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抱她◎
張俪兒穿的已不是午後那身芙蓉紅織錦裙,而是一條淺青色的宮女裙。
侍衛拖走了人,屋門便大敞着。
言俏俏眼睜睜看着她消失在門外,而後屋內回歸一片寂靜。
齊嬷嬷卻沒有立即離開,她關上門,嚴肅地皺着眉,沖她們二人道:“別怪嬷嬷我沒提醒,今夜之事,最好別多嘴,否則出了什麽事,我可不替你們擔着。”
她穿着寝衣,頭發披散,似乎也對此毫無準備。
傍晚張俪兒一直沒回來,她便差人去雲機殿那邊問了情況。
宮人只說張小姐今夜不回迎安殿,她還以為是得了陛下寵幸,要留宿龍床,誰知半宿的功夫忽然就瘋了。
貴女本應在她眼皮子底下管着,出了這樣的事,沒人比齊嬷嬷心裏更焦慮上火。
不管怎麽說,張俪兒到底是德信侯府的嫡女。
等齊嬷嬷出去了,林琅冷呵一聲:“張俪兒跟你什麽仇什麽怨,瘋了還要第一個來吓你。”
言俏俏卻仿佛吓傻了似的,只搖搖頭,開口哽咽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林琅無所謂地打了個哈欠,轉身繼續睡覺,餘光瞥見還站在那裏發呆的言俏俏。
頓了頓,冷淡道:“你杵在那兒,我怎麽睡啊?”
“……對不起。”
言俏俏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忙到床上躺下,拉過被子蓋住,然後翻了個身,背對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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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偏頭,看了眼對方露在外面的肩膀,還在微微抖動,卻克制得很好,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膽子真小。
但她不是多事的人,自顧自鑽進被窩裏休息,畢竟明日一早就要起來,再不睡明天沒精神。
夜風還在呼呼往裏吹,言俏俏睜大眼睛盯着,滿腦子都是張俪兒瘋癫陰森的模樣,總害怕又有什麽東西從窗口冒出。
言俏俏向來膽子小,過年怕鞭炮、下雨怕打雷、晚上怕黑還不敢一個人睡。
在聞春縣時,家中父母如果都外出,小九就會來陪她,直到她睡着才離開。
否則她寧願一晚上不睡。
說起來是有些嬌氣,而如今世上除了林媽媽與小九,沒有人會再慣着她。
言俏俏胡思亂想着,半阖着眼漸漸有了些困意,每次要入睡時卻又驚醒。
如此重複幾次,那雙本就水汪汪的眼便落下淚來,打濕了枕巾。
她輕輕吸了下鼻子,不知過去多久,窗外漆黑的天色都逐漸泛出淺淡的魚肚白。
言俏俏終于睡着了。
夢中,她竟到了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四周彌漫着深淺濃淡的白霧,好似置身天上。
忽然雲霧散開,言俏俏一擡頭,看到頂上的“雲機殿”三個字。
她心中一驚,轉身就要逃跑,卻不知哪裏伸出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是淺麥色,骨節分明,粗粝指腹緩緩刮過言俏俏細嫩的腕部肌膚。
她害怕地掙紮,那人卻得寸進尺地捏住她的下巴,往她嘴裏喂糖。
言俏俏一想到張俪兒的模樣,便拼命搖頭,躲避:“我不想吃,嗚……”
似是她抗拒的姿态惹怒了白霧中的男人,他猛地一用力,改為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将人按在地上:“不吃?”
聲音,是那步辇中新帝的聲音。
低沉沙啞得過分,好似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如潮水般的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言俏俏無助地蹬着腿,驚恐瞪大的雙眼裏,倒映着對方青面獠牙的羅剎鬼面!!
“不要!”
