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哄她◎

言俏俏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又思念小九,又害怕這樣如履薄冰的生活。

可沒想到她一哭,那先前還肆意猖狂、為所欲為的男人便似乎亂了分寸,竟毫無架子地蹲到她面前,低聲下氣地哄:“怎麽哭了……”

“別哭了,要我怎麽賠禮道歉才肯停?”

言俏俏細弱的哭聲一頓,沒料到他就這樣認起錯來。

可她隔着霧蒙蒙的淚水看了眼,只覺就算蹲下,這男人身上的氣勢還是不減半分。

他個子高,小九看起來與他差不多,可言俏俏方才摸着他的手臂,上頭的肌肉好似石頭一般,完全不是她這樣的姑娘家能抵抗的。

頗符合他那喜怒無常的暴君之名。

而暴君此刻卻放下身段,索性單膝跪在地上,湊近看她梨花帶雨的臉,極有耐心一句句地哄着:“不哭了?”

“……我送你衣裳和首飾行不行?”

“你喜歡什麽款式?”

梁九溪一邊說,手幾次擡起又放下。

言俏俏向來心寬,又容易滿足,從小到大被惹哭的次數屈指可數。

因而他哄人實在沒什麽經驗,這兩年打來打去,更沒長進,嘆氣道:“只要你不哭……我開國庫給你挑都行。”

言俏俏漸漸停了哭聲。

倒不是被哄好了,只是堂堂一個皇帝、九五之尊,忽然這樣明顯地示好,她怎麽哭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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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住雙膝,慢慢縮成了一小團,忐忑不安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想接受對方的恩惠,卻又怕惹怒這男人,讓他氣急敗壞地撲過來。

整整半刻鐘,兩人誰也沒說話。

言俏俏忍不住,極其小心地偷看了他一眼。

誰知他立即敏銳地擡眼,面具後的雙眸深邃,如同無星無月時漆黑的夜空。

“……不生氣了?”

言俏俏已經回過神來,思緒漸漸冷靜,自然不可能由着自個兒性子回答,小聲道:“我沒有生氣。”

梁九溪嘆了口氣,知道她不肯說心裏話,只是伸手理了理她胡亂堆着的裙擺,說:“地上髒,先起來。”

他一伸手,言俏俏便繃緊了身子,眼睜睜看着那只大手擺弄自己的裙擺。

這裏扯一下,那裏扯一下,毫無章法。

他根本就不會整理姑娘家的裙擺。

言俏俏卻不能說出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眼見那指節微凸的手指幾次險險從腳背擦過。

分明沒碰到,還隔着鞋襪,她卻覺得癢。

好在這條裙子款式簡單,随便扯扯便整齊了,收手前,他卻又捏着裙擺摩挲幾下,問:“怎麽是棉布,昨日不是還穿了蜀錦裙?”

棉布乃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料子,京中官宦之家,大抵都不會穿在身上,而是選擇更清爽順滑的綢緞亦或是絢麗精致的绫羅絲錦。

款式也舊,裙子還是剛到京城時買的,當時還算流行,如今早就沒人穿了。

普通百姓之家倒還好,可她占了個吉安伯府二小姐的名頭,便有些不得體。

李氏好面子,從來不讓她見客。

此番進宮,也是不得已,才忍痛拿出一條蜀錦裙讓她撐場面。

但蜀錦裙只有一條,言俏俏昨夜沐浴完便洗了,後面也不打算穿。

她怕萬一髒了壞了,回去不好交代——李氏肯定會要回去的。

“只有一條,穿壞了就不好了。”

梁九溪擰了下眉,松開她的裙擺,說:“裙子不就是用來穿的,壞了再換新的就是。”

