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溶溶月光靜靜透過窗棂照進來, 灑落一室銀輝,這是極為難得的靜谧。
澹臺無離就這麽保持着這一個姿勢,沒法将人推開, 也并沒有再進一步。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澹臺無離肩膀都有些僵硬了,卻忽然聽到一陣細微均勻的呼吸聲從他耳側傳來。
澹臺無離微微一怔, 側眼看去,便發覺楚蔚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澹臺無離:……
一時間澹臺無離都說不準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放松還是失落,不過靜靜凝視了片刻楚蔚安穩的睡顏,澹臺無離神色柔和了些許,便慢慢将楚蔚放平到了床上躺好。
而他自己坐在床邊守了楚蔚片刻,确認楚蔚是真的睡着了, 方才緩緩起身離開。
就在澹臺無離起身離開的那一剎那,他身後有一雙銳利又晶亮的眸子緩緩在夜色中亮了起來。
那眸子注視着澹臺無離離開,最後又悄然合上了。
·
而這邊, 百裏風檐果然還沒睡。
澹臺無離走到那亮着燈的窗下,靜靜看了一會百裏風檐眉頭緊蹙地翻閱着一些案卷的模樣, 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輕聲道:“風檐,還不睡麽?”
其實澹臺無離剛走到窗下的時候,百裏風檐便已經發現了他。
可今日經歷的變故太多, 陡然面對澹臺無離, 百裏風檐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所以他沉默了。
沒想到澹臺無離居然會主動同他打招呼,百裏風檐面色微微窘迫了一下,遲疑着放下了手中的一卷書,低聲道:“還不困, 就想看些東西。”
澹臺無離目光動了動,默默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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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我說了,等回來,便會解釋給你聽。你還要聽麽?”
百裏風檐萬萬沒料到澹臺無離那話不是借口,而是真的,一時間有些愣怔。
他正糾結着要不要開口,澹臺無離便已經伸手給他倒了一杯溫茶。
“夜裏冷,喝點茶暖暖先。”
百裏風檐抿了抿唇,低低道了一聲謝,接過了澹臺無離手中的茶。
澹臺無離也在這時坐在了他對面,百裏風檐遲疑片刻,也靜靜坐了下來。
一時間,兩人相對而坐,誰都沒有開口。
澹臺無離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半,方才緩緩道:“我就是那個真的柳若卿。”
這句話一出口,無異于一個炸雷砸在了百裏風檐頭上。
百裏風檐手腕一顫,差點把杯子摔了。
澹臺無離早就料到百裏風檐會是這種反應,但他既然已經答應了百裏風檐,要對他如實相告,便沒有再隐瞞。
更何況,這幾日的經歷下來,澹臺無離也隐隐有些心疼百裏風檐。
畢竟他雖然囑咐過要讓百裏風檐相助楚蔚,但沒想到百裏風檐會如此盡職盡責。
雖然他一直并不覺得自己太偏心,可看到百裏風檐的舉動,他就忍不住會覺得,自己好像是真的偏心了……
于是澹臺無離微微垂了眼睫,也沒有顧忌百裏風檐詭異震驚的神色,就這麽一點點将他離開大楚之後同楚蔚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當然,中間省略了很多細節,用雙修之法救楚蔚的事他也略微含糊了一下。
但百裏風檐看着澹臺無離的神情,再聯想到他先前診脈時看到的脈象,便什麽都明白了。
這時百裏風檐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微微攥緊,有些發顫,但他還是竭力露出平靜的神色,沉聲問道:“那師尊是要同師弟在一起麽?”
澹臺無離怔了一下,沉默了。
百裏風檐看着澹臺無離沉默的神情,眉頭微微一皺,眸中便閃出一絲微妙的光來。
他知道澹臺無離雖然面冷心冷,但對他們這些徒弟卻極為坦誠,若是澹臺無離真打算同楚蔚在一起,必然不會猶豫。
若是猶豫……便是真的猶豫。
想到這,百裏風檐抿了抿有些幹燥的唇,看着澹臺無離沉默時的清麗側顏,忍不住便鼓起勇氣輕聲試探道:“師尊……不打算飛升了?”
