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應頌該有的禮儀已經盡到位,該道謝的地方他也都誠懇地張嘴說了,最後聽到他這句話,像是點燃了他心底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火撚子,他嗤了一聲,破天荒地爆了句粗口:“怎麽?又他媽叫狗呢?”
話音剛落,秋雨便如山傾般襲來,空中豆大的雨水撒歡似的湧出雲層,跌落地面,第一顆雨珠打在應頌頭上時,他驀地一怔,才發現自己的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熄滅了,進而熄滅的,是不遠處整棟的宿舍燈,唯留樓層的白光照在凄慘的白色牆壁上。
他親眼看到大雨迅速淋濕了地面,路旁幾顆銀杏樹顫顫巍巍地搖曳着風中,抖落了滿地金黃。
宿舍樓門口的大照燈如同遲緩的老人,在熄燈過後的幾分鐘裏,在燈光照着的路旁第三棵銀杏樹掉落下的第九十七片銀杏葉後,也遁入了黑暗。
沉寂了很久的,那頭的電話,自己的頭發已經都被雨打濕了,發絲貼在臉上,但他依舊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久久未換。
它終于有了回響。
任岘的嗓音有些低沉,“阿頌,我在喊你,如果你厭惡這個稱呼,我可以再換叫法,但請不要,厭惡我的行為。你覺得我們相識是一場孽緣,我并不這麽認為,認識你才是上帝給我的,最大的眷顧與恩賜,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一個優秀的孩子,這個念頭從最開始接觸你,到現在,到此時,此刻,都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
下午我看到你坐在我的身旁,頸椎痛時就連面部也有些扭曲,你竭力在忍耐,我看着也心疼。給你的腕表是正版,市值是值那麽多,也是我父親幾年前送給我的畢業禮,但在我看來,它只是一件日常的我的貼身用品,看到你痛苦,我只想幫你減輕,想讓你分神出來,男孩子不是都挺喜歡這些機械類的小玩意嗎?我以為你也不例外。”
“很抱歉我的擅作主張對你造成的困擾,原諒我,阿頌。”
他摘了藍牙耳機,讓手機屏更加貼近自己,就仿佛對小孩耳語一般,慢慢地訴說着這些話。
他一度忘記了自己要求的,打這個電話的初衷是什麽,他甚至想順着電話線過去,抱着小孩,和他頭抵着頭,互相蹭着挺拔卻帶着微微涼意的鼻尖,認認真真地對他說,讓他看到自己眉眼間的堅定,讓他心安。
有些事做起來就是有着這樣或那樣的無力感。
應頌把嘴上已經濕了的煙蒂拿下來攥在手心裏,雨越下越大,沒有任何遮蔽物的陽臺,雨水無所遮攔地淋濕了應頌的衣服,兩方就這樣,再一次沉默了。
任岘的聲音在些許嘈雜的夜裏顯得突兀:“為什麽雨聲這麽大?你在外面是不是?”
應頌剛開口時便覺得嗓子有些啞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嗯,宿舍人多嘴雜。”
話音裏分明都有了濃烈的鼻音,任岘低斥道:“快回去,待會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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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盆的雨與任岘輕柔的回答澆滅了應頌暴起的怒火。
這一場秋雨一場寒,殺傷力還是足夠的,他的喉嚨已經有些鈍痛,他撚着手裏的煙蒂,悶聲道:“再等等。”
再等等?等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
任岘道:“真想現在開車去學校。”
應頌有些困惑。
任岘壓制下滿腔的憤怒,磨着牙道:“去好好教訓你這個不聽老師話的小孩。”
應頌猛地一激靈,扔了手上的東西,轉身就往宿舍的方向走,“我已經聽話了,要挂電話了,老師,晚安好夢。”他悄悄說道。
或許就是為了等這句話吧,他想。
任岘這裏被迫掐斷了電話,空氣陷入了比他們倆聊天時更為長久的靜默。大狗在自己身上已經睡熟,他保持這個姿勢的時間已經有些久了,緊閉的門窗外是突如其來的夜雨,不時地擊打在玻璃上,聽覺靈敏的大狗睡時也不怎麽安分,偶爾動動自己的耳朵。
屏幕上的光亮照着任岘僞裝得一絲不茍的臉,那張孔遠發的圖已經讓他保存了下來,光線昏暗的樓道裏,方格窗框下,小孩傾身過去在另一個男孩臉上烙下的吻。
二人嵌在一起的剪影,看着暧昧,又自然。
他輕聲道:“是該教訓教訓,讓小孩長點記性了。”
睡夢中的阿誦聽到他說話,還用前爪來攀他的手腕,像是在為應頌懇求似的。
他揉着自己的鼻梁醒神,劃到應頌的聊天界面,打開了備注欄,慢慢地删去了【阿頌】這兩個字,又虛虛地摁了幾次鍵盤,似乎找不到一個近人意的稱呼。
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悄悄換成了【乖寶】二字。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半了,電話讓他倆打了一個多小時,沉默的時間比講話的時間還要多,但是這也挺好的,至少說明,小孩他樂意跟自己待在一起,即使是沉默也是一種交流與陪伴。
他點開支付寶界面,為應頌的手機號充了二百塊的話費。
是讓他打語音電話過來,又不是打電話,小孩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還在讀着書,自己的錢就那麽好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