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6章
應頌有很久都沒有見過這個人了,多多少少都會給自己一點陌生的感覺,自從那天晚上在樓下遇見了他弟,那個動不動就會告密的煩人精,他就知道距離兩個人見面的這一天不遠了。
他将注意力強制性地放在了面前的'父親'身上,發現其實他和自己似乎并沒有什麽相像的地方,他的眼裏散發着古怪的疏離氣息,甚至沾染上了一點繼母那敵意十足的意味。
要說面相,還不如任岘和他長得像,血緣這種東西真的一點也不奇妙。
“自從上了這兒的大專,你就再沒跟家裏聯系過,學學不到人家前面去,玩你又自甘堕落成那樣,連你阿姨都管不住你,到底像什麽回事?”
開口就知道還是老樣子,只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原來穿個裙子演個話劇就叫做自甘堕落,應頌笑得怪異︰“您真的當她管過我啊,應統?過去每次我回去,家裏哪一點不透着排斥的氣息,分分秒秒都會讓我感到自己是個局外人,那時候您說過什麽了?現在來這兒假慈悲,是應 那小子告的密吧?很久之前我就說的夠清楚了,我能養活自己,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添大家的堵,您也別來管我,行麽?”
應頌短促地呼吸了一口氣,氣血翻湧的時候下颌的青筋明顯地鼓了起來,太陽穴突突地跳,他分明不想做些虛僞的回憶,真是毫無意義,可腦海裏還是會在看到這個人之後,翻騰出一點令人作嘔的場景。
例如應頌的生母每一天期待着應統來家裏的樣子,不惜折磨幼年的自己,來逼迫應統出面解決這樣的事,明明他哭得稀裏嘩啦的,可是兩個人看到彼此之後,像沒事人似的,忽略自己的感受,一起吃飯,睡覺,甚至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進行惡心的交配。
想來應頌覺得自己活這麽大,心理沒有扭曲成精神變态,還真的是偉大的祖國教育得足夠好。
應統被直接點了名,之前看到兒子在舞臺上穿着裙子進行表演,甚至還和男演員親吻,這樣難以啓齒的行為紛紛沖進了他的大腦,他冷笑說︰“不添堵?難道任由你在外面搞什麽惡心的事情,然後來敗壞咱們家的名聲嗎?”
“你也知道敗壞你名聲這種事,你找我媽搞婚外戀的時候怎麽不說這些了?難道我就願意做個私生子?你做下那樣的事,你不惡心嗎?難道你忘了,你成就了我的軀體,我也活成了你的樣子,你有多惡心,那我也就有多惡心……”
應頌抻着脖子湊近,眼裏絲毫無所畏懼,勾着嘴角,悲哀地看着他,“大家各自惡心,不是很好麽,一個名義上的爸,聯合家裏人來欺負我一個沒媽的孩子,現在你又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爸?”
話裏将應統的那些勾當扒得幹幹淨淨,這麽多年來做的事,原來這個看似純淨的孩子都看在眼裏,記在心底,應頌的話成功地勾起了他的怒火。在衆目睽睽之下,應統氣急敗壞地扇了他一巴掌。
“我沒資格?不是老子造的你,你能站在這兒跟我頂嘴?”
力度之大讓應頌整張臉都偏到了一邊去,紅痕如蛇蠍一般蜿蜒在了臉上,登時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跗骨的仇恨與怨念一齊湧上,嘴裏破天荒說了句辱人的髒話,就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腳的時候,下一秒他就被人從背後擁進了懷裏,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安撫似的悄聲說着︰“沒事了,沒事了,乖,我來了……”
堅固的世界瞬間從他眼前崩裂,碎成一f齑粉,額角的冷汗都要浸濕了頭發,他的手腳冰涼,肩膀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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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嗡嗡作響,卻依舊能看到從他的肩旁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擋住了應統即将揮下的第二個巴掌,強勢地插進二人的空間,把小孩往自己身後攏了攏,眸子裏劃過兇戾的光,但嘴上還是說着︰“請問,您是哪位?”