言俏俏皮膚白,穿鮮豔些更好看。而許多絢麗的布料顏色,只有蜀錦、雲錦之類才有。

言俏俏啞然。

她自然也喜歡更漂亮舒适的衣裳,只是沒有那麽多選擇的餘地。

如今這樣,能吃飽穿暖,已很好了。

她想要站起,卻因坐在地上哭了許久,一陣頭暈眼花。

才站起,眼前便黑了一瞬。

梁九溪手疾眼快掐住她的腰,扶了一把,另只手掃開礙事的糕點盤子,拎着她放在小桌上。

不過幾息的時間,他便擺弄一只小兔子似的,輕而易舉讓言俏俏坐在桌邊。

小桌只有膝蓋高,裝糕點的盤子掉下去沒有碎,只是滾落出來,咕嚕嚕滾到她腳邊。

她震驚地睜大眼睛,就要下來:“怎麽、怎麽能坐在桌上……”

倘若是在吉安伯府,李氏見她這粗魯的行徑,多半又要狠狠教訓一通。

梁九溪哪裏顧得上桌子不桌子,手強勢地撐在她兩側,不讓她逃開:“你方才怎麽?身子不舒服?”

言俏俏看不清他面具後的神情,卻能聽出那語氣裏的認真與嚴肅。

不過是猛地起身容易眼前發黑,這毛病她自己也知道,都沒這樣在意。

他為何這樣關心自己?

言俏俏凝視着他面具後的眼,心中有些異樣。

梁九溪碰了碰她的額頭,并不燙手:“晚些,我讓劉太醫去給你看看,待在屋裏不要亂跑,知道嗎?”

興許是他動作太過自然,言俏俏一愣,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噢。”

觀察了片刻,确定她只是那一會兒的不适,梁九溪才直起身子,連帶着投映在她身上的陰影也一同離去。

言俏俏真就這麽乖乖地讓他圈了半天,也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怎麽。

他睨着小青梅,見她還是一動不動的,便看着只有膝蓋高的小桌,嗓音磁性,緩緩問:“還要抱?”

他一邊問,一邊自顧自摟着腰又把人拎下桌,全然不給拒絕的餘地。

言俏俏發完呆,便已經雙腳落地了:“……”

梁九溪悶笑了一聲。

他聲音是好聽的,低沉勻緩,開心時,便多出兩分明朗的味道。

大概是聽起來有些像小九的緣故,言俏俏再看他,竟沒覺得有傳聞中那樣殘暴冷酷。

真是暴君,又怎麽會向她低頭認錯呢?

糕點全部滾落在雪松木的直廊地板上,梁九溪取過幸存的茶壺,敏銳地道:“一碰就哭,誰給你委屈受了?”

先前的種種重新浮上心頭,一會兒是逼迫她入宮的李氏,一會兒是偷她食盒的柳潔。

言俏俏抿了抿唇,悵然搖搖頭。

她眼眶還紅通通的,說話時原本清柔的嗓音都有些發啞。

分明沒哭多大聲,但确實是哭啞的。

梁九溪目光微凝,他對言俏俏太熟悉,很輕易便察覺到對方情緒的低落,拿過她原先用的杯子,往裏倒茶,放在她面前。

“喝一點,潤潤喉。”

茶壺裏的清茶溫熱,本是解暑的,也能潤喉。

言俏俏的嗓子确實有些不舒服,但她咬了下唇,小聲地道:“能不能不用這個杯子?”

他也用過了,男女授受不親。

梁九溪便看了眼她紅豔的唇瓣,眸色漸深。

小青梅被他養得太純情了些,像一朵未被任何顏色污染的小白花。

言俏俏還未及笄時,母親便離世了,叔母李氏不慈,沒有人教她男女之事。

她所有的知識,都來自小九那些五花八門的“恐怖”故事。

言俏俏突破不了心裏的那根線,又怕這樣的話會讓他突然不高興,心驚膽戰地等着。

梁九溪自然沒什麽好不高興的,斟滿的茶水不好浪費,端起來打算自己喝掉。

“你……”言俏俏忍不住出聲。

他側目:“又怎麽了?”

