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狗的尾巴鋪在地上,還惬意地掃了掃。
應頌把手上最後一點小零嘴給它喂完,雙手向後一撐站起身,活動活動脖子,腿邊的狗也自覺地站了起來,向他吐着舌頭喘氣。
狗狗這種生物,即便是再溫順的,也有想瘋鬧的時候,把自己在家裏積攢了一天的野都撒出去,這時候狗主人就起到一個很好的作用,可以熱情地撫摸它,陪它散步,甚至偶爾的一人一狗快跑,把犬類的天性都釋放出來,這樣在家裏狗也不會太難為主人。
不知道對不對,反正應頌這種沒養動物經驗的就是這麽想的。
他把袖子挽到小臂處,手指勾了勾,擡起腳誘導着阿誦跟随他的步伐,兩個人便沿着河道旁的小型人工湖開始跑圈。
速度是阿誦能追上,但又不會覺得太吃力的,爪子扒地時還會有略略刺耳的摩擦聲,應頌一邊照顧着它,一邊慢跑活動自己有些沉重的肩膀,頸椎問題也會連累着肩膀受損,他對這個病真的是又苦惱又無奈。
快跑到他們出發時的起點了,只見距離那裏并不遠的河邊長椅上坐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皮鞋纖塵不染,翹着腿将手交扣放在小腹,正式的西裝,竟然完全能融入,落日,小湖,路旁垂柳,和應頌的眼裏。
看到應頌過來了,便沖他招招手,示意過去坐在他身邊。
那毋庸置疑的動作,哪兒像個大學講師,分明就是曾經掌握全球百分之九十五點九九的金融公司老總突然破産變得家徒四壁,從以前的滿漢全席縮減到兩盤鹹菜一碗西紅柿雞蛋湯,高貴的品格還未能适應低端的環境,還以為自己對衆人有着絕對的命令權。
應頌悠悠踱了過來,想起即将舉辦的誦讀比賽,看着眼前這位罪魁禍首之一,出門還不忘考自己英語單詞,言語和動作上都要占盡自己便宜的總裁大人……
他就止不住地磨牙。
他怎麽就不在那麽多學生面前展露自己本性呢?班裏那些被豬油蒙蔽了心的小女孩天天誇她們這位任老師,那從各類言情小說裏摘抄出來的詞兒根本就沒法兒聽,什麽芝蘭玉樹溫文爾雅鼻挺如陡峰,眸似月色般醉人。
他不知道任岘看了以後會作何反應,總之自己對這些形容詞是絕對的難以啓齒。
他話音裏帶了幾分奚落,“阿誦,過來看看你家這位任總。”他站在任岘面前,擡起腿作勢就要踩男人翹着的腳上的皮鞋。
他想看男人氣惱的表情,然而令他失望的是,男人不僅沒生氣,還縱容似的擡手把他嘴角的發絲挑了開,應頌無奈把腳放了下來,乖乖地盤腿坐在他的身邊。
男人體貼地脫下西裝外套披在應頌的身上,小孩的身形比自己小上許多,外套裹得十分嚴實,他拿出一瓶水給他,說道:“你剛跑完步,河邊冷,別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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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屬于男人特有的香水味淡淡地繞在他鼻間,應頌在他不注意時,故意多吸了兩口,他其實不願意承認,今天的任岘比昨天還要好看。
他好像即便落了難,披麻袋也是十分好看的。況且即便落難,也會憑着自己本身的優越條件活下去。
誰的眼睛不會去主動追逐美的事物?
應頌也會,他拿着男人遞來的水,喝了一口,大狗也乖巧地在他腳邊趴下。
任岘倒是自覺地把手搭在應頌身後的椅背上,柔聲問:“怎麽了?阿誦惹你生氣了?”
應頌擰緊瓶蓋,看着手裏的水瓶,反問:“難道不該是你惹我生氣嗎?你連阿誦都不如,它好歹也知道陪着我。”
得,小孩就是變着法兒罵他不如狗。
任岘也不惱,嘴裏噙着一抹笑,借勢揉了揉應頌柔軟的毛發,續道:“對英語就這麽排斥啊?現在都還記着仇。”
摸着大狗狗頭的手頓了頓,應頌心裏冷笑幾聲,低頭對地上趴着的大狗道:“對啊,阿誦,我就是排斥,不像你爸爸,一口流利的口語,又有着吃香的臉和身材,整天持靓殺人還不自知,不如讓你爸爸給你用英語好好表演一段,闡述闡述他此時的心情。”
別人都是托物言志,只有應頌托狗損人,任岘不肯放過小孩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答非所問了一句:“阿頌,你這兩天的夜晚睡得真的好嗎?”
