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神色微微一滞, 澹臺無離不動聲色地別過眼去,淡淡道:“我也沒辦法,只能辛苦百裏大人忍一忍了。”

其實他服下清心丸之後, 已經舒服多了,百裏風檐嗅到的,應該是方才殘留的味道, 确實是忍一忍就好。

可這話聽在百裏風檐耳中,無異于挑釁。

百裏風檐簡直要把牙都咬碎,恨不得直接把澹臺無離從空中扔下去。

但記挂着楚蔚的情況,百裏風檐只能硬生生忍住自己心中滔天的怒氣,抱着澹臺無離朝西郊那座山的方向禦風飛去。

一直飛到山頂,百裏風檐停了下來, 澹臺無離這時定睛一看,便看到四周果然有打鬥過的痕跡,還有血跡。

以及……像是毒蟲爬過的痕跡。

看到那地面上被毒蟲侵蝕過的焦黃枯草, 澹臺無離心頭微微一緊——是裴斂麽?到底發生了什麽,裴斂要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去害楚蔚?

“你在發什麽呆?”百裏風檐冷淡的嗓音靜靜響起。

澹臺無離回過神來, 便對百裏風檐道:“勞煩百裏大人替我布一個血脈溯魂陣。”

百裏風檐眉頭一皺:“你不是說那法器上沒有陛下的魂印麽?”

澹臺無離淡淡道:“道侶之血也可用。”

尤其是天陰之體和天陽之體, 吸引力最大,基本不會出錯。

但百裏風檐臉色卻不太好看了:“道侶之血是可用沒錯,但誤差度有将近五成, 你——!”

“除非崖底還有旁人, 否則找到的只能是陛下。”澹臺無離靜靜打斷了百裏風檐的話。

百裏風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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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倒不是百裏風檐不願意一試,只是先前偷襲楚蔚的人修為雖然不算太高,但用毒用的出神入化,他也必須打起九成精力才能防備。

而血脈溯魂陣布置起來極為消耗現在就他和澹臺無離兩人在這,萬一在布陣之時被偷襲之人找到, 就得不償失了。

更別說血脈溯魂陣用道侶之血只有五成的準确率……

澹臺無離看着百裏風檐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什麽心思,這會澹臺無離看了一眼西垂的太陽,怕再找不到楚蔚又生事端,也沒有解釋他跟楚蔚的體質,只改口道:“那你拿引魂香來。”

百裏風檐心頭微微一跳:“什麽?”

“若是不想布陣,就拿引魂香來。”

百裏風檐聽到澹臺無離這話,遲疑了一下,卻最終還是取出了引魂香。

引魂香之法比起血脈溯源陣要精準許多,可是引魂香必須吸取大量溯魂者的鮮血才能點燃,十分消耗。距離越遠,消耗的血越多。

百裏風檐雖然知道澹臺無離身體有些虛弱,大量失血損耗很大,但這種時候,若他都不保存修為,即便找到了楚蔚也難以脫身。

于是百裏風檐心一硬,就取出了引魂香。

澹臺無離接過引魂香,眼睛都沒有眨,便十分平靜地用那香頭上的尖刺劃破了冷白微涼的掌心。

頓時,一股帶着淡淡瓊花冷香的鮮血就這麽湧了出來,迅速被引魂香吸收。

刺痛讓澹臺無離微微蹙了眉,但很快,他便将那根引魂香攥在了自己的掌心中,以便引魂香能夠更快地吸收鮮血。

百裏風檐知道引魂香帶來的刺痛很難忍受,沒想到澹臺無離這麽果斷,他這時看着澹臺無離平靜淡然的清麗側顏,一時間心頭湧出一股十分古怪的情緒來。

澹臺無離對此毫無覺察,他只是目不轉睛地凝神看着引魂香上的輕煙一點點向崖下飄去,打着轉慢慢指向了一個方向。

接着澹臺無離便忍不住一把攥住了有些發呆的百裏風檐的手:“快走!”

