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楚蔚和百裏風檐從前沒見過慕始青, 此刻也并未太過驚訝,只當是裴斂尋來的幫手。
只有澹臺無離,眸色驟然沉了下去, 瞳孔中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光——他這輩子從未想過,慕始青居然也會背叛他。
慕始青見到澹臺無離的表情,眸中不由得顯出一縷痛色, 但他很快還是閉上眼,并未解釋,只淡淡對楚蔚道:“你把人留下,我今日便饒你一命。”
楚蔚見着龍氣便猜到了慕始青的身份,這時他唇角微微一挑,冷笑道:“你做夢。”
慕始青微微嘆了口氣, 擡手便凝出一道金光,直直地朝楚蔚面門推去!
楚蔚側身一晃,避開了慕始青的龍氣, 自己則是趁勢抖出了軟劍,凝結劍氣, 轉守為攻, 刺向了慕始青的心口!
慕始青見到楚蔚身上散發出的氣場,眉頭微蹙,并未直接對上楚蔚的鋒芒, 而是略略閃開, 手中招招都不離澹臺無離。
與此同時,慕始青還冷冷道:“我只是要帶無離走,絕不傷他,你——!”
話音未落,慕始青的側臉便被楚蔚淩冽的劍氣給削出一道血痕。
慕始青瞳孔驟然收縮!
見到慕始青受傷, 楚蔚徑直逼了上去!
澹臺無離的眸色卻沒有絲毫震動,因為他已經看出來——慕始青的狀态不大對勁。
可即便是看出了這一點,澹臺無離卻并沒有開口說一句話,而是緩緩從懷中摸出了那一塊龍骨。
他将那龍骨放在指尖細細摩挲了一下,很快便發覺那截龍骨上已經出現了很多細不可見的小裂紋。
龍骨是同慕始青本體的龍骨一起的,同聲同滅。
澹臺無離眸色一暗,忽然便對一旁針鋒相對,卻仍是忌憚着對面情勢的百裏風檐和裴斂二人冷冷道:“風檐,抓住裴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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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臺無離這句話一出口,便是他昔日清冷中略帶威壓的嗓音,雖然百裏風檐先前心頭還異常不是滋味,但聽到這話仍是心頭一震。
接着百裏風檐長眉一挑,就拔出了背上的長劍,直指裴斂!
裴斂見狀,不疾不徐地一笑,伸手輕輕拂過面具上垂落的銀色流蘇,輕聲道:“果然還是師尊最了解我。”
說完,裴斂掌心忽然射出無數白色的絲線,那白色的絲線拉扯着他的手腕,急速後退——
百裏風檐心頭一沉,連忙追了上去。
慕始青這時眼見快要敵不過楚蔚,百裏風檐又朝裴斂發難,慕始青眸色一冷,忽然渾身散出一陣刺眼的金光,那金光直接化為一條金龍的虛影,就這麽當頭朝楚蔚壓了下去。
明顯是想用威壓逼楚蔚就範。
澹臺無離見狀,薄唇抿緊,下意識就默默抓住了楚蔚的手臂,試圖讓楚蔚離開。
可楚蔚卻冷冷一笑,擡劍徑直沖着那道金龍虛影迎了上去!
對上如此滔天威勢的龍氣,楚蔚掌中長劍早就一寸寸在空中碎裂開來,化為齑粉,可他握劍姿勢依舊保持着,有一道更為灼目的金光竟是在他掌中依着那碎劍的姿态化為了一柄極為鋒銳的氣劍,直直對上了慕始青那道龍氣!
轟然巨響!
山川大地都在兩道龍氣的對撞中震顫不已!
楚蔚和慕始青幾乎同時是被這兩股強大的勁氣給震了出去,但楚蔚卻并未跌落,他在跌落之前,神識化光,竟是一下子便護住了澹臺無離和他的周身,兩人被這金光緩緩護住,絲毫沒有受損,就這麽慢慢從空中降落了下來。
慕始青則是無人相助,硬生生撞在了遠處的山壁上,竟是山壁都被他撞出了一道凹坑!