話一出口應頌也愣了,這是任岘今天第二次問他晚上睡得好不好了,不知道他肚子裏又在算計什麽,狐疑地打量着他,見他似乎确實是認真發問,才慢慢回了一句:“還可以。”
其實這兩天,閉上眼夢裏都是一片看不見邊際的混沌,每次再睜眼是第二天早晨,沒什麽值得留意的。
只見任岘的喉頭動了動,嘴裏似乎是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天逐漸暗了下來,四周靜悄悄的,偶爾有人匆匆路過,應頌只能聽見大狗蹭着他腳踝時邀寵的呼嚕聲。
他等待了良久,以為任岘不會再說什麽了,他慢慢地讀出了一段話,像黑夜裏悄然将至的大雪,初時無聲無響,再看就已是讓萬物裹了純潔銀裝,從一開始的慢慢滲透,到最後讓人不自覺地去關注,去追逐着他低啞性感而又挑不出一點毛病的嗓音:
“Is it thy will thy image should keep open
My heavy eyelids to the weary night?
While shadows like to thee do mock my sight?
Is it thy spirit that thou send'st from thee
So far from home into my deeds to pry,
To find out shames and idle hours in me,
The scope and tenor of thy jealousy?
O, no! thy love, though much, is not so great:
It is my love that keeps mine eye awake;
Mine own true love that doth my rest defeat,
To play the watchman ever for thy sake:”任岘徑直對上小孩的視線,悄然搭回椅背上的手指關節都變得泛白,他像是在忍耐着什麽,循着曾經的記憶,将最後兩句話說了出來:
“For thee watch I whilst thou dost wake elsewhere,
From me far off, with others all too near.”
語畢,如今就剩下不遠處河流經過時流淌過的潺潺水聲。
應頌雖然聽着有些吃力,但他還是可以憑直覺判斷出,任岘在說最後兩句話的時候,語氣是比較重的,也不知道是誰又不長眼地惹了他。
“頌頌。”
許是阿頌聽得慣了,男人突然這麽叫自己,他還尚未反應過來,過了良久才唔了一聲,昏暗的天色裏男人的身影變得模糊,他小聲地道:“可以再抱抱你麽?”
語氣裏甚至夾雜着前所未有的懇求意味。
大狗聞言,一只爪子直接放在了任岘的腳上,一副我勸你不要亂動心思的表情。
應頌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今天的男人确實有點奇怪,他的喉結動了動,擡頭時還聽到頸椎處傳來的一聲凄厲的骨頭發出的嘎巴聲。
他看不到任岘的表情,似乎他坐在自己身旁,但又好像有誰把他偷偷地替換了。
“任老師……”
他嗫喏道。
盤着腿讓他整個人都有點難受,但這并不影響什麽,他伸出雙臂,“來吧。”
像是黑夜裏,開啓了什麽莫名的機關似的,應頌聽到有什麽在自己眼前驟然崩裂,河水褪去,行人再無蹤跡,天地間僅剩下了這身旁一人,下一秒他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畏寒的雙手自覺地繞過他的頸部,貼上脊背。
未曾想頓時一陣天旋地轉,任岘竟然站起身托着他的臀部把他結結實實地摟在了懷裏,生怕自己摔在地上,無奈兩條細長筆直的雙腿夾住了他的腰,長這麽大以來他從來沒被人這樣過,氣息有些不穩,急道:“老師,你做什麽?快放我下來,被別人看到了。”
萬一還被學生看到了怎麽辦,這裏距離學校也不遠,怎麽說得清?
“我們之間只相差十歲,頌頌。”
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應頌有點奇怪,想不到緊接着他抱着懷裏的自己就大步流星地走上了面前的路,大狗也興奮地扭着屁股跟上。應頌頓時摟緊了他,兩個人貼的很近,側頭就能吻到對方的嘴唇那般近。
“所以不要再喊我老師了,我只是,想抱你走完這段路,去停車場,帶你吃飯。”
兩個人交頸相貼,幾乎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以及各自心懷鬼胎時滑動的喉結,聲如擂鼓的兩顆心髒。
“阿岘。”
在他懷裏也不颠簸,男人走路很穩,應頌把頭埋進他的脖子裏,悶聲道:“真的會有人看到的。”
小孩的身體在明顯的顫抖,他不答,只是一只手撫上了他的背,把孩子摟得更緊,就像看到的那樣單薄一樣,身體輕得幾乎可以輕松抱起,他的聲音也極慢極輕:“以後不要再抽煙了,焦慮的話,可以暫時結束聊天,來面對面找我談談,你的瘾太大了,必須得戒了。”
他居然能看得出自己的焦慮?應頌被一時岔了心神,突然想起自己被沒收的兩包煙和打火機,反駁道:“你不是也抽煙麽?憑什麽這麽說我?”
任岘側頭,将下颌貼在小孩的臉上,“我對煙沒有上瘾,近幾個月只抽過挨過你嘴的那兩根煙。”
簡而言之,我只對你上瘾。
應頌身體一僵,驀地感到這時偷工減料的心髒漏了兩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