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孩子溫熱的呼吸就鋪灑在自己掌心裏,水潤一般的眸子夾雜着幾分委屈,前所未有的邪惡念頭,現在正如羽毛一般輕輕搔着他的心底,癢意難耐,在他就快要抑制不住之前,松開了手。
“任老師,您誤會了,我……”小孩來不及把話說完,任岘倒學會了現學現賣,學着小孩在自己面前軟怯的語調,搶話問道:“我?我什麽?我沒有那個想法?我不是故意的,還是我逾矩了?”
這還是電話裏罵自己的小混蛋嗎?不顧後果地在大庭廣衆之下揪着自己衣領,過後死命道歉,故意不回自己電話,現在又軟成這樣?這麽多彎彎繞繞,現在小孩都是這樣嗎?心裏想的得有多複雜啊?一天活着得有多累啊?
如果他這樣對待自己并絲毫不覺得累,自己只好用點強硬的手段來逼孩子了。
應頌在心底的話幾度繞上舌尖,最後不得不吞回去,若是推阻不掉,不如就去面對,反正也是最後一次了。他低低地道:“都不是,抱歉老師,我記住了,我會去的。”
他就像小時候犯了錯的孩子,在厲聲責問的長輩面前無處遁形,緊張得嘴裏發酸,後脊冷汗直冒。
兩個人心裏不約而同地害怕,只不過這害怕的意義也分人。
空氣在他們倆周圍一度壓縮,慢慢地變成了薄薄一層,只怕稍有不慎,它就破裂開來,擠壓着應頌內心最受煎熬的部分。
一道男聲劃破了兩人之間詭秘的氛圍:“店家,在嗎?奶茶還做嗎?”
在他怔愣之時任岘順理成章地接過西裝外套,幫他把歪了的帽子戴好,語氣意味不明地道:“聽話,多穿點衣服,你的手太冰了。”
應頌乖順地點點頭,垂着眼沒有看他,他怕了那道炙熱的目光留戀在他身上的感覺,讓人如芒在背。
任岘先步了出去,未曾想剛剛那位男聲竟然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确定地道:“任老師?您怎麽在這?”
應頌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緒,緊跟着他出了後廚,只見任岘站在櫃臺那游刃有餘地答道:“我也是偶然發現你學弟啊,在這做兼職。剛才去後廚檢查了下我留下的口頭作業。”
都知道任岘接了個大一的專科班,男孩咽了口口水,眨巴眨巴眼睛:“我去,不是吧老師,現在你抓得也太嚴了吧,人家學弟正工作呢,你都不放過孩子,讓老板看見多不好。”
任岘面部自然,表達順暢,絲毫不見剛剛的咄咄逼人:“你該慶幸你上學上的早,不然你以為現在讓抓嚴些的教育改革只是紙上的一句話嗎?”
男孩連念幾聲太可怕了吧,任岘自己拔了櫃門的插銷,走前說道:“應頌,看看你學長要什麽,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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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頌應了一聲,目光便轉回顧客身上,拿了塑料杯,又換回親切的問候:“請問需要什麽奶茶?”
“害,給我女朋友買的,”男孩随手一指價目單上的奶茶,“就做這個。話說,你是應頌?”