自從應頌沒有接電話的那一刻起,任岘就沒由來地産生了心悸,在觀衆席上如坐針氈,問過杜衍後發現他也在找應頌,這下真的坐不住了,告別院長和幾位老師後提前離席。
上帝庇佑,最終還是沒有找錯地方,但是那隔着十幾米遠都能聽到的巴掌聲,和已經引起不少路人圍觀的事件中心的二人,不由得讓他加快腳步撥開人群,徑直進入了風暴的中心。
應統也是沒有想到,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男人,甚至直接把他們爺倆的距離拉開,世上所謂的多管閑事的正義之士都開始活躍起來了麽?他冷冷道︰“我是他爹,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關你什麽事?放開。”
任岘突然被氣笑了︰“真不湊巧,我也是他爹,要說一句幸會嗎?”
在場的其餘二人紛紛倒抽一口冷氣,應頌緊緊地咬住了嘴唇,大腦一片空白,而應統也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到,但還是反應很迅速︰“你他媽放什麽屁呢?他是不是我親生的我能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爹這麽會認兒子?”
“老哥,這周圍都是學生,注意措辭,別太粗俗了。既然你都說我是孩子的爹是在撒謊,那我是不是也有合理理由懷疑你也在撒謊?
你并沒有完備的證據證明你是小孩的父親,如果你是什麽人販子,或者外面的黑社會,以自己看似遮天的手段來威脅一個手無寸鐵的學生,還口口聲聲用父親的名義來麻痹衆人,左右孩子的思想,我是不是有義務上來阻止你?”
任岘笑着放開了男人的手腕,道︰“再者說,即使是家長,在學校門口無理由毆打自己家的小孩,給外面的人怎麽看?讓還未入世的學生們怎麽看?”
應統不管不顧,只是說道︰“應頌,自己滾出來,別讓我發火。”
一句話激怒了應頌剛剛平息下去的火焰,他嚣張到真的以為自己不敢動手揍親爹了麽?就在他要扒開任岘,揮舞拳頭的時候,任岘一只手背着,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也沒有用太大的力,就只是輕輕拉着他的手,捏了捏,而身形故意擋住了他的路。
與此同時外圍幾個人高聲嚷嚷着走了進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說︰“都別拍,別拍了!這種事你們都想po到網上,太閑了吧?難怪魯迅說中國最不缺的就是看客,去去去,該買菜買菜該回家帶孩子帶孩子,小朋友,好好上你的大學去,作業交了嗎?”
陳珩和黃晟煜走了過來,兩個人都穿着大衣,而裏面露出的藍色制服的衣領讓大家火速明白了他們二人的身份,黃晟煜說︰“剛剛接到熱心市民報警啊,說這兒有人打架鬥毆,老哥是為什麽想不開了?怎麽專挑警察局門口幹這活呢?”
陳珩說︰“先別解釋那麽多,這兒人多,本來路就不寬敞,容易造成擁堵,別人一看影響也不好,是這,不管是什麽事,大家都先往所裏走一趟。”
在應統還沒說話之前,黃晟煜就堵住了他的話頭︰“老哥,您也別嫌我們不講人情味,就怪現在市民太熱心了,法治社會哪由得您胡來啊?看不慣您這事兒的人多了去了,這天也冷,您先保持會兒沉默,啥事等咱們進了所坐下喝着茶,慢慢聊。”
而熱心市民任先生走到陳珩面前,壓低聲音說了句︰“你扶着小孩,他狀态不對,剛剛感覺他身體有點燙。”
難怪任岘絲毫不慌,當看到他們兩人的時候,應頌就明白了大半,而且為了不必要的誤會,任岘也顧及了他的感受,雙方都是分開走的,陳警官還專門和他走得近,攬着他的肩問︰“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嗎?”
