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戰(下)

顧朗星在屋裏聽得清清楚楚,兵器相撞聲從院外傳到屋頂,那聲音雖大卻沒聽進他心裏去。他默默看着劍寒川愈來愈蒼白的臉,伸手攥住了他的手,低下頭去親吻他。劍寒川的唇和他的手一樣冰涼,顧朗星不顧自己滿口的鮮血捧住他的臉吻他,他吻了好久,吻到心裏越來越涼,手也開始抖起來。

似乎有暗衛受傷了,紅姑肆意的笑聲響起。顧朗星脫了鞋子躺在他身邊,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刀子,連一絲思考都沒有就往自己腕子上劃去,他是存了和劍寒川一起死的心,腕上的傷口汩汩流出血來,他将這只手腕搭在床外,另一只緊緊握住劍寒川的手。

暗衛手中的劍被紅姑的鞭子卷走,她長長的紫色指甲掏進暗衛的腹部,掌心一團黑霧頓現,另一個暗衛躍起舉劍刺過來,紅姑竟不躲不避,劍刺進她的肩膀,她另一手拍上那暗衛的額頭,又一股黑霧出現。她肩膀流着血,掌中兩團黑霧,臉上的面紗在打鬥中被扯下,一道深深的傷痕浮在她面上,表情更見猙獰。

暗衛身子巨顫,身上的皮膚一寸寸變黑收緊貼在骨頭上,三個受傷的暗衛心急如焚卻絲毫不能近她身。

身後的屋門“咣”的一聲打開,暗衛反射性看去,屋子裏暗着,那門像是被誰踹了開來,院內突然罡風驟起,劍寒川周身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一手抱着懷中的顧朗星,一手掌中凝起了藍色光芒,風越來越大,院中的棗樹被吹得嘩嘩作響搖搖欲墜,地上的碎石也被卷進風中打到窗子上發出噼啪的響聲。暗衛眼中猛地一亮,“莊主!”

劍寒川掌中的藍色光芒直直向着紅姑而去,紅姑被他周身氣勢所迫動彈不得,生生受了這一掌之力,她只覺從胸口處蔓延出一片冰冷的寒意,呼吸間也帶上了冷冽的痛意。她知道劍寒川毒性剛解,這一掌并不是全力,卻也喉頭一陣腥甜噴出一口血來,心中不免驚駭。紅姑用盡力氣拍在兩個暗衛胸口,狼狽地逃出院子。

劍寒川接下那兩個暗衛,封住了他們幾處穴位,緩緩将自己的內力渡過去。他們暗黑色的皮膚漸漸變回,臉上也有了血色,半晌後齊齊胸口一震醒了過來。

殷連頌俯身側耳貼在地面上,半晌後憂心地直起身來,“南雒大軍快要到了。”

沈栖梧的□□在混戰中斷了,他接過親兵遞過來的另一柄戟槍,沉默地擦拭着。

天色不知何時陰了下來,風嗚嗚地刮着,卷起樹上青黃不接的葉片在空中打轉。

林沛筠清點了受傷的人數,将重傷的全都轉移到了後方,幾個輕傷的執意留下加入戰鬥,林沛筠勸不了他們,只得作罷。

柳暮山看着林沛筠,“你要不要跑?”

林沛筠又恢複了他笑眯眯的樣子,他伸手拍拍柳暮山的頭,殷連頌看他一眼,難得沒有出手攔着,林沛筠道,“我是皇上欽點的副将,我要跑了,皇上會打我板子的。”

柳暮山眨眨眼,“可是你在這裏我們還要抽個人保護你……”

林沛筠收了笑,直起身子來看向遠處空曠的土地,“那我也應該留在這裏。”

沈栖梧回身看他一眼,鼻子裏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腔調,“你回府衙去陪着棠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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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沛筠靜默半晌,僵直的脊背松了下來,“好罷,我不給你們添麻煩了。”他背着手轉過身,步态悠閑地往回走,一點兒看不出即将有一場血戰到來的意味,他走了兩步停下身來揮揮手,“你要是回不來,棠兒會恨死你的,連帶着恨死我。”

柳暮山看他走遠,整個人突然扒在了殷連頌身上,“你上次打暈我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這次要是再那麽幹我轉頭就去找別的男人!”

