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賠禮◎
微苦的清茶滋潤着口腔與略顯幹澀的喉嚨,品久了又逐漸泛起一絲甘甜。
最後一點茶水,言俏俏幹脆地一口喝完,溢出一兩滴在嘴角,她下意識伸舌頭舔了舔。
她頓住,想起李氏說,沒有誰家的小姐會舔嘴巴,好像沒吃飽飯的乞丐一樣。
言俏俏悄悄一擡眼,果然發現那男人在盯着自己不雅的行徑,許是沒見過她這樣的貴女。
言俏俏尴尬地放下茶杯,小聲說:“我喝完了,我能先走嗎……”
她現在只想趕緊離開,等不到鐘姑姑回來了。
梁九溪想着她伸出舌頭□□的模樣,冷戾的眼微微發紅。
翠綠花藤從廊亭高處垂落,盛開到極致的藍雪花被風一吹,花瓣便無聲飄落,又被碧水湖上的風吹進亭內。
梁九溪走到她近處,高大的身軀微傾。
言俏俏瞬間屏住呼吸,只覺雪山松木似的香味再次将自己團團圍住。
他伸手,卻只是一片一片摘掉女子烏黑發髻間的藍白色花瓣,忽又恢複了溫和矜貴的模樣,仿佛方才只是錯覺。
“我走,宮中難得有處好風景,你在這兒就是,我不打擾你。”
雲機殿內又堆了許多折子要處理,下次得空出來不知是什麽時候。
摘完花瓣,梁九溪摸了摸小青梅的頭:“走了。”
一直到人消失不見,言俏俏才低頭看着散落在腳邊的藍雪花瓣,愣愣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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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自己先前的短夢,竟無意識把陛下想象成青面獠牙的惡鬼,不免有些心虛。
碧水廊亭只剩一個人,四面來風時,難得有幾分清爽。
言俏俏将滾落一地的糕點收拾起來,堆到桌角,便捧着臉發呆,腦子裏還是新帝方才的模樣。
一時溫柔,一時暴戾,有時熟悉,有時陌生。
……他不會真的砍掉柳潔的手指頭吧。
垂在近處的一根花藤被風拂動,等風停止時,一只湖藍色蝴蝶落在綻開的藍雪花上,渾然一體。
蝴蝶絢麗明亮的雙翅上磷粉閃爍,像是碧水湖日光下的水面。
她極緩慢地眨眼,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擾這美麗的生靈。
言俏俏觀察着蝴蝶與花的每一組姿态,即便只是細微的翅膀角度變化,都深深印入她的腦海。
手指随之輕輕動了動。
倘若……手邊有木雕的工具就好了。
“言小姐。”
梁九溪等人離開不到一刻鐘,鐘七娘匆匆回到廊亭,略帶歉意坐下,“久等了。”
一眼便掃見桌上胡亂堆着的糕點,還有一套新茶具,可見方才廊亭中并不算愉快。
她有些詫異。
以她的印象,這位言小姐文靜膽怯,不知道陛下就是自個兒竹馬的情況下,面對位高權重的帝王,還以為會極其溫順忍耐。
人聲驚飛了蝴蝶,只剩下藍雪花與綠藤微微震顫。
言俏俏收回目光,沒有隐瞞:“鐘姑姑,您沒告訴我,陛下也在碧水廊亭,他剛剛來過。”
她直直地望過來,眼神是不加掩飾的疑惑與詢問。
鐘姑姑邀她來這裏,前腳剛走,新帝後腳便來了,真的有這樣巧?
鐘七娘自然不會被她一個小姑娘問住,驚訝道:“陛下來了?許是在這邊練武,路過吧。”
“這碧水廊亭一半是先皇後心愛的碧水湖,一半是先帝的竹林武場,又不是什麽秘密,我沒有瞞着你的必要。”
言俏俏看向之前新帝練槍的地方,那處竹林茂密修長,與周圍花叢假山渾然一體,确實像是修建已久。
鐘七娘飲了口茶,不緊不慢道:“不過,你既然如此在意,那下次再有類似的事,我提前知會一聲?”
她掌管刑罰多年,不必刻意冷淡眉眼,渾身的氣勢便令人心驚忐忑。
言俏俏再不通世故,也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應承的話。
畢竟對方一個掌事姑姑,哪裏需要事事向她禀報。
即便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搖搖頭,小聲道:“我只是随便問問。”
鐘七娘笑了下,當真是小兔子探頭似的,稍微唬一唬便縮回去了。
她放緩聲音,語重心長地道:“我也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但在宮中,誰都是身不由己……而且,京城不比聞春縣,處處險惡,出于同鄉之誼,我多說一句。”
“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說起,以免引人耳目。”
言俏俏細細思考了許久。
鐘姑姑的意思是,她确實知道陛下在這裏,是故意利用同鄉的名義引她過來。
至于後面那番話,便完全是出于好意。
雖說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言俏俏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和新帝扯上關系。
以她的身份,太早引起注意,一旦被人盯上,很難自保。
她只想平平安安熬過這幾日,快快出宮。
言俏俏點了頭,認真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鐘七娘原本還有勸說的話,全部卡在喉嚨裏。
陛下登基後,後宮空置,不說宮外的千金貴女,單是宮牆內,都不知有多少不安分的宮女,惦記上雲機殿的龍床。
處罰張俪兒時,她那樣平靜無瀾,也是因為這幾個月來,實在處理了好些膽大包天的宮女。
罰得狠,漸漸地才消停。
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往前往後都沒什麽好路時,稍微有野心,便容易走這樣的歪路。
但如今帝王垂青,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這位言姑娘竟一點都不心動麽?
