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妻子喜歡的吃食,哪怕是奢侈的。
他們會生一兩個孩子,妻子稱他“夫君”,孩子叫他“父親”。等孩子長大了,他和妻子又要操心孩子們娶妻生子。
這時候,妻子在,孩子在,新選組也在。他能想到的最美好最頂級的幸福也不過如此罷。
可是現在,他就要死了。在生命的末尾也才明白,平淡的生活于人世間是最高的奢想。
陽光照着他,這陽光是清晨最嬌嫩的朝陽,而他是晚秋某個傍晚的夕陽。有時他也會陷入矛盾的心理:如果小純還在,他死了,她就要做寡婦了。他把她一個人丢在這世間,他舍不得;可是小純已經不在了,在最後的這兩年,他住在思念裏,也是剜心剜肝地舍不得。
他低頭看看食指上系着的手帕,開口和婆婆說了些什麽。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不過沒關系,這些話在他的心頭萦繞了千百遍:“手帕和加賀清光我帶走。”
沖田走在一條黑色的長廊裏。長長的無盡的廊道,被裹卷在墨的游絲中。緩動的墨幻化出一只黑貓,浮着一對碧綠的貓眼,嬌嗔綿長的一聲“喵”——引着沖田向前走。
在沖田的左後方,凸出一片蒙蒙的光。沖田站定了,回過頭去看。光中的影像浮出來:近藤勇跪在地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說:“我是武士,我要求切腹!”當他的頭滾落到地上時,仿佛是一座雕刻銅像的頭顱被意外破壞。他沉重的銅像身軀釘在地上,山一樣的巍峨。他的面前又仿佛立着一塊無字碑,等着下筆書寫。
沖田含着淚:“先生,原來您已經先我而去了啊!”
他的先生總是說:“總司可是天下第一劍士,什麽樣的小姐才能配得上他呢?”
“總司喜歡哪一家小姐?先生去提親。”
“那位小姐總是惹總司傷心嗎?那就不要她了,先生給你找一位更好的。”
“喵”——黑貓又長叫了一聲,頭一擺,墨凝成的腳向前踏去。
沖田跟着它向前走。
又一片影像在波動的墨紋中清晰了:土方身騎戰馬,一柄長矛似的穿刺進敵方的陣營。左右戰友被子彈擊中,掉下馬去。他依然堅毅果敢,目光烔烔,捺着一股氣魄,像以往那樣,沖破一切的障礙,去營救他的新選組老部下。流彈像黑褐色的流星,擊中了他。他落下馬,摸到胸口的血,眼裏是不可置信的驚痛。他們還在等他,還在等他,怎麽能……
沖田帶着淚笑了。副長公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軍師,私卻是事無巨細的老媽子。他總是疏于照顧自己,又同時擔心自己頭禿。靠躺在齋藤的懷裏,也要小毫蘸着墨把文件批完。他的“父愛”裏仿佛又藏着一種“母愛”,這種“母愛”是一種博大寬廣,使他的手臂無限地伸展出去,蔭庇着他的新選組。
墨絲絲縷縷地扭動,無形無狀,纏纏綿綿,混沌一片。
沖田看見幾個女孩子結伴走出學校,透過玻璃窗朝一座小房子裏的人招招手,齋藤拔開烏雲見太陽,從墨色中擡起臉,向女孩們輕點點了頭。他微微地老了,兩鬓帶着一點霜色。他曾經少年老成的臉在此時的年紀卻是剛剛好。他拿起一只扁形小酒罐,仰頭猛喝了一口。他濕潤泛着紅的眼睛望向遠處的虛空,透過層層疊疊的歲月,他看見了他少年的愛——歲三,我喜歡你!如你喜歡我那樣,一直喜歡你!