殷連頌将他從自己身上扒下來,笑問,“誰有那個膽子要你?”

雷威天氣喘籲籲跑回來,“都埋好了。”

沈栖梧點頭,“用火炮能炸掉南雒軍的一萬前鋒,我已派人将城中原先的兩萬駐軍集結起來,只是他們來到還需半個時辰,我們只要抵擋住這半個時辰就有了八分勝算。”

他的話剛落,就有瞭望兵飛馬奔來彙報,“報将軍,南雒大軍将至。”

沈栖梧帶着人上了城樓,遠處的地平線上滾起了煙塵,一條黑色的細線出現在了天邊,細線越來越粗,黑壓壓的大軍如潮水般過境而來。

戎州城巍峨的城樓已經矗立了幾百年,沉重的城門緩緩關閉,在城門後,四千江湖弟子的臉上沒了不羁和輕慢,取而代之的是大戰來臨前的沉重。

八萬南雒大軍邁着整齊的步伐行來,踏地聲铿锵有力,震得古老的城牆都在随之微微顫動。沈栖梧緩緩擡起右手,雷威天看到他的手勢,拉響了手中的煙火筒,紅色的煙火射入天際,“砰”的一聲炸裂開來。

南雒軍的戰馬被這驟然爆出的聲響驚吓到,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未等他們的領兵探查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腳下的大地就突然震顫起來,周圍的空氣瞬間被撕裂,随着一聲聲震天撼地的巨響,強勁的氣流席卷了整個平原,南雒騎兵先鋒連人帶馬被氣流波動掀翻,士兵的慘叫聲、馬匹的嘶鳴聲,殘肢斷臂和着噴濺而出的血液四處亂飛。爆炸一直持續了半刻鐘,滾滾煙塵散去後,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這些埋入地下的火炮暫時拖住了南雒軍的步伐,但只是片刻,便有南雒的瞭望兵帶着一隊人馬趕來,動作迅捷的清理堆積成山的屍體。南雒真正的大軍踏着自己人的屍體而來,很快就在城下糾集起一整片黑壓壓的隊伍。隊伍的最後方搭起了一個高臺,二十四個人擡着一張鋪了狼皮的巨辇,南雒的王果真來了。

南雒軍吹起了進攻的號角,步兵方陣裏沖出一隊士兵扛着巨木撞向城門,雷威天焦急不已,“沈将軍,我帶人去擋住城門!”

“不必”,沈栖梧沉聲道,“城門抵擋不了太久,南雒軍遲早會破城。”

巨大的城門在持續的強烈撞擊下漸漸裂開,又一次撞擊後,歷經百年風雨的城門終于破了。南雒軍蜂擁而入,瞬間就與臨陣以待的江湖弟子厮殺起來。這一次的南雒騎兵全副武裝,身下的戰馬也都穿了冷硬的铠甲,被卷進混戰中的江湖弟子艱難前行,幾乎可以算是貼身的肉搏戰了。

沈栖梧的戟槍鋒利無比,能瞬間穿透南雒軍的護甲,他舍了身下的戰馬,身姿在半空中騰挪,手中的□□不斷刺出,再□□時就帶起一股股噴湧而出的鮮血。

柳暮山的暗器在盔甲下失去了應有的威力,他的劍法行雲流水一般在南雒軍中滑過,破開盔甲後全力一刺将一人挑下馬去。殷連頌本來是一直跟着他的,奈何南雒軍人數太多,他在混戰中身不由己地離柳暮山越來越遠。他心中焦急,眼前全是兵器閃動的寒光,耳邊是刀劍揮舞時呼嘯的風聲,他一個轉身柳暮山竟然不見了。殷連頌一劍斬下兩顆頭顱,縱身躍到空中,目光所及之處到處是混亂的厮殺,那個白色身影被一隊騎兵逼到了城牆下。

