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人尖銳的慘叫聲乍然響起,姜應許瞬間回神拔劍。長臂一伸就握住了身後木梯扶手翻身躍起,雙腳落在了二樓那間半掩的房門外,側耳叩門。

“李姑娘?”

沒有回應。

姜應許提劍一把推開了房門,先是迅速掃了眼滿是狼藉的室內,從東倒西歪的高架木椅後,才看到那個蜷縮在牆角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麽,姜應許下意識瞥向底下混亂的人群,最後落在樓下單腿斜搭在凳上的高讓身上。

對方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擡頭一笑朝她舉了舉剛點上的酒壇。

姜應許收回了視線後轉身跨進門檻,一拉房門将外面的聲響隔絕在外。

她走過去,伸手剛要搭在埋首瞧不見情緒的人肩上時,忽然看見了撒落在地的外袍上,碎瓷混雜着泥土中那朵被掏去蕊枯萎的黑花。

這花……還真是陰魂不散。

姜應許彎腰剛要拾起,前臂就被一只手反手拽住,沿着那滲血的指尖向上。

抓住她的人正是那李娥娘,只見她裸露在外的肩臂上滿是紅痕,連翻起的皮肉都在隐隐發黑,那張臉還是不肯轉過來。

姜應許也沒直接将那只手劈下來,因為她注意到了更引她注目的。

當她剛要觸及到對方那抽搐的脖頸時,她皺起的眉頭更加緊鎖。接着她便迅速俯身探向其裸露在外的頸側時,脈搏在指腹下劇烈地跳動。

不對!

姜應許長眸一眯,五指成爪地牢牢扣在那條顫抖得扭曲的手臂。掌下不過用力一拽,就看清了對面的臉。

李娥娘那張原本嬌豔若桃花的面龐早已不堪入目,血肉模糊下甚至看不清五官,兩行清淚在看見她時默默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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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途徑的地方凡是沾染到爛肉上冒起一股黑煙,姜應許這才注意往日那雙勾人的眼眸如今瞳仁卻散大無神。

姜應許不知道是不是又是那迷花作祟,探手就向袖袋內掏出個黃紋瓷瓶,倒出瓶內的小丸剛抵在人唇邊就被打落。

沒用的……

呆愣着雙眼沒了焦距的李娥娘緩緩回神,墨黑的眼珠子轉向姜應許方向,眨了眨眼露出了一抹笑。

終究是來遲了呢……

她無聲蠕動那兩片嫣紅唇瓣,似有無數話想說,卻最終只化作一聲嘆息。

直到手中被絲帕包裹的紅繩環磕到肉裏後,姜應許才将手中揉爛的花瓣松開。

那墨黑色的汁液順着掌紋滴入木板。

她無聲地掃了眼那邊不知何時悄無聲息溜進來的店小二,本來她想直接讓人出去,可忽然想到在蘭花閣正廳瞧見的畫像。

“怎麽?你認識她?”姜應許像是随口一問,可餘光卻在審視對方的反應。

那店小二顯然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

姜應許在他開口時眼神攸地一變。因為對面的五官在他說話之際像是被加軟後的面團般揉捏開來,只有一張嘴對着她張張合合。

她緊了緊拳頭,而那張嘴不知說了多久才肯停歇,姜應許頓了頓确定他沒話說了才低聲開口:“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話剛一落,就見對方的五官逐漸複原,悲戚的神情看得姜應許背後有些發毛。

“那我就把娥娘托付給你了。”

那小二就這樣留下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就拉門離開了,同時也暴露出了守在房門外的掌櫃。

“幫我看着這間房,不許任何人的靠近,”姜應許擡眼看向他,“也包括你們。”

“老規矩,一切的費用記在我師叔賬上。”

遠在山腰扛着藥鋤的白胡子老頭打了個噴嚏。

枯風郁悶地揉了揉犯癢的鼻子,擦了把汗對身後坐在那像個活神仙似的老家夥抱怨。

“我說師兄啊,咱們師兄弟面前你就別拿腔作勢了吧,你說小許那丫頭一個人能搞定嗎?”