言俏俏猛地從床上坐起,清晨的日光從半開的窗外灑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原來是噩夢。
言俏俏抱着被子輕輕發抖,熬紅了一雙眼。
“卯時三刻了。”
林琅冷淡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她已穿戴整齊,手裏還拎着只食盒,應該是早飯。
言俏俏擦了擦滿臉的淚水,沖她道謝,才趕緊起床洗漱。
原定的集合時間便是卯時三刻,她成了今日來得最晚的人,等到小宮女那裏領早飯,卻被告知沒有了。
小宮女似乎也很詫異:“九只食盒,已經發完了呀,怎麽,你沒領到麽?”
本就是自己來遲,如今其他人都吃完了飯,也不好檢查。
齊嬷嬷壓着眉,不耐煩道:“你自個兒下次注意些,難不成還要我把飯端到你手裏才行?”
她本就事情多,還要處理張俪兒的事,已是焦頭爛額了。
言俏俏只能忍着餓意點點頭。
貴女中除了她和林琅,應該沒有人知道張俪兒瘋了。
她一夜未回,其他人多半以為她留宿在了雲機殿。
柳潔挽着與她同一個屋子的貴女,把言俏俏當作空氣般,有說有笑地徑直走過。
今日的分配基本沒太變動,言俏俏還是去打掃銘香閣。
她蔫蔫地走出迎安殿,迎面而來的灼眼日光竟好似要将她融化似的。
言俏俏擡手擋住疲憊泛紅的雙眼,誰知剛放下來,林琅就往她手裏塞了兩個包子,然後一聲不吭地離開。
言俏俏愣愣地看着手裏的包子,慢慢咬一口。
時間久了,包子只留有一點餘溫,但十分松軟鮮香。
饑餓的身子得到一絲撫慰,言俏俏忍着沒掉眼淚,卻再次紅了眼眶。
銘香閣內潔淨如舊,不需要費心打掃。
但過了一夜多少有些灰塵,言俏俏越發覺得宮院深深、規矩森嚴,不敢偷懶,提了水進來,開始擦紫檀木架子。
彩魚戲蓮圖在晨光之中熠熠生輝。
魚眼的另一邊,密室中十數支蠟燭早就燃盡,此刻一片黑暗,空空如也。
…………
梁九溪一大清早便上朝去了,金雍殿上又是一番明争暗鬥。
除了少數老臣不忘梁氏先輩,堅定站在他這邊,其餘人心思各異,有的搖擺不定、有的表裏不一,更有的就差蹬鼻子上臉了。
梁九溪手段強硬,卻也只按得下去一時,若是長久下去,朝堂不穩,江山必亂。
但他既然将天下奪了回來,便不可能再失守。
崔公公揣着手,快步跟在他身後,不消一刻鐘就氣喘籲籲。
新帝是習武之人,身材健碩,體力驚人,出行很少傳步辇,哪是他一個疏于鍛煉的人跟得上的。
崔公公揩了揩額頭的汗,陪笑道:“陛下,這似乎不是回雲機殿的路?”
這是去銘香閣的路啊!昨兒才見過,怎麽今日又要去!
便是從前宮裏的寵妃,也沒有這樣下了朝就匆匆趕過去的!
穿過禦花園,盛夏裏還開着姹紫嫣紅的花,映着早晨的日光,實在是美不勝收。
梁九溪卻沒有絲毫停留,他一雙腿極長,兩步相當于其他人三步,随行的宮人苦不堪言。
直到崔公公低聲勸道:“陛下!此時過去,被瞧見可如何是好?”
密室的暗門需從銘香閣進,言二小姐怕是已經到了。
新帝的步子終于停下,周圍千姿百态的花葉圍繞在他身側,更顯得那一身玄色金邊的龍袍華貴不可言。
路邊修剪花枝的宮人齊齊跪伏下來,柳潔混在其中,興奮得兩眼發光。
這就是新帝?
梁九溪吸了口氣:“崔适,東西呢?”