柳暮山手中的劍越來越快,他知道自己落單了,不斷地有刀斧向他砍過來,他彎身躲過橫劈而來的斧子,餘光中看見馬下一柄利刃刺來,身下的戰馬早已受傷,他猛地勒緊手中的缰繩調轉過馬頭,利刃刺進馬頸中,溫熱的血濺在他臉上,糊住了他的眼睛,他心中驚懼不已,來不及擡手擦掉眼裏的血,耳邊又是一陣疾風刮過,柳暮山緊貼在馬背上躲過反手刺出去,劍刺在空氣中,下一瞬他整個人被抓着胳膊提起來扔到地上。殷連頌遠遠看着心中大恸,招招下了死手突圍過去,南雒兵似乎也瘋了,拼了命地砍殺,殷連頌被陷在亂局中前進不得,一口牙都要咬出血來。

那匹戰馬喉間噴湧着鮮血,倒在柳暮山身旁哀鳴,柳暮山被一股狠厲的力道摔在地上,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震得發麻,他的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紅色,只能覺出自己被七八個南雒兵圍着,有刀光劍影向他砍過來。他渾身失了力氣頹然坐在地上等死,耳邊風聲驟至,清脆的兵器碰撞聲響起,刀劍斧子“咣啷咣啷”掉了一地,柳暮山擡眼,一個遮住天際的身影飛身而下,自己腋下抄進一只手來,輕而易舉地提起自己飛出了困局。

劍寒川将他扔到城牆上,“先顧好自己。”

混戰中苦苦厮殺的江湖弟子都看到了這個如同天降的藍色身影,心中俱是一震,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似的,将手中的武器揮的虎虎生風。

沈栖梧已快接近力竭,身邊的親衛隊早不知被沖到了何處,他在馬上艱難抵擋着,突然感到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方才還無一絲風的天地間不知何時起了風。

南雒王靠進狼皮裏看着前方的戰場,他身下跪着一個身材豐滿的舞姬,蔥蔥玉指遞過來一盞美酒,“王,請飲下此杯,祝我王旗開得勝。”

南雒王接過那酒杯仰頭一飲而盡,他看着前方突然皺了眉,遠處的士兵裏出現了旋渦一樣的波動,就像海面下有一個龐然大物從遠處游來一樣,那旋渦在人群中波動而來,所過之處兵士紛紛倒地,很快就有新的兵士填補上來,但那旋渦周圍卻無一人靠近。

劍寒川掌中藍色光芒愈來愈盛,他走動間身周卷起無數氣浪,靠近他的人紛紛覺得置身于寒冬臘月的冰湖裏一般,全身上下透着冰冷的涼意。

南雒王踹開身邊的舞姬,緊鎖眉頭看過去,他看清了,那是一個人,氣勢極盛的一個人,他甚至能看清他身周氣流的湧動,一股寒意漸漸襲來,南雒王的眼睛驟然大睜,那人的懷中竟然還抱着另一個人。南雒王驚慌地向後退了一步,他身邊的護衛們圍上來将他牢牢護在中間。

劍寒川唇角勾起一絲決絕的冷笑,掌中的光芒大盛帶着全力擊出,冰寒的氣流撕裂空氣瞬間撲上來,一百個武藝精湛的護衛甚至還來不及揮出劍去就紛紛僵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一寸寸被凍住。劍寒川猛然飛身而起沖上高臺,淵虹出鞘帶着凜冽的寒光,南雒王瞪大雙目看着那寒光越來越近,“噗”的一聲,淵虹穿喉而過。

南雒軍瞬間失了陣腳,軍心已亂,這場戰争的局勢開始扭轉。“嗚嗚”的牛號角吹起撤退的信號,戎州城趁勝追擊,無數南雒兵倒下,無數的頭顱被砍掉,無數的血液噴向天空,整個戎州大地彌漫着消散不去的血腥味道。這一場戰鬥,從報曉鼓絕時一直打到日暮西山,所有人都筋疲力盡。戎州原先的兩萬駐軍終于趕回,将妄圖逃竄的南雒軍盡數俘虜。南雒王死于混戰,新野城被收回,大明建國後百餘年來唯一的一場危機也在半月內被鎮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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