澹臺無離的五指修長細膩,帶着一點微涼柔軟的觸感,陡然這麽抓住百裏風檐,激得百裏風檐心頭一抽,差點把人給扔下去。

不過好在他很快反應過來,便強行抿唇定了定神,接着就抱起澹臺無離縱身而下,朝着那輕煙飄蕩而去的方向去了。

山風清寒,卷起兩人的袍袖,呼啦作響。

越往下,越冷,百裏風檐覺得自己的臉上都宛如被冰刀子割過一般,刺痛得很。

這時他便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澹臺無離。

因為失血過多,澹臺無離清麗的面容已經蒼白了許多,但他一雙清湛的黑眸卻始終明亮,就這麽凝神直直盯着掌中的那根引魂香。

澹臺無離狹長清眸中的光芒過于灼眼,百裏風檐驟然一看,竟然覺得眼睛有些刺痛。

很快,他就別過眼去,專心跟着引魂香的輕煙去尋找楚蔚的方位了。

漸漸的,兩人一直抵達了崖底,那煙卻還在拐着彎往前飄——澹臺無離蒼白清麗的面容上已經有冷汗滲出,但他仍是抿着唇,一言不發地握緊了掌中的引魂香。

百裏風檐見到這一幕,心頭沒有來由地焦躁了起來,這會他遲疑了一下,迅速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顆上品補血丹,放到澹臺無離唇邊。

“吃了!”

百裏風檐帶着厚厚劍繭的手指摩挲過澹臺無離微涼柔軟的唇,讓澹臺無離下意識皺眉避了一避。

百裏風檐:……!

澹臺無離後知後覺,這才嗅到那補血丹的味道,于是他目光動了動,又在百裏風檐發怒之前,不動聲色的低頭将那顆補血丹抿進了口中,低聲道:“多謝。”

濕潤的觸感在百裏風檐指尖略略擦過,頓時他渾身有如過電一般,立刻就忘了先前要生氣的感覺了。

僵硬了一瞬,百裏風檐攥拳抽回了手,冷淡道:“我是怕你早死了。”

澹臺無離默默吞下了補血丹,忽然淡淡笑了一下:“百裏大人倒是慣會口是心非。”

百裏風檐大窘:“你——!”

正欲發怒,但看到澹臺無離那虛弱蒼白的面容,百裏風檐怔了一下,又悻悻把剩下的話全都咽入了腹中。

最終他冷哼一聲,不動聲色地拉緊了澹臺無離身上的披風,愈發加快了步子。

·

越往崖底深處走,百裏風檐愈發覺得心裏發寒。

這處山崖的崖底并不是世外桃源的景象,反而十分詭異可怖,遍布着妖獸和毒蟲以及人的骸骨。

從前百裏風檐只知道這處山峰下有迷霧瘴氣,對修行不利,便也沒有來過,可沒想到居然會這麽恐怖?

倒是澹臺無離,神色還算平靜。

畢竟,引魂香未斷,楚蔚的狀态應當還算正常。

至于這些妖獸毒蟲和人的骸骨,百裏風檐不懂,可澹臺無離卻一眼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除了裴斂,再無他人。

南疆蠱王生前有一種煉制毒蠱的方法,就是把抓來的妖獸和蠱蟲放在一起,讓蠱蟲們吃飽了妖獸再互相撕打。

裴斂先前用這種法子炮制蠱蟲被澹臺無離發現那些殘留的妖獸屍體,便騙澹臺無離說,以後不會再用了。

但……他終究還是用了。

只是換了個地方而已。

想到這,澹臺無離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因為失血過多帶來的脫力感也更劇烈了。

百裏風檐抱着澹臺無離,又快行了幾步,眼看着那輕煙逐漸斷斷續續,再低頭一看澹臺無離因為失血過多而隐約要垂下去的霜睫,心頭一震,竟是立刻便咬牙伸手一把撚熄了澹臺無離掌中的引魂香。

澹臺無離:?!

“你做什麽?”澹臺無離神情驟冷。

百裏風檐眸色也十分冷厲:“我做什麽?你傻了嗎?血流幹了自己感覺不到?!”

