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咳咳……”
釋圓難得見狼狽,顧不得什麽形象擡起手用手邊的袖子擦了擦嘴,他一手端着嘗粥的碗,一手揣着勺,他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瞅着他這傻乎乎的師弟:“你以為那蛇是受傷了嗎?”
“難道不是?”釋空擡起手,然後食指并攏中指,無名指并攏小指,從中間分開,“這樣的。”
釋圓:“……”
釋圓抽了抽唇角,一臉不忍直視伸手将釋空的手摁下:“它傷得這麽重,你給它療傷了嗎?”
“沒有。”
還沒等釋圓松口氣,又見釋空沮喪地垂下腦袋郁悶道:“它不讓,而且我看到這樣的有點害怕……師兄,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佛祖說衆生平等,我非但沒有慈悲之心,還因為因為那蛇小小的殘缺而退縮——”
而且他還被狗咬了,自己非但沒有同情他替他尋找草藥,還質疑他甚至是要趕他走……
釋空越想越內疚,而此時釋圓見小師弟那失魂落魄的臉,只好滿臉感慨地摸了摸釋空的小腦袋:“第一次見,誰都會害怕的,你又何必自責……依照師兄看,這同你有沒有慈悲心倒是沒什麽關系,放眼安樂寺哪個又不知道釋空的心腸軟,上次慧海被罰關禪房,不也是你冒着被方丈責罰的危險偷偷給他塞饅頭麽?”
釋空一天,連忙拼命擺手又一臉緊張地踮起腳要去捂釋圓的嘴——後者笑着稍稍往後躲避,伸出手拍拍小和尚的腦門:“別想了。”
釋空:“喔。”
釋圓:“聽話。”
釋空:“好,不想。”
然後當晚釋空又幹了一件錯事——
都說出家人不打诳語,他明明和釋圓師兄說好了不想這件事,結果他硬生生惦記了一晚上,不僅如此,還因此而失眠了。
半夜,夜深人靜時,衆人安靜的酣眠聲中,小和尚在榻子上翻過來滾過去,奈何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無論如何都睡不着——最後——在隐約聽見後山傳來醜時撞鐘聲,他終于忍無可忍地一個鯉魚打滾從榻子上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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釋空:“……”
他決定去看看那條被狗咬了且下半身殘疾的龍人還在不在。
如果他在的話,他要同他道歉,然後給他上藥。
打定了主意,釋空從自己的櫃子裏找到了塗抹外傷的藥,小心翼翼放進衣兜裏,随後一溜煙兒似的溜出了房間——當他推開門時,他還能聽見靠近門的某位師兄嘟嘟囔囔說着夢話,什麽“慧海師兄來烤紅薯”,停頓了下又道“釋圓師兄我們錯啦錯啦錯啦不烤紅薯不烤不烤”……
釋空掩嘴偷笑。
下一刻,房門從外輕輕關上。
夜深時的安樂寺與白日完全是兩副景象,整個寺廟仿佛沉浸在夜的靜谧當中,唯有佛堂傳來隐約的橙黃光芒,以及“咚咚”木魚敲響的單調聲響……不一會兒,木魚聲音停了下來,佛堂之中又傳來什麽人在竊竊私語的低聲。
釋空仔細想了想,想起今夜好像是輪到慧海師兄守着佛堂,方才聽見的,怕是他這師兄在誦經念佛——慧海是比釋空、釋圓更早來到安樂寺的師兄,年紀稍長,但相比起釋圓那樣不茍言笑、守規守矩的後輩,慧海顯得要活潑得多,平日裏和師兄弟鬧成一片,因為行為過于放肆被師父處罰也不在少數……
恰好此時一陣涼風吹過,想到慧海平日被師父責罰時哭爹喊娘的樣子,釋空那單薄的身形應景地抖了抖,随後不由得稍稍壓低身形放輕了腳步——
這時候若是被慧海捉到他大半夜不好好睡覺還到處閑晃,大概又要半威脅着逗弄他了。
釋空琢磨着,正思考如何繞過佛堂到後山去,然而這個時候,他餘光卻突然瞧見佛堂透在窗上的人影晃動了下——原本跪在蒲團上的身影站了起來,來到門前,“吱呀”的一聲佛堂門被人從裏面打開,慧海被佛燈拉長的長長投影投在佛堂前臺階上。
釋空:“?”