正捋着心愛胡須的青山真人聞言白了他一眼:“你懂個屁。”

“……”被噎了個正着的枯風拒絕和他說話。

枯風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那還氣定神閑的青山真人瞬間垮下了臉。

那雙無波的眼透過層層密林,在眺望見山下若隐若現的城時,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聲氣。

姜應許站在二樓上俯視底下已經空蕩的客堂,卻在靠梯的那桌位置上一指,問向身旁正舉着算盤計算的掌櫃,“你認識他嗎?”

“誰?”江掌櫃頭也不擡的問道。

直到兩人在井口來了個額對額的正面交鋒時,姜應許才明白掌櫃的那句話的意思。

“他說,你們很快會有個愉快的碰面的。”

不知道他愉不愉快,反正剛才撞到人的姜應許是渾身的不自在,難得流露出愧疚的她撐在井口朝內小心探問:

“你……你還好嗎?”

被人從井口直接撞下去的高讓此刻心情非常微妙,忽略那被撞得眼冒金星的額頭,更要命的是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摔散架了。

本來就疼得直抽氣的他在聽到頭頂那毫無誠意的詢問,簡直頭皮都快炸開了。

“嘶……你試試……被摔成肉泥就知道還好不好了……”

那聲音飄忽得稍微換個耳力差的,怕是都聽不見。

“這……抱歉抱歉,要不然我再拉你上來?”姜應許邊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一邊還真去找起附近有沒有結實的繩索來。

……實在是剛才她一個沒注意不小心把井壁的麻繩給扯斷了,身為罪魁禍首的她很愧疚。

高讓嘗試了幾次都撐不起身子,最終在一片漆黑中躺了下去,視線落在那小而圓的光點上。

他眨了眨眼的同時也聽到了那傳來的聲音,他都快被那三番五次撞他的人給氣笑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後,就見他對着上方無聲地翻了個白眼,接着沒好氣道:“算了你也別浪費時間了,不是要下來嗎?下來吧。”

剛牽着根繩子回來的姜應許正巧聽到這話,也不遲疑,翻身連帶着繩子一起躍進了井口。

待她雙腳剛落地後就注意到一個問題,比如她現在展臂開來居然連井壁都觸碰不到,與她方才在井口觀察時的狹窄全然不符。

這時的姜應許就忍不住伸出手晃了晃,心想着唯一不變的大概就是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吧。

只見她這邊剛想着用劍去碰碰這底下到底還有多寬,就感覺腳裸驀地一緊。還不待她反射性踹過去,就又有雙胳膊纏了過來。

“我起不來了。”

高讓扯着她衣角邊慢悠悠地把手中淤泥擦拭幹淨,邊語意不詳的同她說話。

“……啊,那怎麽辦?”總不能讓她背吧。

姜應許剛這樣想着,就又聽見。

“誰撞的誰負責,”像是算準了她心中所想,腿邊那含笑的語氣怎麽聽怎麽像是賴上她了,“來,蹲下來湊近些。”

“……”姜應許皺眉看向底下,可只能看見一片黑,可想到也确實是她理虧在先,畢竟連續兩次都被她撞成那樣……泥人也得有三分脾氣。

索性她也不再啰嗦,直接蹲下身來背朝着方才其說話的方向。

被姜應許那一動帶得直接撞在她背上的高讓:“……”

姜應許感覺到了背上的重量後為了更加方便,雙臂還微向後攏,她偏過頭來對人輕聲道:“上來吧。”

察覺到面前那散發熱氣單薄的背,高讓是真笑出來了,臉頰那雙若影若現的酒窩露了出來,可惜在黑洞裏并沒有人看見。

咳——

“行了行了,我還沒廢到路都走不動。”

他撐在身前人背上,扶着隐隐作痛的尾椎骨緩緩站了起來,注意到她似乎還維持着動作不敢起來。

“噗嗤”一聲笑意染上了他眼角。

高讓索性也就直接放松開身子直接往她那一靠,随後低聲提醒:“你有沒有發覺這裏面哪裏不對?”

