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下禍真闖大了,提要求的是他,遭罪的也成了他,早知道就該在任岘念詩的時候拿出手機來及時錄音,誰會想到還有這一招?
“……老師!”自從認識了任岘以後,他發現任岘這個人轉移話題的速度快到人坐着火箭都不一定追得上,很多時候都是他的思維還停留在上一個單元,結果下一秒任岘就說:同學們我們該學下冊書了,沒跟上的同學請快一點。
“但我可以告訴你翻譯後的內容,但有且只有一個要求。”頭頂的男人發話了。
宛如一道神祇降臨時攜帶的特殊禮物,讓他在堕落的凡間看到了一絲生命的奇跡,應頌充滿敬意的回複:“您請說。”
悄悄爬升的月亮散發着朗輝,月色跌進了河裏,游魚們浮出水面欣喜地歡呼着我們終于困住了高高在上的月亮。
月亮愛上的只有沉默着一路向西流淌着的河水,連帶着被恩賜了水銀一般瑰俏月華的魚兒,他聽到了這一場狂歡,卻在暗自腹诽着癡心妄想一類的話。
披着月光的男人站在路旁,埋頭細細地嗅着他頸間獨有的,自己說不出但十分令他心醉的香味,不知不覺中加重了語氣:“以後不要讓杜衍一類的人替你做翻譯,有什麽事,直接來問我,無論時間有多麽晚,你只要肯打這個電話,只要你肯給我發一個消息。”
天知道他為應頌寫的,讀的句子意義有多麽深刻,他等着應頌來問,卻連個人影都不見,原來是機會都留給那些喊老婆的中間人了。
應頌滿腹狐疑,他怎麽知道那天的英語是杜衍幫忙的?難不成少爺又雙叒叕把自己賣了?不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要錄音,萬一是任岘原創的網上找不到任何出處呢,聽一遍就能記住他何必來上個大專?清華北大早就來約談自己父母争着搶着要自己了。他艱難地說道:“沒有問題。老師,那您能不能先放我下去?”
男人威嚴且不容置疑地對他說:“不行,不讓你親自走路還不好?乖些,一會就到了。”
天知道這路到底有多遠。
但男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抱着他快步走到一個沒人的涼亭裏,霸道地跟抱小孩似的不肯撒手,直到應頌直起身,他才怕他摔着一手攬着小孩的腰,另一手體貼地為他捏着後頸。
事實上長久的一個姿勢幾乎已經讓應頌肩頸牽連着兩個胳膊是又麻又酸,任岘每次的替他揉捏頸肩的時間都把握得恰到好處,雖然舒服卻還是不能忘了此刻的目的。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舉在他面前問:“可以錄音嗎?”
任岘皺着眉問他:“為什麽不可以?”
月亮斜斜地照了進來,男人逆着清清冷冷的月光,面容有些模糊,唯獨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時候,他驀地想到班裏有個女孩說的言情小說描寫慣用語言——似月色般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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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人間無比的最真實。
雙眼皮不深,但睫毛卻密而長,瞳色黝黑,看着自己時總有一種難以言明的意味,但總是轉瞬即逝,讓人抓都來不及抓。
兩個人互相看着彼此,一股道不清的氣氛在悄然發散,一時間安靜得只有窩在任岘腳邊的阿誦沉重的喘息聲,和應頌為了讓自己坐在他腿上能直起腰,一手扶着他的胸口來保持平衡時手心裏傳來他蓬勃的心跳聲。
二人都用餘光看到了應頌拿起的手機,任岘音色低沉地問道:“你是否故意用影子使我垂垂,欲閉的眼睛睜向厭厭的長夜?
你是否要我轉輾反側不成寐,用你的影子來玩弄我的視野?
那可是從你那裏派來的靈魂,遠離了家園,來刺探我的行為,來找我的荒廢和恥辱的時辰,和執行你妒忌的職權和範圍?
不呀,你的愛,雖多,并不那麽大。
是我的愛使我張開我的眼睛,是我的真情把我的睡眠打垮,為你的緣故一夜守候到天明!”