百裏風檐這句話,如同一絲光,驟然撕破了遮在澹臺無離心頭的那一抹混沌烏雲。
澹臺無離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他是要飛升的人……
想到這,澹臺無離緩緩閉上眼,低聲道:“我自然要飛升。”
百裏風檐頓時松了口氣。
但接着,百裏風檐的一顆心又慢慢懸了起來——看着澹臺無離的神色,他幾乎可以确信澹臺無離不知道他自己懷孕的事。
那……
這件事該怎麽辦?
他要不要告訴澹臺無離?
百裏風檐思緒正無比雜亂糾結之際,澹臺無離卻微不可聞的輕輕嘆了口氣。
百裏風檐心頭一動,驟然回過神來,下意識便問:“師尊為何嘆氣?”
澹臺無離道:“我有一樣東西,在慕始青那裏,沒有那個東西,我無法飛升。”
澹臺無離說的便是他的情根,沒了情根,軀體不全,無論如何都是沒辦法飛升的。
但他不想把自己缺了情根的事情告訴百裏風檐。
慕始青?
先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百裏風檐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很快他便意識到澹臺無離說的便是他們今日見到的那個被裴斂控制的龍族。
百裏風檐:……
若真是這樣,事情便棘手了。
可遲疑了半晌,百裏風檐又咬牙道:“這件事師尊你交給我,我在雲洲大陸還算有些人脈,先把人找到總不是難事。”
澹臺無離想了想,搖搖頭道:“不急。”
百裏風檐:?
看着百裏風檐的神色,澹臺無離靜靜嘆了口氣:“雖然我說這話你可能會覺得我偏心,但我還是要說。”
百裏風檐心頭微微一抽,很快他就平靜道:“風檐不在意,師尊盡管說便是。”
澹臺無離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掌中的茶杯,垂眼看着那杯中的浮沫:“裴斂的實力你也看到了,你同蔚兒一起都不能占七成勝算,找到人又有何用,這雲洲大陸還有誰能拿下他?”
百裏風檐沉聲道:“風檐今日還未盡全力——”
“我不要你們任何一個替我賣命,風檐你別再自作主張逞強了。”澹臺無離微微皺眉,靜靜打斷了百裏風檐的話。
百裏風檐猛地抿了唇,眸中光芒有些不甘,但他看着澹臺無離在燈光下皺眉時那令他動容的神色,心頭卻微微泛起一絲暖意來。
沉默片刻,百裏風檐輕聲道:“那師尊打算怎麽做?”
“等我靈力恢複,先幫蔚兒厘清各方勢力,江山穩固,你們也能有所依仗。更何況……裴斂要的人是我,你這麽貿然前去找他,我怕他拿你做威脅,還是按兵不動,休養生息為上。”
百裏風檐聽着澹臺無離的話,微微怔了一下,第一反應便是師尊為何處處忍讓?
可等他平心靜氣仔細一想,除了這樣,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果然,他的師尊永遠都是最平靜理智的那一個。
閉了閉眼,百裏風檐反而安了心,便低聲道:“都聽師尊的。”
“嗯。”
本以為說完這些,澹臺無離就該離開了,可百裏風檐睜開眼的時候,一塊閃爍着溫潤靈光的玉佩卻落在了他眼前。
百裏風檐立刻便認出,那是澹臺無離日常佩戴的一塊溫養經脈的靈玉。
“這幾日你受苦了,這塊玉你拿去。”
百裏風檐心頭微微一震,下意識想要推拒,結果澹臺無離卻道:“若不收下,以後我可不給了。”
百裏風檐:……
最終百裏風檐還是伸手緩緩接過了澹臺無離手中那塊靈玉,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見到百裏風檐收起那塊靈玉,澹臺無離清冷的五官柔和了些許,起身便溫聲道:“師尊走了,你也早些休息。”
說完,澹臺無離便起身離去。
百裏風檐怔了一下,看着澹臺無離那修長熟悉的背影,忽然便忍不住攥緊了拳,低聲道:“師尊,風檐有話……想要問你!”