鐘七娘默了默,問:“言小姐可知,陛下枕邊空懸,你若得寵,便是後宮第一人。”
言俏俏猶疑片刻,還是老實道:“姑姑,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應該過些日子便會來提親。”
“哦?京城哪家公子?”
言俏俏搖搖頭,坦然道:“是我們聞春縣的人,就住在我家隔壁,他表姑做的煎餅很好吃。”
鐘七娘當然知道那是誰,卻繼續問:“有些印象,賣煎餅的雲娘家的表侄。父母雙亡,一沒有家産,二沒有功名,也不曾聽說在哪裏高就,不知日後靠什麽謀生。”
她淡淡地将小九貶得一無是處,末了頓了頓:“你當真要跟着他過一輩子?”
言俏俏漸漸沒了表情,心裏很是氣悶。
她想出聲辯駁,才發現對方說的都是事實,但小九哪有這麽差。
過去經歷的緣故,鐘七娘不大相信人的情感。
連血脈相連的親人之間都能互相背叛,何況毫無保障的男女之愛。
言俏俏能做皇後,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一輩子的寵愛。
她喜歡小九,可當有更好的選擇擺在面前,能一點也不動搖?
鐘七娘說:“我認識你父母,不想看你所托非人罷了。你不想困頓深宮,我也理解。這樣吧,我還算有些人脈,只要你想,我便能為你說一門更體面、更風光的親事。”
她是新帝身邊的心腹,當然有這樣的本事。
但是言俏俏不要。
盡管知道對方是出于好心,她卻仍有些氣鼓鼓的,撇開頭不理會。
人太過文靜,即便做出最抗拒的姿态,也不太有威懾力。
鐘七娘卻愣了下,随即淡然一笑:“我明白了。”
她當然只是試探而已。
真的給言小姐說親……除非她不要命了。
僅僅方才這番越矩的話,若傳到陛下耳朵裏,恐怕她都讨不了好。
畢竟她的懲戒手段,也不是沒用到過自己身上。
但鐘七娘在試探人心方面,顯然有些不合時宜的執拗。
言俏俏毫不猶豫的拒絕讓她有些恍惚。
她喝完一整杯茶,終于主動岔開話題,道:“言小姐不願意,就當我沒說過那些話。”
她招了招手,候在不遠處的小宮女便抱着一只木盒子上前,恭恭敬敬地放在小桌上。
鐘七娘道:“這是方才崔公公派人送來的東西,說是陛下送言小姐的賠禮,請言小姐收下。”
盒子長二尺,寬一尺,高半尺,整體由名貴的金絲楠木制成,側面刻有四幅連貫的浮雕畫,美輪美奂。
單是這只盒子,便價值不菲,何況裏面的賞賜。
言俏俏緊張地抿唇,剛要搖頭回絕,鐘七娘便看出她的意圖。
“言小姐,您不收,反而會引起陛下注意。”
這話一下說到言俏俏的心坎上,只好嘆了口氣,将盒子打開。
待看清裏面的東西,她怔住了。
是一整套嶄新的木雕工具。
所有東西加起來都沒有這只金絲楠木盒貴重,卻令言俏俏雙眼明亮,忍不住驚呼:“雕刻刀!”
“還有手鋸。”
“墨尺也有。”
府中那套工具還是從聞春縣帶去的,已經用了好多年了。
因為沒有餘錢,與其買檔次差的,還不如繼續用舊的,好歹順手,便一直沒有更換。
方才還興致缺缺的人,已幾乎半個身子撲在了金絲楠木盒上,一樣樣地翻看,如數家珍地報着名字。
從走進碧水廊亭開始,言俏俏就一直是文靜內斂的模樣,從來沒有露出這樣明顯的喜悅神色。
她摸着每一把工具,潤澤通透的杏眼裏滿是最純粹幹淨的熱愛。
或許對外人來說,這些工具平凡而樸實,甚至不值幾個錢。
但對于言俏俏,這些東西的價值勝過世間所有的绫羅綢緞、金玉珍寶。
鐘七娘默不作聲地喝着茶,看見她拿出一支圓刻刀,彎着唇角滿面雀躍,迎着湖面吹來的風,在空中比劃了兩下。
她順手寫了一個“九”字,又低頭去擺弄其他的工具。
大概只是無意識的動作,鐘七娘卻心頭震動,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記得言小姐的喜好。
言小姐心心念念陛下的名字。
或許這世上……真有一種至死不渝的情感,不因距離消減,也不能被時間抹平。
作者有話說:
晚點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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