沖田笑了,他想着,齋藤,你還是結婚了啊!只是沒想到你退休後沒有去澡堂做搓澡工,而是做了女子學校的保安麽。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那鏡中花,水中月一般的影像,影像随後一黑。墨色冷冷地看着他。
他又跟着黑貓向前走,前方出現了一點光亮,帶着一股溫暖,還有蕩漾的水聲。
喬琪捧着小純的臉,說:“我怎麽覺得你從那晚發燒做怪夢以後就魂不守舍的?來日本玩一個星期了,你是一天比一天像瘟雞。”
小純抄起水潑了自己一臉,說:“可能是那晚沒睡好,一直沒調整過來。親,你去幫我拿點冰飲料,溫泉泡得我發暈。”
喬琪拿了一塊幹毛巾蓋在她臉上:“擦幹淨。我去拿飲料。你注意點,別真暈過去了。”
沖田仿佛又經歷了一次出生。他從溫熱的水中探出頭,水灌進鼻子裏一陣陣發酸,變成眼淚流出來。他睜開眼睛,終于脫離桎梏一般,頂起一片“嘩嘩”的水聲。
四目交接,都把對方看清了。東方少見的大眼眶,黑色鵝孵石一般的眼珠子。莫名的,小純想起她曾經在天涯論壇看見的一位網友的昵稱:你是我孩子氣的神。
番外二
喬琪下班從路上買了兩只鹵豬耳朵,一只片皮烤鴨和一大塊切片鹵牛肉,還有數十個鹵雞爪子、雞大腿。她掏出鑰匙打開門,發現小純和沖田已經回來了。小純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臂,跷着腿,身體向一邊微微扭着。沖田背對着客廳,盤腿坐在陽臺的地上,正用力吹着一只乳白色的“氣球”。微妙的姿勢和緊繃的氣氛都在說:吵架了,生氣了。
喬琪笑了,就算是吵架和生氣,倆人都像是過家家,仿佛在玩“枕頭大戰”。她把鹵菜放在餐桌上,把包和鑰匙挂在玄關牆壁的挂勾上,換好鞋又向沖田那邊看了一眼,終于看清楚了,脖子一縮,走近沙發在小純身邊坐下,悄聲說:“吵架了?沖田知道他在吹什麽嗎?”
小純嘟着嘴冷哼一聲:“人家現在是沖田·鈕祜祿·總司,我哪敢和他說話。那個是人家在街上發的廣告,我也不知道裏面是那個東西。”
喬琪憋着笑,繼續悄聲問她:“哎,你們第一次在哪裏?”
小純難掩羞意,悄聲回她:“河邊。就那一次。黑眼瞎火的,水草特別鋒利,我深身都是被劃的口子。”
喬琪一只手支住額角,笑道:“看來歷史上的沖田人設不倒,還真是潔身自好。不過,他剛剛轉世重生到現代,什麽都不懂,我們不僅要照顧好沖田弟弟的心理,生理知識也要灌輸到位。不然看着他拿着計生用品到大街上吹?”說完,忍不住又笑了。
小純搖了搖頭,頭痛地說:“別提了,今天快被他氣死。帶他去漫展,有一個是男生反串的女沖田總司,你知道那個角色的,身材比較火爆,着裝也修身。被他瞧見了,立馬抽刀要把人家給砍了。說自己不是女人,這是對武士的侮辱。”
喬琪訝異:“沖田把加賀清光也帶來了?不過清光不是在‘池田屋事件’中斷了嗎?還能用?”
小純說:“正是斷掉了才免于一場禍事。我趕緊把他拖走了。遇見幾個COS薄櫻鬼新選組的人,他說人家美則美矣,沒有靈魂。又要抽刀把人家給砍了。我不知道他還看亦舒的?”
喬琪笑得直不起腰,抹着眼淚說:“他學漢語非常快,悟性高。書架上就有亦舒,估計是他拿出來看過。沖田畢竟是近代史上的人,突然來到現代,對現代新奇的東西感覺疑惑不解,太正常了。”
小純說:“其實他性格也有很霸道不講理的一面,要什麽就非要得到不可。今天我買了很多蛋糕,放在冰箱裏讓他慢慢吃,一天吃一個。你猜怎麽着?趁我不注意吃了三個提拉米蘇,兩個榴蓮千層和巧克力布郎尼,還有泡芙。我說他,他還不承認。嘴邊還糊着奶油呢!然後就跟我生氣了!”
“不齁麽。沖田那麽嗜甜啊?”喬琪說,“有沒有可能是“轉世應激綜合症”?”
“被慣的。他和齋藤一在新選組是老小,齋藤雖然和他一般大,但是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反過來也慣着他。慣着就慣壞了。”小純說,“還有一次我和他吵架,他轉頭就去找了藝伎。很忌諱別人說他是‘清童’”
喬琪說:“那時候結婚早,如果過了‘元服’沒有結婚也沒有情人,在一個滿是男人的世界,的确容易被嘲笑。其實現在也一樣。不過沖田怎麽突然去找藝伎了?”
“招惹了一個叫純子的小舞伎。殺芹澤鴨那次,人家冒着生命危險幫他傳遞消息。小舞伎要他做她的“思客”,他不願意,還一臉的懵,說:‘我只是親了一下她的臉,摸了一下手。我都付了‘花代’。”
喬琪笑得不行:“真是世紀末最後一個直男了。最後怎麽樣了?”
小純說:“我讓他給純子贖了身。純子要嫁給他,他還瞪着眼睛說:‘我不娶妾的。’不娶何撩?渣死了!”
“我忘了說了,”小純突然換上一副八卦的口吻,“齋藤一和土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