他的手掌一路游弋,從後頸,四指揉搓着小孩的耳前提及下颌與側頰,最後靜靜地貼到小孩的臉側,用拇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緊閉的嘴唇,和總是因為緊張,而因此遭受被門齒啃咬而苦難的下唇,是他想象中的美好與柔軟,輕輕嘆道:“我為你守夜,而你在別處清醒,遠遠背着我,和別人卻太靠近。”
話音落,而深情未滅,他離開了讓自己留戀萬分又時時刻刻膽敢肖想的地方,接過面前的手機,對着它将跨越百年長河的莎士比亞筆下的專注與柔情,都化作漫地鋪落的銀輝,用他最顯溫柔的嗓音,讀了一遍原詩,期間的目光不曾離開應頌的眼睛半刻。
應頌覺得他的認知出現了問題,任岘并不是什麽洪水猛獸,此刻的他就像一團火,自己與他肌膚相貼的地方都感覺像熔進了滾燙的烈火裏,被燒傷也渾不自知,他化身為指尖蹦出的那一簇藍色火苗,與香煙一樣,讓他明知是誘惑也想奮不顧身地追趕着。
他親眼看着任岘關掉了錄音,他醒了;而自己還沉醉在某個不知名的樂土,昏睡着不知醒。
為避免更多的失态,應頌強行将自己提了出來,喏喏地開口:“任老師。”
任岘把手機放進他的上衣口袋裏,就像上次,把他的手機放進自己口袋裏一樣自然,斂了眸不讓應頌看到他的情緒,道:“頌頌,我知道你在努力地和我,和一個僅僅認識了七十二個小時的人在努力相處,這個人無理由地使用了逼迫,威脅以及蠻橫的手法,讓你感到無所适從,甚至對他産生了懼怕和逃離的心思。
這個人也看到了他走進你的領地時,你內心築起的層層壁壘,堅實,能将你完完全全地保護起來,卻也封閉,蒙蔽了你對外界的認知。
但這不是他最初的用意,他以為你們二人會比任何的老師與學生要更接近,他甚至妄想着總有一天,”任岘頓住了話語,指指應頌心髒的位置,“他會讓你眼睜睜看着他,看着他在你眼皮子底下,一磚一砂地拆走困鎖住你的束縛,讓你真真正正,輕輕松松地活着,而不是借助一根煙,一次謾罵,而讓自己表面好受。”
任岘幫他裹緊了外套,大手也覆上了小孩抵着自己胸前的手,“他允許你每一次在他面前真實的情感表露,你的諷刺與贊美,他統統都接受。有時候他真想化作一汪廣袤的海洋,而你是他身體裏唯一的小魚,困了他就與你一起睡覺,讓你安心地把身體交給他,醒了他就陪你看頭頂湛藍的天空,用浪花的回響與你交流,這樣想想多少都是這個人自私,但他忍不住,總是忍不住去想。
既怕你在外面受欺負,又怕你會背着他偷偷溜走。”
應頌跪坐在他身上,膝蓋頂着任岘坐着的長椅,一時間他有點沒有分清這是什麽,是殘酷的人間現實還是美妙的天堂夢境,這次他沒有想着再逃,而是幾根帶着微涼的手指輕輕按住了任岘的紅潤的嘴唇,溫熱而急促的鼻息鋪灑在他的手背上,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任岘并沒有制止他,意料之中的疼痛也沒有如期而至。
只見自己撥動着轉軸,卡着指針,耳邊是時間之神憤怒的嘶吼,充滿惡劣意味的辱罵,而應頌充耳不聞,他要的就是這一刻,超越時光的這一刻,傾身向前,看着任岘瞳膜裏自己越來越清晰的臉,他吻上了自己的手背。
那一刻他也精準地捕捉到了任岘眼裏一閃而過的驚慌失措。
自己內心裏萬千思緒化為烏有,只有一根閃着金色光芒的,守在原地,曾經的狡猾都消失不見,應頌看到的,只有矢志不渝的忠誠。
“你有老婆了,我們就淺嘗辄止。讓我知道你的心思就好,別在再往前了,阿岘,這條路太黑暗,你會摔得粉身碎骨,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場景。別走珍妮特小姐的老路,結局是我們沒辦法改變的。”
他聽到自己這樣說,同時也聽到時間之神的最後一句話:“沒有人能停止時間,沒有人,你無視了神的存在,接下來的惡果只能自己慢慢品嘗。”
膠着的空氣裏,他凝望着任岘的眉眼,唇間殘留着令人眷戀的滾燙熱意,在心底說道:“那就品嘗吧,老子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