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弄哭◎
言俏俏的身子緊繃,只覺那道目光如有實質地将她看了個遍。
她未曾出閣,礙于男女大防,平日裏哪遇到過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
若非衣裙好好地穿在身上,她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鬧了笑話而不自知。
否則,他為什麽一直看着。
……他怎麽還在看。
言俏俏裙底的腿漸漸有些發軟,實在撐不住了。
她只得小心擡起眼,纖長卷翹的睫羽輕顫,艱難地打着商量:“您、您能不能不要這樣看着我?”
語氣驚慌又害怕,總讓人疑心馬上就要哭出來。
梁九溪頓了頓,卻明目張膽地将眼神落在女子嬌麗明潤的臉上。
那雙漂亮的眼睛被淚光打濕,好似蒙上一層江南的氤氲霧氣,更顯得嬌弱可憐。
言俏俏本就肌膚白皙,偏還容易留痕。
有時輕輕一捏,那雪白的軟肉便塗了胭脂一般,泛起淺淺的紅。
從小到大都這樣。
梁九溪知道小姑娘皮肉嬌嫩,向來不怎麽碰她,從前連親都沒親過,怕留了痕跡,讓人說三道四。
可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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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人敢說她,他會割了那人的舌頭。
梁九溪招了下手,壓低聲音:“過來。”
他的聲音與那天帝王步辇中的人幾乎一樣,言俏俏越發确定對方身份,僵硬地往前一步。
慢吞吞挪到跟前,才發現自己又忘了行禮。
好在新帝似乎并未在意,而是将另一個軟墊拉過來,擡起下巴示意:“坐。”
言俏俏遲疑地看了一眼。
原本鐘七娘與她面對面坐在小桌兩側,是最合适的距離。
可如今他把軟墊拉近,幾乎挨在了一起。
只是一瞬的躊躇,男人搭在膝上的手便擡指輕敲了下桌沿,似在催促。
言俏俏只得硬着頭皮跪坐下來,雙手局促地放在腿上,恨不能自個兒像紙片似的不占位置。
但她到底是個活生生的人,邊上的男人個子又高大,分明只是随意坐着,卻好似平地聳立的一座小山。
明朗的日光被他擋住大半,投下的陰影似囚籠一般困住其中的人。
言俏俏才坐定,他就将身子往前傾,像小山傾倒而下,帶着一股雪山松木似的冷香。
許是方才竹林練武,冷香之中還有一點微微的汗味,更讓人難以忽視。
他手臂很長,從言俏俏身後繞過,像要抱住她一樣。
言俏俏慌亂地彎腰低頭,下意識躲避,一小團趴在桌上。
發間一支樸素的銀釵,墜下的流蘇還在緊張地晃來晃去。
梁九溪盯着,輕笑一聲,慢悠悠拿過小桌另一端的花果紋青瓷茶壺。
他知道她膽子小,沒想到這樣小。
原先青梅竹馬時,言俏俏可從來不怕他。
“你這是幹什麽。”梁九溪揭開茶壺蓋子看了一眼,明知故問。
言俏俏後知後覺擡起臉,看見他手裏的茶壺,才知是自己反應過度,頓時紅了耳尖:“我、我……”
知她臉皮薄,梁九溪岔過話題,提着茶壺問:“哪個是你的杯子?”
言俏俏慶幸他沒追問,松了口氣,指了指先前用過的那只花果紋青瓷杯。
裏面還剩半杯茶水,呈現出清澈的淺碧色,鐘七娘提前晾涼了的,正适合炎炎夏日。
誰知他拿過來,直接湊到了唇邊。
言俏俏猛然瞪大雙眼,急得跪直了,按住他的手臂,磕磕巴巴地重複提醒:“這、這是我喝過的,我喝過的!”
