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姜應許這就更不明白了,“你能不能說人話,莫非還需要我背你上去不成。”
“好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
只見那邊的手指拂過水面,掀起的波瀾又被覆掌掩住,玩着池水的高讓出神了良久才問她。
“你不管了嗎?”
剛要起身的姜應許聞言一愣,随後像是興致來了,走到高讓所坐的石頭另一側,偏頭反問:“那你呢?”
本以為她會不理他,高讓挑眉笑看她一眼便撐着腦袋往後躺,觀察起頭頂黑幕中閃爍的星星,語調随意得好似什麽都不在乎。
“關我屁事,浪費我時間。再說了,我覺得我問了句廢話。”
姜應許肯定的“嗯”了聲。
他這不是廢話,簡直就是沒話找話了,畢竟這件事很難再查下去。而且這事也不是她管得了的,牽連到朝廷就注定是趟渾水,她也沒興趣蹚渾水。
想到這的姜應許看向身邊的人,就看見他無聲地眨了眨眼,那雙眼裏是滿天星,而忽然松懈了緊繃情緒的姜應許卻覺得。
不知道為什麽,旁邊這個人好像也融入了那些星海裏。
就在難得的靜谧中,姜應許想起了件事。
“對了,你是不是也有根銀簪?”
怕他聽不懂,就又揮臂淩空學着他當初客棧開鎖時的動作。
“啊,那個是我娘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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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拿着兩根發簪的高讓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啊,看來他好像真的找對人了。
于是,最後的最後還是姜應許把高讓給帶上了青山,到了廂房後就準備向師父辭行,結果卻被喚住了腳步:“哪去啊。”
姜應許看了眼那邊坐着喝茶的高讓,才轉過頭回道:“我有東西交給師叔。”
“行吧。哦對了別忘了,後山有個人說找你,”只見她師父說完不耐煩地揮手趕人,“快走快走,別杵在那擋光了。”
被趕出門外的姜應許:“……”
索性她捏緊手中的瓷瓶就去隔壁找師叔了。
而此時的室內,
“觀主應當是明白我此次來的意圖。”還是高讓最先打破沉默。
被稱之為觀主的青山道人只是笑而不語,随後從後方的墊位上取出張棋盤來放在桌面問道:“有興趣下一局嗎。”
雖然是問,可出口的語氣卻不容拒絕。
而這邊姜應許将東西放置在又跑沒影的師叔藥架上後,就動身前往了後山。
青山巅雲霧缭繞,蔓延開來像是來到了仙境。尤其是後山的位勢極為陡峭,常愛在此修習的姜應許常常在想,這實在是個推人下山的好地方。
她孤身前往山巅處,果然就見一人負手像是等候已久。
“姜應許。”
被直呼其名的姜應許皺眉兩步上前,開口便是質問,“你到底什麽意思?”
顯然這人已經不是第一次找她了。
“我需要你幫我個忙。”那人直截了當道。
“我說過,濫殺無辜的事我做不來。你找錯人了,請回吧。”
“不,”那人轉過身,黑色的鬥篷遮住了臉,“只能是你,先別急着否認——你看看她是誰?”
一張女人的畫卷自他手中展開,畫中女人模樣清秀,眼角的皺紋能看出其年齡已經不小了。
姜應許只是淡淡掃了眼,除了覺得面善外就沒什麽感覺了。
等等,這個人……
“看出究竟了嗎。”
“……”這個人,姜應許想,或許化成灰她都不會忘記。
就是因為她,才導致她後來再也尋不見她唯一的親人。那盆沸水潑在少年人身上比在她身上還痛。
那時的她不過才滿六歲,繼失去雙親後那對救她的夫婦再次不幸而亡。
她又變回了那人人嫌的孤兒,而那位唯一活着的大哥哥則是被他姑媽接走。
曾記得有一次她餓得太厲害了,村子裏的人又都嫌她晦氣,說她是個掃把星克人的命,她沒了法子只好去求助隔壁村被收留的大哥哥。
她現在還記得當時兩人隔着個狗洞偷偷摸摸地遞饅頭,她吃的眼睛都香眯起來了裏面的大哥哥則溫柔地揉着她腦袋,滿眼都是心疼。
而當時還小的她并不知道,那是大哥哥幹了好多苦力,挨了不知道多少打才攢起來的口糧。
那個時候可以說是姜應許被丢棄後最溫馨的一段時光了。
可是美好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轉眼間就會發現眼前一黑。她被少年緊緊地護在懷裏,滾燙的沸水迎面潑來,盡數被少年隔絕在外。
而她只能感受到那個溫暖的懷抱下隐忍的顫抖與悶痛。
耳邊是女人惡毒的咒罵:“不要臉的賤蹄子竟然還敢來偷吃?嚯!不是命硬嗎,來來來看老娘不打死你們!兩個該死的野種!”