澹臺無離步子微微一頓,回過頭來:“你說。”
百裏風檐抿着唇,遲疑了許久,方才慢慢地低聲問道:“在師尊心裏,我和師弟,是一樣的嗎?”
澹臺無離微微沉默了。
百裏風檐心頭抽了抽,沒有來由的一陣緊張。
他知道,澹臺無離一定會說真話,所以他想聽。
以前是他不敢問,但這一次,他不知為何,便覺得自己一定要問清楚。
而澹臺無離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
百裏風檐心口微微一沉,可接着他便聽到澹臺無離低聲道:“作為師尊,我對你們,都是一樣的,可是——”
“可是蔚兒他出生便同你不一樣。”
百裏風檐怔住了。
他看着澹臺無離略帶歉意的表情,心中百感交集。
過了許久,百裏風檐忽然默默笑了:“嗯,風檐知道了。”
“風檐我——”
“我沒有吃醋。”百裏風檐靜靜打斷了澹臺無離的話。
“我只是總想不明白,自己哪裏不如師弟?可現在,師尊一說,風檐就明白了。”
不是他的問題,也不是師尊的問題,只是,楚蔚不僅僅是師尊的徒弟,而他,僅僅只是師尊的徒弟。
這麽簡單的事情,百裏風檐從前從來沒有想明白過,可現在,他忽然想明白了。
澹臺無離看着百裏風檐釋然卻又微微帶着一絲落寞的表情,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一般。
可他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沒法問。
過了許久,澹臺無離只能輕聲道:“早些歇息吧。”
“師尊也早些歇息。”
·
屋內的燈靜靜滅了,澹臺無離走出來的時候,身後一片寂靜。
他被拔除情根之後,對于情緒的感知已經大不如前,可方才他看到百裏風檐那副模樣,心頭仍是有些發澀。
他知道自己從未虧待過百裏風檐。
可一些事就是……無法圓滿。
楚蔚,确實從一開始就是不一樣的。
他不想欺騙百裏風檐,所以說了事實。
只希望百裏風檐不會介意。
吹着外面清寒的冷風,澹臺無離思緒有些發沉,也不想回房休息,便慢慢,一步步走到了庭院前的水池邊。
此刻明月高懸,一池清輝粼粼散開,碎了滿池的銀葉,無數金紅色的靈鯉在池中緩緩游動,搶食着月中靈氣。
澹臺無離看了一會,有些出神,忍不住便伸手輕輕挼了一把一旁梧桐樹的翠綠葉子在冷白纖瘦的掌中,碾碎了,然後往池中一抛。
翠綠的葉子散落在池中,無數靈鯉立刻游動了過來,哄搶起那葉子來。
見到這一幕,澹臺無離薄薄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絲淺笑。
就在這時,一件厚實的披風悄無聲息地落在了澹臺無離削薄的肩膀上,溫熱的觸感襲來,立刻就擋住了夜風的清寒。
澹臺無離心頭一顫,回過頭去,便看到楚蔚那一雙明亮黑湛的眸子正靜靜含笑看着他,蒼白俊美的面容映在月光下,愈發顯出一分透明來。
澹臺無離長眉一蹙,抓住身上的披風,輕聲道:“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做什麽?”
楚蔚目光動了動,若無其事地低聲抱怨道:“師尊同師兄講體己話,把蔚兒一個人丢在屋裏,蔚兒睡不着,自然就要出來了。”
澹臺無離:……
沉默半晌,澹臺無離問:“你都聽到了?”