梁九溪動作一頓,面具後的雙眼微垂,目光落在她手上。
他穿着短衣,袖口早就挽到了肘部,露出來的小臂線條流暢、肌肉結實。
言俏俏單單是攀着他的手臂,便能感覺出底下蓬勃旺盛的力量感。
她意識到此番舉動已然僭越,害怕地顫了顫,想要收回手。
梁九溪感受着手臂上柔若無骨的觸感,眼神掠過近在咫尺的夢中人。
女子穿一件對襟襦裙,雖料子普通、樣式過時,卻掩不住那一身勾人的溫香軟玉,純潔又香豔。
因而在言俏俏反悔要退開時,他動了下腿擋住她的退路,面上卻不冷不淡,提起茶壺,将茶杯斟滿。
這樣便是一杯溫熱的茶。
言俏俏一退,側腰便抵在他腿上,立即如燙到一般,匆忙避開。
梁九溪順勢長臂一伸,攬住那日思夜想的楚腰。
又細又軟,好似一把春日拂水的垂柳,牢牢纏住了人的心。
言俏俏手抵在他胸膛,耳尖的紅暈越染越多,直至整張臉都紅透了,又羞又憤地掙紮起來。
可她沒什麽力氣,掙紮起來也像小貓伸爪似的,梁九溪稍一使勁便将人扣進懷裏,不能動彈。
他再次端起茶杯,仰頭喝了一口,然後将剩下的茶水遞到言俏俏唇邊。
帶着涼意的青瓷杯沿抵在她溫熱的唇瓣上,還往上輕輕撞了兩下。
言俏俏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半張臉被迫貼在他身前,害怕地嗚咽一聲,眼圈瞬間就紅了。
梁九溪也怕她真的掉眼淚,便松了松手上的力氣,只虛虛圈着腰,摩挲着她紅豔的唇:“你喝完我就放開你。”
言俏俏原以為自己是害怕的,可事到臨頭,她反而不肯屈服,淚光閃爍在眼底,嘴唇輕顫着,極小聲地反抗道:“我不喝……”
她輕輕抽泣了一聲。
她的反抗分明那樣微不足道,梁九溪的心卻一下子軟了。
他松開手,半晌,伏下高大的身軀,去看她倔強的淚眼。
可她頭垂得太低,只看到一片楚楚可憐的紅。
梁九溪想捧起她的臉仔細檢查,才伸出手,兩滴溫熱的淚珠兒卻先後砸在他手心。
他愣住了。
言俏俏一言不發地拿手背去擦眼睛,淚珠子卻越擦越多,斷了線的珍珠般往下掉。
本來也沒這麽傷心的,但是不知怎麽想起了小九。
小九可知道她正被人欺負?
明明從前被欺負了,小九都會替她出頭。
初到吉安伯府,每次受冷眼排擠,言俏俏總是不在意,安慰自己等小九來接就好。
可是如今連小九在哪裏她都不清楚。
……她真的很想他。
言俏俏不停地掉着眼淚,像是要一口氣将這兩年所積攢的委屈都傾瀉出來。
梁九溪倏地站起,又手足無措地蹲下,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淚,溫聲哄道:“……別哭了,是我不好。”
他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讓言俏俏哭聲一頓,恍惚竟有幾分像小九。
她擡起頭,淚眼婆娑地望着那戴面具的臉,緩緩搖頭。
他是北梁的新帝,不是小九。
梁九溪卻以為她是拒絕自己的觸碰,僵硬一瞬,收回了手。
他側目,看向舒闊開曠的碧水湖。
兩年多前,言家父母意外離世,言俏俏要到京城投奔叔父一家,他沒有阻攔。
那時隔年便要起兵北上,萬事俱備,一步都不能退縮。
當初只想着,倘若大業成功,他就馬上把她接回身邊。
卻從未想過失敗會如何,或者說,是不敢想。
直到去年冬天,路遇埋伏,他身中數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裏。
積雪被人的熱血融化成一地狼藉,那是梁九溪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時,他望着越來越模糊的天,心想,倘若真的死在這裏,便要辜負對言俏俏的約定了。
言俏俏笨笨的,不知他的死訊,興許會一直呆呆地等。
她會等一年、兩年、五年……
可她不能一直住在叔父家裏,最後,她便嫁給了別人。
此後無論幸福還是不辛,都與他無關了。
一想到言俏俏要嫁給別人,梁九溪逐漸冰涼的身體忽然燒了把烈火一樣,竟令他緊緊咬住牙關,從雪地裏緩慢、艱難地爬了起來。
終于,他趕在春末抵達京城。
原本想着,已經等了兩年,再遲一些,待完全塵埃落定,四周危機肅清,再去見她也無妨。
可他真的太想念言俏俏。
一刻都等不得。
于是他才用了個拙劣的借口,掩人耳目,将她暫時接到宮裏來。
沒想到卻把她弄哭了。
梁九溪心底漸漸升騰起一陣極強的挫敗感。
無論此前他在多少人面前逞過威風,見過怎樣宛如地獄的屍山血海,讓多少人聞之色變——
此刻,他低下身段,蹲在掉眼淚的言俏俏跟前,溫順地收起了利爪和獠牙,像一只做錯事的大狗狗。
作者有話說:
明明近在咫尺,卻要互相思念QAQ
趕緊撒點糖壓壓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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