲卿似被抽幹力氣的神色,那樣垂眸喃喃自語的神色,仿如鄰家阿伯在絮絮低語。
他的耳邊一直響着慕仲卿啞聲的敘說:憂兒,也幸好你娘逃得及時,投奔了你爹。否則,今日今時,你也不可能坐到朕的面前!阿朗,如今你可知曉你父皇心裏的苦痛?這二十幾年來,我無時不刻地在想念素素,我追悔一生,我負疚一生!素素是我一生都無法抹去的傷痛!雖然父皇如願坐上皇位,可為父至今才明白,這皇位其實就是是牢籠,困住了為父。
“你們不知為父有多羨慕寧永峻,羨慕他可以攜手素素,從此并肩沙場,走遍天下。不像我,一生都如困獸,掙紮在這牢籠之中”
後來,慕仲卿留給他們兩人的背影,在牆壁燭光的映照之下,被拉成寂寞綿長、孤冷蒼涼的影子。
那影子,讓人見之心下怆然……
原來,情之一字,毀人至深……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父皇厚愛于他的緣故!
如若沒有今夜這番“奇遇奇聞,”這輩子恐怕無法知曉事情的真相。可是當真相撕開之後,他卻又覺得事實相當殘忍,像一把無形的刀刺進他的胸膛。雖然事實自他一出生便已注定,他也無力改變什麽,可是他還是感到心口疼痛不已!
果然,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更沒有無緣無故的父愛!
牆壁上挂着自己娘親的畫像,卻讓無憂當成了她的娘親崔錦素!
原來是因為自己的娘親酷似崔錦素,而他是酷似崔錦素女人生下的孩子,他才能得到異于旁人的疼愛!
而慕仲卿一夜的“哭訴”,更讓他心頭沉重!
原來,他深夜造訪自己的書房,來看娘親的畫像,卻只是在透過那畫像,想念着崔錦素!
至始至終,他覺得娘親和他都像個局外人!
而他的娘親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短暫的一生,都只是別人的替身,別人的影子!
娘親那低微的樣子,一直萦繞在慕清朗的思緒中,他微微地嘆氣,直到五更天才沉沉睡去。
終于不再聽到慕清朗微微嘆氣的聲音,寧無憂這才睜開她的雙眸,側過身,注視着身前這個沉睡都眉頭緊皺的他,指尖輕輕将他的眉頭撫平,看着他大男孩般,任性地裹挾着她的身軀,再将他渾身的熱氣,緊緊包裹着她,為她驅散冬夜的冷寒。
看他把頭紮在她的頸窩,呼吸間,仿佛在深深吸取一種安慰,一種力量。
他的雙手緊緊将她攏進懷中不肯放手的樣子,其實是心底害怕孤獨,害怕自己度不過這個知道真相後,對他打擊至深的冬夜。
想到此,她心底滿滿都是疼惜。
誰說他年紀輕輕官至一城守将,便不可以有心靈脆弱的某個時刻?
誰說他在沙場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在生活中便不可以有片刻的情緒低落,需要一種依偎,一個懷抱,一片溫暖的笑意?
她知道今晚慕仲卿一番毫無遮掩的剖白,其實對眼前這個大男孩,就是一種深深的傷害。
雖然聽完慕仲卿滿含悲凄的敘說,她已經無聲哽咽,淚濕衣襟。
原來,自己的娘親一生是如此多舛,她經歷的過往是如此撕心裂肺如此生不如死!
原來,自己的父親與深愛的娘親相愛了那麽久,卻不知自己的妻子只是因為家門蒙難而投奔于他,原來他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