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小純抓過沖田的手,“既然說到了人生,我來看看你有幾個指‘籮’。”
小純用拇指和食指夾住沖田手指的上端,仔細地一根一根端詳辯認。沖田的手指節像一顆顆白蠶,千回百轉的渦紋,藏着不可洩露的天機。小純卻以凡人之身窺破了那一道天機:“一籮巧,二籮拙,三籮四籮會插舌,五籮六籮騎花馬,七籮八籮中狀元,九籮缺一十籮全,全籮上天會神仙。哇,總司你有十個籮,能上天會神仙。”她心裏莫名接了一句:“最後當真上天去會神仙了。”
她打了一個激靈,心裏一陣陣鈍痛,忙重新喝彩道:“我記錯了,記錯了,九籮缺一十籮全,十籮中狀元。你看看你現在做了官,豈不就是先中了狀元郎,然後去做了官。”
小純站起身,踱到院子中,不給沖田開口的機會,不給一個已注定的悲劇結局機會,岔開話題道:“總司哥哥,椿花的花期是什麽時候?”
沖田被甜掉了牙,嘴邊的笑怎麽收都收不住。他走後小純身邊,伸手托起椿花的綠葉子,說:“冬季到春季。等春節的時候你就會看到它了。”
小純說:“椿花在我的故鄉叫茶花。喜歡養的人不多,因為茶花又叫‘斷頭花’,不吉利。”
沖田說:“椿花是我最喜歡的花。它永遠不會開敗,在開得最絢爛的時候整朵落下,而不是一瓣一瓣地凋落。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節。”
“別說了。”小純突然吻住沖田的唇。沖田捧住她的臉,雙手微微顫抖。一個綿長的吻過後,沖田眼睛裏霧蒙蒙的,像落入了秋天的雨絲。
小純把額角枕在沖田的肩頭,說:“明天你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寫生。”
沖田想了想說:“明天沒有休假,但是我可以請一天假。你想去哪裏?”
“大津。”
第 7 章
之所以去大津,是因為大津離京都很近,兩地間的距離約在十來公裏,一天即可來回。
大津似是京都的“禦花園”。郁郁蔥蔥的山林,漫山遍野的野花,濃綠中夾着五顏六色,從山頂的高處一路流淌下來。走在濃蔭匝地的路上,走幾步便有一道小景,石亭子,迷你小瀑布,攀爬山崖壁的繁花。
有一處蜿蜒向上的石梯,貼着一面山壁。沖田提着一只雙層食屜,拉着小純的手,拾階而上。小純背着畫板,想起大學時光。倆人慢慢地走着,時光也像是慢下來。登了頂,發現是個石壁龛,供奉着一位陌生的神。沖田雙手合十虔誠參拜。日本寺廟多,神靈也雜,自有他的一個體系。小純沒有宗教信仰,但這時她也合起雙掌,雙目微阖,心中默念:“神啊,請再多給他點時間吧!不求他建功立業,飛黃騰達,但求長命百歲,平安到老!哪怕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紀,同他永不相見,我也甘之如饴。”
“你許了什麽願?”沖田笑盈盈的,很高興的樣子。仿佛神已應允他,即刻就要作法幫他實現。
“你呢?”小純問。
“希望快點鏟除那些不清醒的‘反幕派’,然後帶你回江戶。如果你住不慣道館,我就在江戶買一座獨立的宅院。你喜歡熱鬧就買在市中,喜歡寧靜一點就買在遠郊。反正,怎麽樣都好,只要能與你在一起。”
“所以,你呢,許了什麽願?”沖田又問。
小純扯了一個苦澀的笑:“說出來就不靈了。”
“啊,”沖田連忙捂住嘴,責怪小純,“為什麽你不早說!不行,我要重新許一遍。”
小純按着他的背把他向前推:“你再許一遍神就會生氣了,人家當你以為他是聾子呢,一遍不夠還要再重複一遍。那就更不靈了。”
路邊的草叢中結滿了一簇簇的紅果子,指甲蓋大小,星羅棋布,學名山莓,俗名蛇果。小純摘了一大捧,一面囑咐沖田多采點。
沖田不解地問:“摘那麽多,可你又不吃。”
“勸君多采撷,”小純說,“因為此物最相思!”
