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醒過神來的高讓連忙過去給人披上剛脫下的外袍,見她極其敏感地彈開後無奈了。

“祖宗诶,你怎麽不叫我,睡外面着涼了怎麽辦?”

“……”明明是你不開門。

不過姜應許也沒拆穿他,只是聽話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随後她将肩上披着的袍子重新給人披了回去,“別給我了,我不冷。”

誰知道她話剛說完,一股冷風刮過後連帶着的是稀稀落落下起的小雨。

“……呵。”老天爺還真是給她面子。

高讓一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眼前人朝他橫眼時連忙推着人的肩膀進屋。

“我看你啊,還是先在我這待會兒,等雨停了再走也不遲。”

想到也是這個理兒的姜應許也就不再推辭了,坐在高讓拉開的木椅上,看他動作麻溜的地沏了杯茶。

“說吧,找我有什麽事?”将茶杯放在姜應許眼前後,高讓坐了下來看她。

在對面認真的注視下,姜應許忽然就覺得有些別扭,摳着手指一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但是皺着眉糾結半還是說出來了:“我能瞧瞧你上次那根簪子嗎?”

高讓原本以為她會談這秋風寨的事,誰知道她扭扭捏捏了半天就是為了根簪子。聞言的高讓他先是一愣,随後雙眼像是被點上了色彩般明亮起來。

他先是仔細瞅了眼旁邊拘謹的姑娘,随後才從袖帶裏取出一塊布包起的物什遞過去,笑道:

“這有什麽能不能的,你可以随便瞧,認、真、瞧。”

特別是後面幾個字音他還刻意咬得極重,接着還似特別期待地盯着姜應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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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應許在他的注視下先是揭開了包裹的布料,在看見裏面的簪子時更加覺得眼熟。

上次是由于距離過遠只是匆匆一瞥,但這次舉在手裏認真察看,她才發現了絲差異。

銀色的簪身通體刻滿了細小的镂空,銜接在其上的朱玉是海棠紅,呈淡紫紅色。而她娘親的應當是稍淡點桃紅。

不過——這讓她想到了一個人,記憶裏那個溫婉賢淑的酒窩阿娘。

姜應許頓時像想起了什麽,她猛然擡頭看向旁邊人的臉,以及那若隐若現的……

“你娘親名喚什麽?”良久,才聽見她恍然出聲。

聽到這問題的高讓笑意更深,臉頰處的酒窩陷下去與幼時那軟乎乎的肉臉逐漸重合。

那少年清朗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小許,哥哥在呢你別怕。”

“這些饅頭你拿着,嗯?你問我嗎,我當然吃過啦!快吃快吃,哥哥看着你吃。”

“小許最勇敢了對不對,即使哥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生活。”

“別怕別怕……”

“小許……”

……

高讓抿了點茶水潤唇,只覺得此刻心情愉悅極了。瞅着對面愣怔住的小姑娘,挑眉伸出手來在人眼前晃了晃。

見她遲鈍地眨了眨眼問道:“回神了嗎?”

“你真的……?”

話一開口就被哽住了,她覺得胃好痛,灼燒一樣的侵蝕着她的全身,那股很久沒過的窒息感又來了。噎在嗓子眼沒有說完的話像是落下去堵在了心口。

她幾次張了張嘴發現都是徒勞,只有鼻尖的酸澀蔓延到眼底,開始發熱逐漸模糊,眼前的人變成了幾個光點。無法抑制的失态讓姜應許匆匆低下頭。

她忽然就覺得,如今的她坐在這,卻又好像回到了那個烈日炎炎的三伏天。

那盆沸水穿透少年的懷抱狠狠潑在了她的身上,滾燙的開水燙得她頭腦發蒙,像是場夢。

甚至連她掌心那根發簪也傳遞某種微妙的情緒,如密密麻麻的螞蟻爬上她的脊背,襲上天靈蓋。

這是她幼時護她的高成渝啊,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為什麽好不容易相認了她卻覺得難受呢。她不該開心嗎,可是模糊的視線和發堵的心口告訴她:

都怪她。

多少年了,整整十三年。她連他的樣貌都忘得一幹二淨,連他本人站在身邊都看不出來。

聽他用最平淡的語氣來描繪這些年。

只會讓她,更加痛恨她當初如果再堅持一下求求師叔求求師父,如果在他被賣入淮京前被師父帶回青山,必定不會遭受那麽多非人折磨……

她有聽說過先帝在世前,尤為喜愛觀看人獸鬥,她一直以為……她都幹了些什麽……

腦子裏突然想起了當初在那幻境中看見的少年,那陰郁毫無生氣的眼神像具行屍走肉,而她只能站在臺上看着底下的少年險些被猛獸撕裂。

她甚至連回想都不敢了。

她學了這一身的本事,卻在真正危險的時刻沒有在他身旁,難以想象他那段時間是如何熬過來的。

如果他當年稍微有些許失誤,沒有那股不服輸的性子和傲骨強硬支撐着。她今日瞧見怕是只有一堆白骨……不,或許白骨都沒有。

與虎與獅這等猛獸徒搏,對于□□凡胎毫無武功的人來說生路幾乎沒有,甚至連躲避都是加速死亡。

原本還挺愉悅的高讓在看見她低下頭去臉色就變了。以為她是怕了,嫌棄變成這幅模樣的他,他剛想扯開人手臂質問,卻聽見了從她胳膊溢出來的細微哽咽。

高讓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卻總覺得再多的話都抵不過這些年的分離。

幼時的記憶早已經模糊,除了那紮着兩小辮愛跟在他屁股後的小女孩。

這段時間的接觸,其實姜應許的行為舉止都讓他有種陌生感,或許是十多年沒見。可現在他才知道,追究到底還是賴他,缺席了這麽久。

看着她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蜷縮起來,被擋住的半張臉只看得見眼尾那暈紅。

“傻姑娘,怎麽還哭起鼻子了?”

本來還心存着逗逗她玩,誰知道那張臉擡起來。通紅的鼻尖和那順着眼角滑落的水珠。

在停留在下颌處欲摔時,被高讓伸手穩穩接住落在了掌心,與此同時響起的是風雨劃拍在紙窗的“沙沙”聲。

但高讓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只覺得那滴淚不是滴在掌心,而是攪亂了一池春水,掀起了心池的小小波瀾。

他連忙垂下眼斂去了複雜的情緒,重換上笑顏給對面的小姑娘擦擦眼角的濕潤,逗她,“醜。”

誰知道剛緩和了點的姜應許在聽到這話後臉瞬間一垮,想到現在這幅丢臉的模樣被瞧見,那張随時像能産冰渣的臉“騰”地更白了。

高讓有點欲哭無淚了,尤其是貼在皮膚上的冷意凍得他一哆嗦。

他餘光瞅見那長指緊扣的劍首正對這邊。捏起架在脖子上的黑鞘,緊張地咬起腮幫子,視線有些飄忽不定。

最終他還是欲哭無淚地試圖眼神示意,讓這位突然暴走的小道長把那冷兵器挪開,“小許……啊不對不對,姜道長——”

“嗯?”姜應許如往日審視他人般欺身,四目相對間眼前那雙漆黑眼仁緩緩向內靠攏。

她抽了抽嘴角連忙拉開距離,其實她并沒有生氣,只不過是,眼尾微妙揚起——怪不得,原來逗人這麽有趣。

“說吧,一句話還是一條命?”

看她那板着的臉活像戲本子裏常說的高嶺之花,可那雙溢滿笑的眼眸卻是生生的給破壞了高冷感。

“那自然是……”瞅了她眼的高讓先是松了口氣,接着便抖抖衣袖清清嗓子就開始了。

“那高讓可用目瞅,從上下仔細打量這位閨閨女流;只見她的頭發怎麽那麽黑?梳妝怎麽那麽秀?鬓蓬松光溜溜,何用桂花油……”①

姜應許将劍收回放在桌上,沒聽明白,“你是在說我嗎?”

怎麽感覺,哪裏不對勁。

高讓看了她片刻,最後看得姜應許渾身不自在前移開了視線。落在了被放置在桌面的佩劍上。

他別開已經用過的茶壺墊,有些不适地摸了下略微發麻的脖子揉了揉,接着在姜應許的注視下坐了下來。而手指則搭在了那邊尚存餘溫的劍鞘上,突然低聲問她:

“你知道在青山城見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麽嗎?”

可不等姜應許反應,他就将指尖點在了手下的兵器上,“是劍,一把初露鋒芒的好劍。而在後來的接觸下我倒是更加确定了件事,”

高讓擡眼朝她一笑,“我找對人了。”

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姜應許剛要說話,就聽見他話鋒又是一轉,這次卻是問起了她的近況,“怎麽樣?看你最近似乎在忙活些什麽。”

這話正好讓琢磨着怎麽組織語言回他姜應許松了口氣,随後在聽到後面一句話後更是被抛置在了腦後。

姜應許這才想起她來時可不僅僅是為了問簪子,從懷中抽出原先高讓交于她的帖子輕摁在桌上,問出了這段時間一直想問的。

“你是想查襄王對嗎?”

果然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高讓也就不隐瞞了,“一部分,還有的原因……”看向旁邊小姑娘轉過來的眼神,點頭,“我想你已經猜到了。”

“是和我師兄有關嗎?”姜應許沉默良久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姜應許:再給你個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否則……(眯眼拔刀“唰唰”幾下。

高讓*卒

①摘自評劇《花為媒》中張五可、李月娥在洞房中互相誇贊的片段,文中把張五可替換為了那高讓。

如小可愛們覺得不妥,可以告訴我把這段删減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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