澹臺無離:……

不可否認,他方才确實有點走神了。

而且……因為天人五衰的跡象逐漸提前,他現在對于軀體的感知也比以前遲鈍了不少。

若不是百裏風檐提醒,他可能真的血流幹了都不知道。

垂眼抿了抿唇,澹臺無離靜靜道:“多謝。”

百裏風檐驟然噎住,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發火了。

他先前覺得澹臺無離是個心機深重的妖孽,現在看來,竟然有點呆傻……

沉默了片刻,百裏風檐冷冷道:“既然都到了崖底,橫豎也就那麽大塊地方,找找便是,就別浪費我的引魂香了。”

說完,百裏風檐又伸手,一把将剩下的半根引魂香從澹臺無離掌中抽了出來。

澹臺無離:……

不過都到了這個時候,澹臺無離也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百裏風檐。

于是他便忍着失血過多的眩暈,低聲道:“這山底下,似乎是有人養過蠱的模樣。”

百裏風檐眉頭一皺:“你發現什麽了?”

澹臺無離緩緩道:“我聽聞南疆蠱王有一種養蠱方法,同這場景很相似。”

百裏風檐眸光瞬間銳利起來:“南疆蠱王早就死了,你想說什麽?”

澹臺無離蒼白的面容上神情十分平靜,烏眸中光芒都未曾變化毫分:“我只是想說,偷襲陛下的人,興許跟南疆蠱王有關。”

話音剛落,澹臺無離就感覺到百裏風檐抱着他的手驟然收緊,勒得他骨頭都微微發痛。

再擡眼看去,百裏風檐的眸色已經微微泛了紅。

澹臺無離看着百裏風檐的表情,心頭微微嘆了口氣,不敢再多說了。

他知道百裏風檐一直把裴斂當做親弟弟看,所以當初把裴斂逐出師門的時候,都沒有直接告訴百裏風檐緣由,怕百裏風檐傷心。

現在看來……似乎是他做錯了。

而百裏風檐僵硬了片刻,忽然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接着他就惡狠狠地朝澹臺無離看了一眼,警告道:“今日你說的推測,不許告訴陛下,聽到麽?”

澹臺無離眉頭微皺:“為何?”

百裏風檐:“沒有為什麽!”

說完百裏風檐就快步朝前走去。

澹臺無離冷聲道:“你明明知道是誰,你就不怕他害死陛下?”

“再多話我一掌打死你!”

澹臺無離沉默了。

百裏風檐也不再說話,只是他的面色,陰沉得有些可怕。

澹臺無離看着百裏風檐的模樣,心中暗暗擔憂,可又不敢說太多的話,怕刺激到了百裏風檐,只能默默不語。

百裏風檐又抱着澹臺無離走了一段路,眼看着前面都快要到底了,百裏風檐卻忽然啞聲道:“那人是陛下的師兄,我的師弟。”

澹臺無離心頭一顫。

百裏風檐在這時無力地閉了閉眼:“我們師尊曾經說過,不許我們師兄弟之間自相殘殺,陛下最聽師尊的話,恐怕會不忍心。”

澹臺無離怔住了。

他忽然生出一個極為荒謬的念頭來——是不是也因為這一點,裴斂當初才能刺楚蔚那一劍?

可随即澹臺無離又否定了自己這個念頭,不對,不應該是這樣。

楚蔚那個時候根本就不知道柳若卿是假的,又怎麽能知道背後是裴斂?

倒是百裏風檐,說完這句話,又換了副惡狠狠的表情道:“這些話,你都不許告訴陛下,聽到沒有。”

澹臺無離:“……哦。”

可過了一會,澹臺無離忍不住問:“你又怎麽确定,我不是奸細?”

百裏風檐嗤笑一聲:“奸細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血被引魂香放光?”

“萬一是苦肉計呢?”

“用苦肉計還能發呆?”

澹臺無離:……

百裏風檐看着澹臺無離微微沉默的表情,眉頭不由得一挑,然後他就淡淡道:“你這人雖然傻了點,但也不算什麽大奸大惡之人,若真想同陛下好好在一處,就收斂些性子,免得那些大臣整日裏挑錯。”

澹臺無離眸光一動,緩緩道:“……嗯。”