楚蔚微微一笑:“嗯。”
嘴上說着,手上卻不動聲色地從後面緩緩摟住了澹臺無離清瘦的細腰。
澹臺無離:……
“放手。”
楚蔚垂着眼,緩緩低聲道:“師尊現在沒有靈力,還是別亂動了,讓蔚兒靠一會吧。”
澹臺無離眸色微冷:“你在威脅我?”
“蔚兒不敢。”
說着,楚蔚還故意湊到澹臺無離鬓邊,輕輕親了澹臺無離鬓角一下。
澹臺無離心頭動怒,可又不敢大力掙紮,怕被百裏風檐看到了,三人都尴尬,只能勉力壓低嗓音道:“你若是還把我當師尊,就別這麽放肆。”
“那師尊呢?”
澹臺無離微微一怔:“什麽?”
楚蔚眸色深了幾分,伸手輕輕勾起澹臺無離披風上墨青色的系帶,卷在修長的指腹上,緩緩道:“師尊覺得,我們發生了那麽多事,還能安然做師徒麽?”
這話,竟是隐約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意味,可他仍是壓制着,沒再強行逼迫澹臺無離。
澹臺無離聽到楚蔚這話,心頭一顫,竟是有幾分不安緩緩湧了出來。
其實澹臺無離內心知道:楚蔚說得對……別說是楚蔚,就連情根已經被拔了的自己,也總會忍不住心緒波動。
但沉默了片刻,澹臺無離閉眼道:“我遲早便要飛升,到時,無論如何都與你無關了。”
楚蔚聽到這,唇角微微一勾,忽然無奈地笑了笑:“師尊到如今還是口是心非得很啊……”
澹臺無離:?
說完這話,楚蔚又低頭看了澹臺無離一眼,語氣略微發沉地道:“百裏師兄信師尊的話,可蔚兒不信。”
“你——”
“穩固江山的話固然聽起來有道理,可裴斂難道就想不到這一點?他難道不會也提升自己的實力麽?更何況慕始青在他手中,時間拖得越久,對師尊你越不利,師尊我不相信你忘了這一點。”
澹臺無離薄唇微微抿緊,神色有些震驚,他沒想到楚蔚的心思如此缜密。
他自然知道慕始青的生命越衰弱,他便也會越衰弱,可即便如此,這件事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百裏風檐和楚蔚為了他的命去送死。
徐徐圖之,也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只是這轉機,有些渺茫……不知為何竟被楚蔚看了出來。
澹臺無離還有些震驚之際,楚蔚眸色暗了暗,又緩聲道:“我知道師尊是想補償師兄和我,所以才這麽找的借口,可萬一裴斂一不小心把慕始青玩死了,師尊你要怎麽辦?”
說到這,楚蔚忽然忍不住微微用力攥住了澹臺無離纖細的手腕。
澹臺無離:!
“還有師尊的脈象,早就隐約有天人五衰之相,若真拖到大楚山河穩固,會怎樣?”
說這話的時候,楚蔚目光攝人,就這麽灼灼地直視澹臺無離那一雙清冷狹長的眸子。
澹臺無離被他看得心頭微微一顫,便忍不住閉了眼,冷聲道:“我自有辦法處理——這都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
楚蔚不怒反笑:“好啊,都是師尊的事,與我無關。”
澹臺無離聽到楚蔚這聲略帶冷意的笑,微微一怔,心頭便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緩和氣氛的話,楚蔚卻已經閃電般出手,封住了他的幾處大穴!
澹臺無離:!
緊接着,楚蔚便面無表情地靜靜将軟倒在他懷中的澹臺無離緩緩抱了起來。
他這時凝視了片刻澹臺無離驚怒交加的表情,輕輕低頭,在那肖想已久的淡色薄唇上緩緩印下一個吻。
嗅着鼻間隐約的清冷瓊花幽香,楚蔚閉眼将自己的臉龐靜靜貼在澹臺無離微涼細膩的側臉旁,輕聲道:“師尊,既然你不願自私些,那蔚兒便替你自私些。”
“蔚兒要你,好好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楚蔚:師尊不乖,要用小黑屋把師尊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