聽到那聲巨響,澹臺無離自楚蔚懷中略略擡起眼,看到慕始青的情狀,他眸中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絲擔憂之色。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背後生寒,再也産生不出同情來了。
慕始青撞在那山壁上,神情委頓,可很快,無數長蛇,毒蟲便窸窸窣窣從山壁的縫隙中鑽了出來,包裹着他,将他擡走了。
楚蔚對上慕始青并不覺得害怕,但他從小見到毒蟲便覺得惡心,這會臉色微微發青,卻也不敢上前一步。
就在這時,裴斂的一聲低笑輕輕響起,百裏風檐也悶哼一聲,連退幾步,按着掌中長劍,退到了楚蔚和澹臺無離身旁。
三人同時看去,竟發現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無數毒蟲圍繞在裴斂周圍,裴斂這時就坐在一只巨大的毒靈蛛身上,面上帶着一絲淡淡的冷笑,靜靜凝視着這邊。
“小師弟真是好機緣。”裴斂微微一笑,說這話的時候,他又将手輕輕一招,昏迷的慕始青便被毒蟲們拖着來到了他的身旁。
見到這一幕,澹臺無離眸色又沉了幾分:“你偷了始青的龍骨。”
龍骨是慕始青的身體本源,偷了龍骨,等于偷了龍魂。
難怪慕始青方才那麽聽裴斂的話。
可裴斂究竟是從何找到慕始青的龍骨的?
裴斂并沒有回答澹臺無離的話,只神色平靜地問:“師尊要不要同我走?”
澹臺無離:“不可能。”
裴斂淡淡笑了笑,伸手指了指昏迷的慕始青:“你不管他了?”
澹臺無離:“與你無關。”
裴斂露出幾分掃興的神色,勾了一下唇,便道:“師尊好無情。”
楚蔚這時狹長的眸子微微一挑,掌中靈氣凝聚,想要趁機發難,卻被澹臺無離不動聲色地按住了。
而裴斂自然也感受到了楚蔚身上的氣息,這時他微微一笑,便道:“罷了,既然今日我們誰都為難不了誰,那就還是等改日吧。”
說完,裴斂忽然從毒靈蛛身上慢慢站了起來,朝着那懸崖底下就是縱身一躍!
無數毒蟲也跟随着他的腳步,窸窸窣窣迅速爬了下去。
百裏風檐還沒反應過來,迅速便縱身飛到了那懸崖邊。
可等他往下看的時候,懸崖下面只剩下濃濃的霧氣和翻湧的毒蟲,哪裏還有裴斂的蹤跡?
咬了咬牙,百裏風檐有些失望地擡起頭。
但等他轉過頭,看到楚蔚将澹臺無離靜靜從懷中放下來的場景時,神色也瞬間變得極為古怪,古怪中還透着一絲發冷。
見到百裏風檐的表情,澹臺無離并不意外,這時他慢慢走過來,看着百裏風檐,平靜道:“說來話長,回去之後,我再同風檐你細細解釋。”
百裏風檐咬了咬牙,正想質問,一旁的楚蔚卻忽然悶哼一聲,按着頭微微彎下了腰。
百裏風檐話還未出口,澹臺無離便已經轉過頭去,扶住了楚蔚,低聲略帶一絲焦灼地道:“受傷了麽?哪裏疼?”
楚蔚啞聲道:“頭疼。”
澹臺無離抿了抿唇,微微有些為難地回頭看了百裏風檐一眼,輕聲道:“風檐,有勞你了。”
看着澹臺無離那雙略帶焦灼的黑湛清眸,百裏風檐怔了一下,心中方才憋着的那口氣便一下子洩了。
過了半晌,他一言不發地走上前來,架起了身體虛浮的楚蔚,便召出了飛劍。
澹臺無離扶着楚蔚上了飛劍,等兩人站好,他默默站了上去。
百裏風檐面無表情地禦劍而起。
長劍載着三人,就這麽秘密回到了京都城內。
·
按照澹臺無離的意思,三人并未直接回宮,而是悄無聲息地去了國師府。
這次裴斂能夠這麽輕而易舉地就讓他們陷入這種境地,顯然是有備而來。
先前的宮內刺殺,昌平長公主之死的疑點幾乎都落在裴斂身上。
不可能沒有內鬼。
這個時候貿然回去,等同于自投羅網。
反倒是國師府,有着澹臺無離先前境界未跌落時布置的重重機關,即便裴斂猜到他們會來,一時半會也未必能攻得進去。
進入國師府後,澹臺無離一直微微懸着的那顆心總算放了下來。
百裏風檐先扶着楚蔚從飛劍上走了下來,澹臺無離也慢慢走了下來。
澹臺無離此刻心中還有個疑問,可他看着楚蔚蒼白的臉色,終究還是沒有把那個疑問說出來——因為那個疑問,楚蔚也未必能解答。
那就是……楚蔚方才用的龍氣,究竟是源自哪裏?