言俏俏不敢看他,垂首盯着腳尖,模樣拘謹,嘴裏卻得寸進尺地道:“……您也不要用這個杯子。”

“你不用,所以我也不能用?”梁九溪好笑地道,到底誰是皇帝?

卻偏頭朝廊亭盡頭喚道:“來人,取新的茶杯過來。”

他一聲令下,原本空蕩無人的碧水廊亭裏冷不丁響起一聲:“是。”

崔公公從近處的花叢後鑽出來,打發身邊的小太監去跑腿。

那花叢養得極好,長勢茂盛,足有四五尺高。

崔适為了給足自家主子空間,和另個小太監在後面躲了許久。

言俏俏做夢都沒想到有人躲在花叢後,且離得不算特別遠。

想到自己方才哭鼻子被看到了,不由一陣尴尬,掩飾性地觀賞起碧水湖。

梁九溪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湖中心一圈漣漪緩緩散開,便問:“湖面這麽空曠,你說種些什麽花好?”

言俏俏不太懂哪些花是水生,哪些又觀賞性好,搖搖頭:“我不知道。”

聞言,他将手搭在雪松木欄杆上,随意道:“那就先空着吧,等你想好了再種。”

言俏俏疑惑地眨了下眼。

什麽意思?

小太監的腳程快,沒多久便送來一整套新的茶具,徑直送進廊亭。

他殷勤地提起茶壺,道:“奴才替陛下倒茶。”

梁九溪眼皮都沒擡,皺眉道:“滾。”

小太監立即擱下茶壺,急忙退出去。

這不怒自威的一聲,卻讓出神的言俏俏看過來,才發覺比起翠園相遇時浩浩蕩蕩的出行隊伍,眼下新帝一共只帶了兩個宮人。

大概是練武不想讓太多人盯着?

胡思亂想間,梁九溪已經親自斟滿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垂着眼叮囑: “小口慢慢喝,免得又嗆到。”

言俏俏端茶的手一頓。

她喝茶喝水習慣大口大口的的,确實不太斯文,因此被李氏教訓過多次,但是改不過來。

可他怎麽知道?

梁九溪何等敏銳的人,幾乎脫口而出時便意識到破綻。

但他停了停,給自己倒了一杯,沒多加解釋。

畢竟一直這麽瞞下去也不是辦法,倘若她真的發現了,那也好。

言俏俏捧着茶盞,小口小口啜飲,卻偷偷擡眼看他。

心中一點點生出越來越多的疑惑。

“我聽崔适說。”他冷不丁開口,“迎安殿有人偷東西?”

“嗯……”她含糊地應聲,也不知道他一個皇帝怎麽會關心這種小事。

梁九溪的眼神卻變得有些冷,故意道:“聽說是叫林琅的人?”

言俏俏一驚,也不知道誰栽贓了林琅,急急解釋道:“不是林琅呀,是柳潔!”

“哦,柳潔,可能我聽錯了。”梁九溪勾了勾唇,把玩着手裏的茶盞,“手腳不幹淨可不行,你說要怎麽罰才好?”

言俏俏捧着茶盞,滿臉不知所措。

她不是那種睚眦必報的人,遲疑道:“可是齊嬷嬷已經罰她不許吃飯了呀。”

“這樣就夠了麽?”他靠過來,身上的冷香交織着溫茶的清香,撲在言俏俏臉上。

男人偏過頭,誘哄道:“我可以罰她去做苦役、或者剁掉她偷東西的手指,這樣就沒人再敢欺負你了,你說對不對?”

他聲調甚至有些溫柔,卻透着股呼之欲出的陰狠暴戾。

他為了保護言俏俏,已經克制自己不去親近她了,卻還被人欺負,梁九溪真的殺人的心都有。

這副模樣,确實有傳聞中暴君的影子。

言俏俏手抖了抖,悄悄地往後躲了一步,看了眼手中的茶水,忙端起來喝。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覺得,還是挺甜的嘛(捧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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