他硬撐着搖搖頭說沒有。
實際上本來今天頭就痛,沒有得到好的治療,還被應統扇了重重的一巴掌,現在除了頭重腳輕,嗓子腫痛,還伴随着時不時的耳鳴,和熱燙的臉頰。
狀态簡直差到了極點。
幾次想發怒都是任岘在旁邊提醒,不然他也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
進了派出所以後,把他們兩個人分開來,面對年輕小警員例行的詢問,應頌都是老老實實回答了,每一次的扯着嗓子說話和做吞咽的動作時,對應頌來說都是生不如死。
更何況這樣的事根本立不了案,普通的家庭矛盾都以調解為主,在調解室裏,身旁應統的不耐煩與憎惡交織的目光令他無處遁逃。
如果剛剛能提起勁來想着還手,把這一巴掌也還給這個人,可那也是全憑着一口難捺屈辱的氣才這樣做的,盡管陳珩已經在用十分柔和的語氣來和二位交談了,但這種語氣是此刻的他最不容易聽進去的話。
他低着頭小聲說了句︰“抱歉,我去上個廁所。”以此進行逃離。
但誰也沒想到,應頌非但沒有去廁所,還直接沖出派出所大門,跑了。
與此同時,樓道轉角的廁所裏,陳珩正死命拉着任岘,急切道︰“你冷靜點,任岘,這幾年的書你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你還想怎麽樣,在派出所和人家大打出手,怎麽?還想鬧出人命,好讓應頌知道你用這種打死他親生父親的方式表明你有多愛他?”
任岘一把攥緊陳珩的衣領,把他抵在牆上,冷笑︰“你也看到了,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就算你調解幾百次,他照樣能我行我素。”
“這是家庭的問題,在過去那麽久遠的時間裏,你要承認我們都是他的外人,我們只能做好現在,本職內的事情,不要再去二度傷害他。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暴法規定,像小孩這樣的傷情輕微,是不予以治安管理處罰的,只能教育與勸導工作為主,過一會兒我們會給他父親出具一份告誡書,只耽誤……”
還沒說完,就有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說︰“煜哥,剛剛那個小孩跑了。”
小孩跑了……孩跑了……跑了……了。
兩個人同時擡頭吼道︰“什麽!?”
黃晟煜一把掙開任岘,吩咐說︰“去,去查監控,看看小孩什麽時候走的。”他也沒忘此刻的處境,轉頭對血眼猩紅的男人語重心長地說︰“老任,你不小了,我不想看到你給他家裏人使絆子的畫面,同理,就算是再痛恨,他們倆都有着血濃于水的親情,孩子也不想這種事發生,你……還是冷靜一下,找找孩子,想想他會去哪兒。”
任岘默不作聲,一切的憤怒都在聽到應頌離開了之後啞了火,所有的不甘都抛之腦後。如今的境遇,難道他顯得就這麽不靠譜,不值得小孩托付麽?
他一邊給小孩打電話,一邊往大廳外面走,結果正碰上了返回的應頌,風聲有些淩厲,天空也開始飄起了小雪,背後的冷光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糾纏在了一起,而他正對上了應頌的目光。
任岘垂着的手上緊握着手機,而界面上顯示着接通電話的畫面,應頌怕冷,把手都塞進了口袋裏,手機不時的震動,讓他在寒冷的雪夜裏,正如春花一樣悄無聲息地生長着。
任岘板着臉問︰“都逃走了,又回來做什麽?”
應頌忍着喉嚨的痛,艱難地說︰“岘岘,下雪了。”
而任岘顯然在等着他的後續。
“我想你可能缺一個和你在雪夜裏一起行走的人。”
應頌的眼裏漾着別樣的光彩,即便是身體再難受,對于任岘已然知道的事實再難堪,他也想竭盡全力給他一個笑,即使這個笑容帶着辛酸與羞赧,甚至,在有着恥辱紅印的臉上顯得格外滑稽,他也想。
再也忍不住了,到底還端着什麽惡心的架子?他快步走上前把應頌抱了個滿懷,貼着他的臉哭笑不得地說︰“傻小子,你到底還想讓我怎麽樣啊,你快要折磨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