澹臺無離這些日子莫名感覺到身體衰弱,一直以為是自己體魄下降,可今日看到慕始青的模樣,他便意識到那是慕始青的修為下降,連帶着他身上殘存的一絲龍氣也失去了力量的緣故。
可楚蔚身上的龍氣也是源自于慕始青,為何他竟然能打傷慕始青?
澹臺無離微有出神,一旁的百裏風檐卻終于忍不住沉聲道:“師尊為何要事事瞞着風檐?”
澹臺無離:……
微微嘆了口氣,澹臺無離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的時候卻并未避諱,只道:“說來話長,進去說吧。”
百裏風檐咬了咬唇,一言不發地轉身走進了廳堂。
這次,他沒有扶楚蔚。
楚蔚目光動了動,看着百裏風檐的背影,忽然微微噙了一絲笑,蒼白着臉湊過來低聲道:“師尊,師兄生氣了。”
澹臺無離冷淡道:“你閉嘴。”
楚蔚:……………………
半柱香之後,澹臺無離給百裏風檐和楚蔚一人倒了一杯安神茶,擡頭看向百裏風檐道:“風檐,先前我剛回宮的時候,你是否同裴斂還有來往?”
百裏風檐本來還有點憋悶,但澹臺無離這麽一問,他頓時露出幾分慚愧之色,低聲道:“是。”
澹臺無離閉了閉眼:“看來昌平長公主的死也是他做的。”
百裏風檐汗顏道:“是風檐沒看出裴斂的狼子野心,讓他鑽了空子。”
澹臺無離搖搖頭:“不怪你,我也沒看出來。”
一旁的楚蔚聽着兩人對話,就這麽托着腮,一雙狹長漆黑的眸子靜靜看着他們,也不發話。
澹臺無離同百裏風檐又詢問了幾句,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楚蔚:“鎖靈鏈的冶煉師究竟什麽時候回來?”
楚蔚怔了一下,還沒發話,一旁的百裏風檐卻瞬間就驚詫道:“鎖靈鏈是真的?”
澹臺無離:……
澹臺無離霜白的面容微微紅了一點,接着他便斂了眸,冷淡道:“說來話長。”
楚蔚這會眸光動了動,忽然帶着一點點迷離的笑,啞聲道:“師尊我困了。”
澹臺無離:?
等澹臺無離皺眉看向楚蔚的時候,卻已經看到有鮮血從他唇角滲出。
澹臺無離心頭一震,立刻傾身上前抓住了楚蔚的手。
這麽一把脈,澹臺無離才發覺雖然楚蔚看上去只是面色蒼白了些,但五髒六腑和筋脈都隐約被震得錯亂了,這血便是方才被震出來的淤血……
難怪楚蔚回來的一路上神情和語調都有點恍惚。
澹臺無離心口發苦,擡頭便向百裏風檐求助。
百裏風檐見到澹臺無離這個眼神,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但楚蔚的情況危急,他也顧不得那麽多,按住楚蔚的背心便将靈氣推了進去。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楚蔚吐出了一灘淤血,整個人又昏睡了過去。
按照百裏風檐的說法,重創這麽多次,還能活着,也是個奇跡了。
澹臺無離聽着百裏風檐的話,心頭只覺得一陣發澀,他這時才發覺,當初他做的一切,時機都不對。
只能靜靜抓着楚蔚的手,勉力調動自己的內息輸送過去。
只不過鎖靈鏈困着他,一縷靈氣輸送過去便讓他十分難受,可澹臺無離仍是強忍着,一聲不吭。
百裏風檐在一旁看着澹臺無離神情,幾次欲言又止,但他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從澹臺無離看楚蔚的眼神,他便意識到——師尊對楚蔚就是不一樣的。
微微吸了一口氣,百裏風檐留下了一瓶溫養經脈的丹藥,便不動聲色地從房間內退了出去,并且輕輕關上了門。
·
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澹臺無離眉頭微皺,默默坐起身來,冷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楚蔚道:“別裝了。”
楚蔚眼睫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神情憔悴,但烏黑的眸子仍是異常明亮。
這會他恍惚着笑了笑,輕聲問:“師尊怎麽知道我醒了?”