應頌手下不停,幫他的奶茶配比,嘴裏應着:“嗯,是。”
“之前都是在表白牆上見你的照片,和一只大金毛,我女朋友幾次在我面前誇你長得帥,說得我醋火中燒的,我就跟她說那些都是照騙,其實今天一看,圖片似乎真的沒有什麽ps過,你确實長得……挺給我們男人長臉的。”
男孩天生的自來熟讓他想起了宿舍裏那位整天冒着出櫃風險陪由着自己演戲的杜衍,莫名地有了點好感,于是道了謝,把他點的奶茶打包好遞到了他的手上,男孩掃碼付賬,臨走的時候不忘說一句:“別看你們任老師挺嚴的,實際上他對我們都挺好。”
“我知道的,”應頌輕輕咀嚼着這幾個字:“他是為了我好。”
告別了男孩,他發現店裏也沒剩幾個人了,唯獨櫃臺前的桌上,放了杯未開封的奶茶。他目光一滞,等等,剛剛這裏放的是任岘的兩杯奶茶,也就是說,他只提走了一杯。
為了驗證自己想法,他走出櫃臺,去看了看,奶茶已經是溫熱了,褐色的珍珠随着他的晃動,在杯底滾了滾,從塑料袋裏,伸出了一張黃色便利貼的一角,他拿出一看,是自己不認識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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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知道亂翻別人的東西不好,但這次是便利貼先動的手。他轉念一想,這恐怕是任岘給自己妻子寫的話吧,沒想到他妻子還懂這種,繁難複雜的文字。像應頌這樣,看到紙條第一念頭:先排除它是中國字,其次也絕對不是英語。
他把思緒在脫缰的邊緣扯了回來,慌忙把紙條塞回塑料袋,轉身拿起手機就準備給他打電話,他的手指在劃開鎖屏的一剎那僵住了,上面電話的角标用紅字寫着99+。
他突然有了一種把手裏的東西都甩出去的沖動,熟悉的焦慮又蔓延了上來,他下意識摸口袋,卻發現裏面空空如也,甚至連打火機都不見了。
想起被他抱在懷裏思緒紊亂時恍惚間聽到他說的一句抽煙太兇該戒了,那時候他就順走了自己的東西?
幾番思慮過後,奶茶的餘溫還提醒着他,正事重要。
他一咬牙,狠下心點開電話,在未接來電裏對着首行紅得都要滴血的一串數字欄點了一下,把電話拿到耳邊接聽,沒兩聲就通了,就仿佛有人在刻意等着他一樣。
語氣未見喜怒:“喂?應頌啊,有生之年還能接到您的電話老師感到挺榮幸的,需要老師發表一下此刻的內心感言嗎?”
應頌聽着卻是異常刺耳,他略過這些,說道:“老師,您的奶茶忘在這裏了,您能,來取一下嗎?”
任岘看了一眼放在副座上,緊靠着椅背的奶茶,目光又轉回路面,沉聲道:“不了,我已經在回家路上了,你喝吧,不喝就扔了。”
不等應頌回複他便挂了電話,甩到一邊,雙手握着方向盤,根本不想在乎自己的行為究竟有沒有失态,這樣做的後果。
究竟是為什麽,中間哪裏出了差錯,孩子怎麽能,那麽怕自己。
是接受不了這件事,還是單單不能接受他?
明明親自摟着那麽單薄的身子,嘴裏還尚有幾分,二人都留在煙嘴上的濕潤味道,他為什麽就覺得不知足呢?
越是擁有,越是想要得更多,人早晚死在貪這一可怖的字眼上。
他熟練的倒車進庫,上樓開門,對沖過來的阿誦熟視無睹,只是把手裏的奶茶放在茶幾上,回屋換了件襯衣又出來,他看着熟悉的身影,正彎腰擦着茶幾,阿誦在她身旁搖着尾巴,也不叫喚,溫順得很,她伸手就準備把桌上的奶茶扔進垃圾桶,任岘開口制止了她:“阿姨,您把奶茶放那,我一會喝。”
阿姨笑了笑,把碎發都別進了耳後:“難怪剛剛聽到有開門聲,阿誦也不叫,果然是先生回來了。”
阿姨受雇任岘的家已經有好幾個年頭了,從任岘回國開始,一直到了現在,都是只在任岘有課的日子裏過來,打掃打掃衛生,陪阿誦遛彎,看着工作挺累,事實上任岘是個愛幹淨的人,平常家裏就很整潔,沒什麽可打掃的,阿誦又乖,不亂咬人也不亂鬧騰,大大減輕了阿姨的負擔。
阿姨看了一眼手裏的杯子,裏面裝的是奶茶啊,她疑惑地問道:“先生不是不喜歡這些甜品嗎?”
任岘走過來接住奶茶,用旁邊的吸管紮了進去,透過杯壁看着茶裏滾動着的珍珠,眼神裏是阿姨久違了的溫柔:“別的不會,只有這杯,哪怕裏面有劇毒,我也甘之如饴。”
畢竟這是他跟他家小孩的奶茶。
年輕人的心思,或許阿姨還有點難猜,但像任岘這樣,阿姨心裏早就明白了個通透,意有所指地調笑道:“看來家裏很快就會來一位新主人了。”
像是在認同阿姨想法一樣,阿誦也附和着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