下意識地擡起手捂住嘴,釋空瞪大了眼眼睜睜地瞧着他的師兄離開佛堂前往後院——在後院栽種着一棵很高很茂盛的紅豆,每日白天也有祈求姻緣的善男信女到紅豆樹下祈福挂許願帛……只是,師兄不在佛堂好好守着,倒是跑到那個地方去做什麽?
釋空心中好奇,卻又不敢跟過去一探究竟,只是在慧海的背影消失後他猶豫地跟到了後院門前,緊接着他隐隐約約聽見了衣服布料摩挲發出的窸窸窣窣聲,片刻之後,仿佛從很遠的方向,似有人低低痛苦喘息和哭泣的聲音響起……
釋空被吓了一跳。
然而等他仔細側耳傾聽時,那聲音似乎又消失了,整個後院安靜極了,只剩下了風吹樹梢樹梢搖曳時發出的“沙沙”聲響……
釋空等待了一會兒,聽見裏面确實沒有了動靜,又擔心自己站在這傻站着一會兒被從後院出來的慧海撞個正着,于是也不敢做過多的耽擱,想也不想便轉身連蹦帶跳地向着後山飛奔而去——
平日裏走多了的山路哪怕是夜晚只有月光映照也依舊輕車熟路,小和尚奔跑了沒一會兒便聽見從泉邊傳來的流水聲……心跳不自覺地加快,然而當他撥開那小小灌木,滿心期待往那泉水中看去,卻只見月光之下,泉水湍湍,原來之前聽見類似白日泉水拍打龍尾之聲,卻是水流從一塊黑色大石上流過發出的聲音。
而白天裏趴卧在泉水中的那條龍,果然已經不見蹤影。
釋空:“……”
或許是當真聽了自己的勸說後離開了吧。
心中說不上多少欣慰,甚至還有些遺憾失落,站在泉水邊呆呆看着流水,小和尚摸了摸頭,突然覺得自己大半夜不睡狂奔下山人來瘋似的行為似乎有些癫狂……看着水中月亮的倒影,他自顧自尴尬地笑了笑,正想轉身離開,然而這時,一疑惑的聲自他身後突兀音響起——
“小和尚?”
釋空微微瞪大眼,前一刻仿佛還在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轉過身,随後便見身後樹梢微微震動,一黑色靴子從樹上垂落,緊接着他又看見一縷銀發随風清揚,男人微微彎下腰從樹後探出張臉:“還真是你?大半夜不睡你在這折騰什麽?”
“小龍人?”釋空的聲音聽上去特別驚喜。
燭九陰停頓了下,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反問:“……啥?”
“你沒走?”
“你叫本君走本君就乖乖聽話走麽?不過雖然走是真走了,只是後來聽說了一些事,便又回來了……”男人自高高樹上跳下來,“你方才叫本君什麽?”
“小龍人。”
“……”
“不然也不知道如何喚你。”
“本君告訴過你,本君叫燭九陰——”
“大半夜的,這種笑話就別再說了,”釋空道,“小龍人,我是來同你道歉的——今日經過師兄提點,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不該因為看見你與常人不同之處便心生抵觸,對你大呼小叫,佛曰衆生平等,出家人更應該以慈悲為懷,我這樣是不對的。”
“……”
“對不起。”
釋空負責一本正經地道歉,燭九陰則負責一臉懵逼。
而接下來眼前小和尚作出的動作則讓燭九陰的懵逼變成了驚悚——他發誓上一個讓他産生這種感情的人墳頭草已經三尺高了——然而眼下當面前的小和尚一個馬步上前伸手要來解開他的腰帶時,他卻破天荒地并沒能反應過來将他一巴掌抽飛,而是先郁悶了問了句“你幹嘛”……
緊接着,他感覺腰間一松——于是郁悶的疑惑微微變調,變成了——
“喂,你幹嘛?!”
燭九陰瞪着眼,連連後退三步,沒反應過來他睡得好好的這麽就莫名其妙被個“出家人”脫了褲衩,雖然白日裏他耀武揚威地晃着自己的小兄弟在這“出家人”面前晃來晃去——
但是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被“出家人”脫褲子。
“自己脫”和“被別人脫”并不是一個概念。
更何況還是個禿驢!