百裏風檐本來還想說些什麽,但他眼皮忽然跳了一跳,連忙就抱着澹臺無離,朝一棵斜伸出崖底的大樹上縱身一躍。

也就是在這時,澹臺無離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楚蔚身上的天陽之氣。

百裏風檐躍上那樹幹,仰頭一看,便見到一個黑影匍匐躺在樹幹的中央,似乎已經昏迷了。

百裏風檐心頭一顫,連忙抱着澹臺無離兩步躍了上去。

果然是楚蔚……

楚蔚半幅衣袖已經被鮮血浸透,不過不一定是他自己的,還夾雜着一股妖獸血的腥味。

楚蔚掌中還緊緊攥着一顆碧綠色的內丹,也就是那內丹一直散發着一股冷冷的苦澀幽香,才讓許多盤旋着繞樹的毒蟲不敢上前。

百裏風檐一顆心驟然抽緊,迅速将澹臺無離放在一旁,就要上前去查看楚蔚的情狀。

誰料他剛一挪動步子,就被澹臺無離一把攥住了手。

“別動。”

百裏風檐忍不住怒道:“你怎麽回事?!”

澹臺無離閉了閉眼,淡淡道:“還不能确定這是不是真的陛下。”

百裏風檐怔住了。

是,楚蔚此刻趴在那,臉都只露出了一小半,身上的氣息又被妖獸血的味道包裹,确實讓人十分迷惑。

澹臺無離也是這麽想的,即便是他嗅到了龍氣的味道,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楚蔚——裴斂的易容術和蠱術都太厲害了。

看着沉默的澹臺無離,百裏風檐眉頭又皺了起來:“可現在怎麽辦?你有什麽辦法确定他是陛下麽?”

澹臺無離道:“我當然有。”

百裏風檐微微一怔:“什麽辦法?”

澹臺無離面色平靜地靜靜凝視着不遠處陷入昏迷的楚蔚,他覺得,無論那人是不是楚蔚,他都要借這個機會确定一件事。

于是澹臺無離收回眼便低聲道:“勞煩百裏大人幫我取一束頭發來,小心護着手,別傷到了。”

百裏風檐眉頭微微一皺,卻還是依言戴上了手套,靜靜走到楚蔚身邊,取下了他的一束頭發,遞給了澹臺無離。

澹臺無離也在這時輕輕割下了一绺白發,握在了掌中。

接過百裏風檐遞過來的頭發,澹臺無離将兩绺頭發繞在一起,編了個同心結,然後默默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

再用火折子靜靜點燃。

百裏風檐見到這一幕,神情有些古怪——因為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認人秘法。

兩绺頭發和着鮮血一起燃燒,漸漸的,溢出了一股濃烈的甜香氣。

嗅着這股濃烈的甜香氣,百裏風檐的眉頭一點點皺起,可澹臺無離的面容卻十分平靜。

若不是同天陰之體有過肌膚之親的道侶,便不會有這股香味。

可即便在心中已經确定了那人就是楚蔚,澹臺無離也仍舊沒有告訴百裏風檐。

随着香氣逐漸擴散開來,一直昏迷不醒的楚蔚忽然慢慢動了一下。

“楚蔚。”澹臺無離在這時輕聲開了口。

楚蔚嗓音有些低啞地應了一聲,發音十分模糊。

“你喜歡我麽?”澹臺無離低聲問道。

百裏風檐:???

楚蔚聽到這幾個字,忽然竭力支撐着坐了起來,只是他此刻神色有些空茫,看不太出表情,但那一雙黑湛的瞳眸卻顯出一絲極為溫柔的笑意來。

百裏風檐震驚了。

而緊接着,楚蔚說出口的話更讓百裏風檐臉色微變。

“當然喜歡。蔚兒最喜歡——”

話音未落,楚蔚便已經被陡然傾身而上的澹臺無離一記手刀,劈暈在了懷中。

百裏風檐:!

澹臺無離不顧百裏風檐詭異的神色,攬住楚蔚,便靜靜閉了閉眼,咬破舌尖,低頭将自己微涼的唇覆上了楚蔚的唇,将專屬于天陰之體的鮮血渡了過去。

楚蔚即便是在昏迷中也能感覺到那令他渴望的甜美氣息,立刻便下意識攀上了澹臺無離清瘦的腰肢,一點點吻得更深了些……

一旁的百裏風檐猛地別過頭,臉色漲紅。

只有澹臺無離,始終臉色平靜,神情毫無波瀾。

等覺察到楚蔚有些沉緩的心跳逐漸恢複活力之後,澹臺無離方才徐徐起身,默默松開了懷中的楚蔚,不動聲色地道:“是陛下無疑,勞煩百裏大人帶我們下去吧。”

百裏風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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