沖田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真的嗎?”他掏出那條小純贈予他的手帕,想了一想,還是舍不得,又塞回袖子裏。他把小袖從腰間拽出來,下擺兜成一個袋子,用來盛果子。
“別別別,別這樣!”小純在他裸露出的腹部輕戳了一下,“我知道你有六塊腹肌,噢不,八塊,但是咱不能在大白天耍流氓。”
在小純地影響下,沖田已學會了舉一反三:“白天不可以,那麽就說明晚上是可以的。”
小純往沖田嘴裏塞了一顆山莓,舉起一只手掌問:“這是什麽?”
“五。”沖田不假思索地答道。
“這是巴掌。”“啪”得一聲扇在沖田的身上。
小純在一處小土崖停住了腳步。崖邊有一塊扁圓的大石頭,在大自然地雕琢下,頗有幾分韻致。小純把沖田推坐在石頭上,在他手裏放了一捧山莓,說:“你不是喜歡吃甜的麽。乖一點,慢慢吃。”
過後沖田才知道什麽是“溫柔的陷阱”。他被勒令一動不動地坐在石頭邊緣,側面對着小純,和身下的石頭一起做塊山間野石。
“我想喝水。”沖田說。
“不行。”小純毫不留情。
“我喝多了水,想去樹林……”
“不行。”
“我腿抽筋了。”
“敢動一下你就死定了。”
小純一只腳踏在高處,畫板斜架在腿和腹部之間,眼睛來回在沖田和紙上跳躍。
“人物像什麽最難畫?眼睛?”沖田問。
“不,”小純說,她作畫時很有魅力,面容冷峻,一絲不茍,“是人物的衣褶。衣褶是活的。人行走坐卧,衣褶無時無刻不在擺動,是很難抓住它的固定形态的。就像你雖然坐在那裏不動,但風也會掀起你的衣褶。”
小純又說:“其實畫家和醫生一樣,都是探索人體的內外部結構。而且他們說的話也一致,例如說,醫生在給你打針時會用哄着的語氣說:‘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好了啊!’畫家對模特也這樣說:‘別動,再堅持一下,一會就好了。”
“可是你又沒哄我。”
“沖田弟弟,”小純給紙上的沖田打唇部的陰影,“我又不是讓你做人體模特。你知道人體模特有多辛苦嗎?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甚至一天,不同的姿勢反複擺,讓動就動,讓靜就靜。還是光着身子的。”
“什麽?”沖田忍不住跳起來,“光着身子?難道連‘兜裆布’都不穿嗎?”
小純搖了搖手指。
沖田大光其火,面紅耳赤地斥道:“西洋的東西果然是傷風敗俗,不知羞恥。你、你看過很多嗎?”
被他的單純可愛逗笑了,小純點點頭:“不僅看過還畫過,年輕的,年老的,美的醜的,高的矮的。有的人的肌肉非常有美感,每一根線條都很流暢而沒有鈍感。這是學習繪畫必修的一門課程。”
沖田聽不懂小純的話,也不想懂,他的三觀是屬于“江戶時代”的。他背對着小純坐着,生着悶氣。小純走在他面前,一歪身坐在他的腿上,摟着他的脖子說:“随着人類的發展,‘倉禀實而知禮節’,人類的精神文明也達到巅峰,對于美的發掘和發揚會形成許多藝術派別。人體畫是人類對于自己身體的一種解放,并不使它拘泥于床笫或春宮畫裏。”
她晃了晃摟住他脖子的手,跟他撒嬌:“不要生氣了,啊!我答應你以後給你一個人畫‘私房畫’,絕對不給你以外的人畫人體畫了,好不好?”
“真的嗎?”沖田一臉的嚴肅認真。
“我發誓。”小純舉起手,“接下來,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沖田警惕起來,知道前方有坑,試探着問:“什麽事?”
小純眯起眼睛,堆起一臉的谄媚笑容:“春代姐姐是婦人,你是少年,都做過我的模特了,但是少女人物像的模特我還沒找到。我只有你和春代姐姐,不認識什麽年輕的小姑娘……所以、所以你能不能穿上女裝吳服扮演一下少女……”
沖田早就料到是個深坑,自從和小純相識以來,她不停地在試探他的底線。但他明白是明白,卻屢屢就範。
“不行!”他開始抵抗,“武士怎麽能沾染女人家的脂粉!”
小純冷哼一聲:“那些抱着藝伎、花街游女一親一嘴白的不是武士而是士武喽?”
沖田義正辭嚴:“我沒去過那些地方。”
“說起來我也是女人,也有脂粉味,”小純從沖田的腿上站起來,“那你幹嘛還抱着我!
被小純怼得啞口無言,沖田怕她真生氣了,正要示弱,突然靈光一閃:“我就是答應你,可是也沒有吳服讓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