一直有在留意周遭的姜應許點頭:“味道。像是……”

她皺了皺鼻子聞聞,濕泥攜着青草香,但這不是關鍵。屏去這些其中還摻雜了的腐臭味,還有濃郁散不去的異香。

等等……腐肉?異香?

“聞到了?”感受到她細微動作的高讓挑眉,随後又忍不住埋怨她,“剛要不是你,我早就出去了。”

他們目前身處的是蘭花閣後院的井底,而且在姜應許沒來之前,高讓還發現了整個石井的下方是一個泥土石塊混雜打通的一個通道,而連接的地方嘛。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了攙扶着他胳膊,只看得見微微輪廓的人身上。

而此時走在前面的姜應許在牆壁的濕泥上輕輕一劃,随後湊在鼻尖邊聞了聞。

她剛從中嗅到點淡淡的熟悉,就被那刺鼻的氣息沖得她下意識偏了下頭。

“呼——”熱氣突然打在姜應許耳邊。

就見一抹昏黃的亮光随着耳邊吹氣聲同時燃起。

她轉過頭去一看。原來是高讓那厮不知從哪掏出來的火折子。

……還真是,早不拿出來。

高讓剛擡頭就迎面對上姜應許譴責的眼神,他也只是略撇了撇嘴聳肩。

“剛想起來。”

姜應許一噎,不過轉眼就順着高讓手中那微弱的火光,這才夠細致觀察周圍。

“你看地面。”

與之高讓的出聲,她同時也看了過去。微睜圓的眼睛中倒映的猶如渾水的泥肉讓她一怔。

滔滔烈焰中燃燒的房屋,那些熟悉的人渾身滴水,漸漸在她眼裏露出詭笑:

囡囡……

小掌櫃……

你早該下來陪我們了!

眼中倒映的利爪朝她襲來。

“嘶……你!”

直到耳畔傳來一聲痛呼她才緩緩回神,姜應許閉上眼久久平複下複雜的情緒後才睜眼。

而原本借着她力道支撐的高讓更是退避三尺,表情難得有些猙獰地捂住手。

這小道長看着挺斯文……的?怎麽動起手來簡直要他半條命。

收拾好亂七八糟的記憶的姜應許在瞅見他指縫露出的青紫時真的非常非常愧疚,這人遇到她後就真沒遇過什麽好事。

不過這個想法不過片刻就被她抛之腦後。

剛剛聞到的異香讓她瞬間了然。随後也不管高讓此刻有多抗拒她的接觸,快步過去一把拽過就轉身。

“此地不宜久留,走!”

被拽了個趔趄的高讓聞言也咽下了卡在喉間的不滿。

直到兩人重新回到蘭花閣井外時,日暮已經蓋上了黑幕,銀月被雲遮掩只溢出點點微光。

良久的沉默下還是姜應許先開口。

“通道的另一邊是隔壁酒肆對嗎?”雖然心下已有定論但她還是忍不住詢問。

高讓現在實在不想和她搭話,自從在遇上這家夥後就一直黴運纏身,揉了揉被捏得肉痛的小臂簡直想尖叫。

天殺的不知道他最怕痛嗎,他真是腦袋被驢踢了,偏要淌這灘渾水。

明明只是來拜訪拉攏個青山道長,誰曾想他這愛湊熱鬧的破毛病就是改不了。

想到這高讓就忍不住暗暗唾棄他自己,可又忍不住睜着半只眼瞥向旁邊,就看見那張端正的臉距他極近,讓他連忙轉過頭去。

不過既然管了……

“算了……”在姜應許不解看來時扯了扯嘴角,“當務之急,我覺得咱們有必要先回趟客棧。”

至于那間酒肆,窺了眼那邊眉頭緊鎖望向隔牆的姜應許。

以後再說吧。

最後兩人還是決定先回客棧再說。可誰知,一到客棧門前他們就看見掌櫃的正在鎖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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