重重的木棍落下來卻沒有傷到她分毫,直護住她的人被打得奄奄一息時才停歇,只聽見女人嫌惡地吐了口唾沫,狠狠踹了腳便一丢棍子離開了。
走時還罵罵咧咧的說些什麽,遲早要把這挨千刀的給收拾了之類的。
當時的姜應許聽不懂,她只能呆呆地抱緊那唯一的依靠,少年單薄的身軀像巨樹般偉岸。
那時候她六歲,高成渝十一歲。
從那日以後,她就再也沒敢找過他了,她怕再害得大哥哥替她挨打。她也不敢問村裏人大哥哥過得怎麽樣了,怕他們動手打她。
後來聽說那戶人家搬走了後,她才敢悄悄的回到曾經兩人偷偷說話遞東西的狗洞,她當時想着啊,大哥哥總有一天會再回來的。于是她只知道傻傻地坐在那等啊等。
等到渾身高熱不退,等到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她都沒有等回那個溫柔的少年。卻等來了另一個給她重生的人,也是她現在的師父。
“她在哪?”姜應許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黑袍人見目的已達到,便卷起了畫卷抛給她道:“畫卷背後,你應該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姜應許伸手接過卷軸後那人就離開了,可她的心情卻久久無法平複。
她離開時六歲,十四歲曾獨自尋找過他們的蹤跡,可那時他們待過的那片村莊已經被夷為平地,再難找到人。
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該去好好問候問候了。還有……不知道那個人如何了,他那姑媽有沒有再打他罵他。
姜應許手中的畫卷被她握得皺成一團。
而于此同時的另一邊。
揭開茶蓋輕吹了下的道長放下最後一顆棋子,看着整盤棋局滿意地笑了,“你輸了。”
他擡頭看向那邊沉默複盤的年輕人,“你太浮躁了,這盤棋就是最好的證據,這也足以證明你們的不成熟。”
“可是——”聞言的高讓猛然擡頭,話剛開口就被人擡手打斷了。
“別急,聽我說完。你們不是缺人嗎,我這道觀講究的是忠國二字,首先你能跟我保證當今聖上不會成為先帝那樣的存在嗎。
行,就算能保證,可是你們現如今又有幾人?你們能變動整個國家?老實話告訴你,就算襄王把當今聖上拉下來自己坐皇位,只要他能護國我也不會多說一句。”
高讓張了張嘴,一時間被說得語塞。可他很明白他自己在做什麽:
“我說再多相信觀主都能給我反駁回來,不管你是覺得我們自不量力也好,覺得我們無中生事也好,既然下定決定要做,我是絕不會回頭的。”
對面聽他說完倒是笑了,青山道人捋着長須笑着開口,“還別說,這小陛下還真找對了人來。”
高讓明白他這話就是松口了,一直緊憋着的氣松懈了些,忽然像是想到什麽問道:“她……這些年還好嗎?”
“你知道了?”青山道人沒回他這個,倒是笑得意味深長,“這話你該去問問本人,可不該問貧道這麽個糟老頭子。”
“哦對了,勸你最好你去後山一趟,去晚了怕是又得等段時間才能再見了。”
可等高讓趕到後山時,早已經只剩空蕩蕩的一片。
在他轉身剛要下山,卻被一塊石頭絆住了腳。要不是他反應及時,怕是得直接從崖巅摔下去。
剛想指着那塊破石頭大罵一頓洩洩憤,誰知道在看清在看清石壁上的刻痕愣怔在了原地。
看得出來,刻畫這幅圖的人極其用心,可這并不是讓高讓駐足的緣由,而是……
他彎腰用手指擦去石上的塵埃,卻在指腹劃過有些磕手的痕跡處停下。
只見指縫間兩個小孩蜷縮在一塊,大的呈保護狀,小的則抱住膝。看得出來手法很稚嫩,應當是在尚且年幼的時候刻上去的。
而在小孩們身側的不遠處是一對正做農事的夫婦。
再下面是兩位完全如同木棍形成的男女。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蹲身觸上了指尖,抵在那女人頭頂佩戴的發簪上,他眼波微動從懷中取出那根銀簪對比。
“果然是你啊。”輕聲的低喃萦繞落下山崖,穿過山水木林逐漸消散。
山水另一頭的林中有殘影掠過,而靠近的狹窄小道上正搖搖晃晃地架來一輛馬車。
光輝透過林縫映在車簾上,裏面坐着的人剛想撩開簾子敞敞氣,就被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吓得一抖。
緊随着的是馬車分離崩裂的炸響。
姜應許旋身落在碎木上,劍鋒一轉直直架在下方人的頸間,無視那驚恐的目光冷聲道:“高麗娟?”
本來搓了頓喜酒後特意備了輛馬車回家過把瘾的高麗娟,如何都沒想到居然會在半路遇見煞星。
那寒鐵凍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卻不敢動彈,在聽見那人直呼出她名字後更是吓得她連連擺手,“不不不,大人您認錯了,哈哈哈什麽高麗娟啊,小的叫二狗,二狗呵呵。”
姜應許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她接着編。
眼見着這招沒用的高麗娟表情幾變,忽然想起什麽人來着搓着手笑道:“大,大大人是要錢嗎?我我我有的是錢!沒錢我還有個在官的侄子呢,你找他去,他肯定有錢!”
對于她這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姜應許捕捉到了個關鍵,劍身朝外一偏欺身上前質問:“侄子?當官?”
高麗娟瞧有戲連忙點頭,“對對對,我那侄兒可厲害,據說還是當朝陛下面前的紅人呢!”
“……高成渝在哪。”
“他——”她說得正起時話音戛然頓住,像是這時候才看清姜應許的長相,“你,你是誰?”
“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高家曾經收養的小女孩嗎。”姜應許邊回邊刻意朝她更欺近了幾分。
高麗娟一聽,吓得雙腿一軟,“你不是那個,你……你不是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