雖然長得不難看也還算年輕,但是長得不錯的小禿驢也還是禿驢!
我日!
燭九陰拎着随時要往下掉的褲衩瞪着釋空,只見後者轉身找來幾根樹枝,舉着樹叉回到燭九陰身邊,他指了指男人的褲腳,平靜道:“別緊張……看你又出血了,我給你帶了止血藥,快将褲子脫了罷,我給你上藥。”
“……不礙事。”燭九陰一臉戒備,“而且上藥就上藥,你手上那些樹叉是怎麽回事?”
“這些是用來固定的。”
“本君只是被那哮天犬咬了一口,并沒有骨折也沒有短腿,固定什麽——”
“你的下身。”
“啥?”
燭九陰又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師兄說了,我不應該對身患殘疾之人的殘疾之處大呼小叫——”
“身患殘疾?”
“對。”
“你師兄說的?”
“也不算是,但是他也問了我有沒有給你好好上藥——”
“好了不用說了,你那師兄活不過今年中秋。”燭九陰面無表情道,“你準備用這破樹叉怎麽拯救本君的‘殘疾’?”
“像是固定短肢那般先将劈叉的地方捆起來,然後就明天再找個郎中,使用針線縫合,假以時日,待傷口愈合,那劈叉的地方自然合二為一——”
“小和尚。”
“什麽?”
“你自己說這話也不覺得荒唐?”燭九陰涼嗖嗖道,“讓人用樹叉把你的小弟弟五花大綁,然後再送去給赤腳醫生用針線縫合幾下……”
“……”
釋空覺得下身一涼,條件反射似的扔了樹枝一把捂住自己的命根子,燭九陰冷笑一聲以示嘲諷,并懶洋洋道:“而且你有沒有想過本君那兩根的尺寸合二為一那還得了——”
“……”
燭九陰瞥了他一眼:“說有你胳膊這麽粗都算委屈了本君的實力。”
釋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頓時生出一種難以直視的尴尬,他又捏緊了手上的藥瓶:“那你要不要讓我上藥?”
燭九陰:“不要。”
釋空:“可是你的傷口還在流血——”
燭九陰:“相比起要被樹枝固定住命根子,就讓它自由地流好了。”
釋空欲言又止,還想說什麽,然而就在他開口之前,突然眼前的男人蹙眉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尚未等他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突然只感覺到腰間一緊,随機便被人一把拎起來蹿上樹梢……
固定在腰間的手臂纏繞得緊,背後緊緊貼着男人結實的胸膛,釋空不知怎地想起了白日裏男人站在水中的模樣——腦海仿佛和那起初看見的水滴一樣,從他的喉結流過,至胸膛,至平攤小腹,最終沒入那毛發之中……
釋空腦袋放空了下。
然後臉“蹭”地一下炸紅。
他慌亂地想要回憶起任何一句經文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他還是失敗了,心髒開始瘋狂地跳動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感覺到身後那人的呼吸有意無意地撲打在自己的後頸——
他掙紮了下。
“噓,別動。”
男人的唇幾乎就要碰到他的後頸。
釋空下意識地不敢動了——
然而緊接下來他便看見了奇怪的一幕,他先是聽見從山上傳來人走路的聲音,緊接着便見原本應該在佛堂守夜的慧海出現在了視線中……他看上去有些奇怪,走路的姿勢也有別扭得很,釋空看着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向泉水邊,衣衫不整,唇邊還有奇怪的白濁液……
釋空:“?”
眼瞧着慧海忽然身形晃了晃,猛地摔倒在了泉水邊——他頭朝下跌入泉水裏,掙紮了下,然後突然就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似的,一動不動了。
“慧海師兄!”
釋空終于忍不住,一把推開将手死死捂在他嘴上的人,跳下樹枝連滾帶爬地跑過去,然而等他将躺在水邊的人翻過來,卻發現他變得不太對勁——
眼珠上翻,面色潮紅,剩下的是病态的白,口鼻亦狼狽地充滿了泉水和奇怪的乳白液體混合物……
他沒有一絲絲氣息。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