澹臺無離:“你心跳不穩。”
楚蔚靜靜嘆了口氣,含笑道:“沒辦法,師尊握我的手,我便忍不住。”
澹臺無離冷聲道:“都到這種時候了,你腦子裏還在想什麽?”
楚蔚忽然沉默。
澹臺無離本以為楚蔚會調侃兩句,卻沒想到楚蔚突然噤聲,一時間也微微沉默了。
楚蔚這時就睜着那雙憔悴又明亮的眸子,靜靜看着澹臺無離,眸中顏色極深,也看不出悲喜。
澹臺無離對上楚蔚這個眼神,心頭不由得微微一跳,別過眼去:“別看了。”
楚蔚垂了眼,忽然笑了一聲,啞聲道:“我以為師尊知道的。”
說這話的時候,又有鮮血從楚蔚唇邊溢出來。
澹臺無離不看還好,一看心頭又是一抽,他這會抿緊了薄唇,索性便拿過一旁的手帕堵了楚蔚的嘴,眸帶冷意地看着楚蔚道:“為師現在讓你閉嘴,聽到麽?”
楚蔚狹長的眸子微微彎了彎,果然也沒有把手帕吐出來,只是靜靜看着澹臺無離,眼睛都不眨一下。
澹臺無離:……
明明已經知道了楚蔚了心思,明明已經打算要拒絕。
可看着楚蔚這樣的眼神,澹臺無離仍是覺得心口有些發燙。
明明……他的情根都拔了,為什麽還會這樣……
微微吸了一口氣,澹臺無離不動聲色地轉過身,想要去外間——他知道,楚蔚這傷純粹是內傷,除了療養和雙修,也沒太多好起來的辦法了。
可現在知道楚蔚對他的情緒,雙修這個法子,澹臺無離無論如何是不會再用了,即便是……不需要合體的雙修。
可偏偏澹臺無離剛一動,楚蔚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澹臺無離眸光一顫,伸手想要拽下楚蔚攥在他手腕上滾燙的手掌,可剛一碰到楚蔚的皮膚,楚蔚便發出一聲悶哼。
澹臺無離頓時不敢動了,又怒其不争地回頭去看楚蔚。
結果他剛一回頭,便對上了楚蔚近在咫尺的俊美面龐。
濃黑的睫,晨星一般的眸子,修挺的鼻梁和淡紅的薄唇……
一切都熟悉無比,讓澹臺無離心頭再次顫了顫。
熟悉而又溫熱的呼吸靜靜落在澹臺無離的薄唇上,澹臺無離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
楚蔚就這麽從上面,垂着眼,靜靜凝視着澹臺無離。
可他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就在澹臺無離有些按捺不住有些想要轉身撤退的時候,楚蔚忽然輕輕閉上了眼,将自己微涼的側臉靜靜貼在了澹臺無離的側臉上,鼻梁觸碰到一起,緩緩摩挲……
——師尊,我就靠一會。
這一句話,楚蔚并未說出口,可澹臺無離卻莫名聽到了。
澹臺無離心口是熱的,身上也是熱的。
直到楚蔚緩緩擡手,擁住了他的後背,他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是熱的。
明明在這個時候,澹臺無離該說——放肆!
可他薄唇有些無力地動了幾次,那兩個字還是沒說出口。
唯獨楚蔚的心跳聲,在此刻,被澹臺無離聽得極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