崔公公知道陛下的心情極差是因為方才在金雍殿上的事。
凡制定新政,必定有人出來再三阻撓,一個早上沒做成幾件事。
他忙拿出一只黑色面具,恭敬地遞到梁九溪手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梁九溪戴上面具,藏住那張俊美英朗的臉,正欲擡腿離開時,卻感覺衣擺一動,像是被什麽東西碰到了。
他低眼,看到一枝掉落的山茱萸,斷枝上點綴着盛開的粉白色花朵。
柳潔死死低着頭,雖是她沒忍住做的手腳,可此時感覺着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從頭頂掠過,卻忽然害怕起來。
一只繡金雲紋的黑色皂靴毫不留情地踩碎了嬌嫩花枝,讓柳潔跟着顫抖起來。
梁九溪望着這邊冷笑一聲,道:“這麽喜歡弄花,那便一個人将這禦花園都打理了吧。”
柳潔頓時臉色慘白。
禦花園何其之大,先前她只修剪山茱萸,都累得腰酸背痛。
一個人修剪,怕是要沒日沒夜地剪到出宮!
她卻不敢出聲辯駁,直等到帝王一行人遠去,才爬起來癱坐在地。
原先還說話的宮人,見她似乎惹怒了暴君,一個個都鹌鹑似的閉上嘴,恨不能離她十丈遠。
…………
遠遠便看見銘香閣,正門關着,只留了一條縫。
梁九溪在遠處停下,崔公公則快步上前,率先推開門,往裏一瞧,卻沉默了。
他難得有些躊躇不定,最終還是回到門外,低聲回道:“陛下,還是您親自去看看吧。”
梁九溪輕皺起眉,往前幾步,直到能透過門縫看見銘香閣內的情形——
屋內靜悄悄的,中間擱着半桶水,桶沿搭着塊濕漉漉的抹布,周圍還有些未幹的水漬。
正對的牆上空了兩塊,摘下來的字畫正被人抱在懷裏。
言俏俏本想将字畫擺正,誰知實在太累太困,竟就這樣抱着字畫,縮在角落裏睡着了。
梁九溪推開門,無聲走了進去。
女子正歪着身子,将額頭抵在堅硬的牆面上,夢中還微微顫着睫羽,似展翅欲飛的蝴蝶。
言俏俏換下了那身名貴的蜀錦裙,穿的是自己的衣裳,料子普通,還是兩年前的款式,洗得都有些發白了。
高大如山的帝王蹲了下來,靜靜注視着這張朝思暮想的臉。
梁九溪伸出手,生怕她碎掉一般,輕觸女子白嫩的臉頰,然後長指一撥,露出碎發下紅腫的額角。
面具後的目光凝滞一瞬,他抿着唇将人打橫抱起。
他習武多年,力氣極大是沒錯,但掂掂懷裏的人,竟好似沒有重量似的。
言俏俏本就嬌小,遠瞧着還有二兩肉,抱到手裏才知這兩年大抵是沒被好好養。
她一動,懷裏的字畫便掉出去,崔公公怕鬧出動靜,手忙腳亂來接,好歹是接住了。
言俏俏蹭了蹭,只覺雖然也硬朗,但比牆壁暖和,便将半張臉都埋進去。
她極其認床,迎安殿裏怎麽也睡不着。
但此刻不知身處何處,竟讓人有股熟悉的安全感,毫無防備地睡沉了。
梁九溪垂眼深深凝視着小青梅,渾身上下竟好似寒冰遇到春水,慢慢地消融着。
然後将她抱進了密室。
崔公公識趣地關上暗門,與兩個随行的宮人一起在外面等候。
作者有話說:
俏俏:這個床真好睡!
某暴君:……床?(咬牙)
上榜啦,沒有點收藏的寶兒幫忙點一個叭,這對我很重要QAQ
以後就定在零點左右更新吧!不更會請假!
感謝在2023-02-01 23:55:14~2023-02-04 00:02: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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