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疑慮◎

鐘七娘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轉交完金絲楠木盒便先一步離開了。

今日不必再去銘香閣,言俏俏也不是上趕着幹活的性子,便一直在碧水廊亭呆到酉時。

直到日頭西斜,她才抱着東西往回走。

原本有小宮女領路,被言俏俏婉拒了,她記性極好,來時走過一遍的路記憶猶新。

金絲楠木的盒子加上裏面的木雕工具,頗有些重量。

言俏俏又腿傷未痊愈,所以走得很慢,便有功夫四處看看風景。

宮中到處是莊嚴精致的宮殿樓宇、水榭亭臺,格局與景致都不是吉安伯府能比的。

言俏俏看得眼花缭亂。

直到一處極為富麗堂皇的華美宮殿出現在她視野之中。

她不由更加放緩了腳步。

來時就看見了,只是沒機會細看。

若說其他宮殿樓臺彰顯了皇家的威嚴與大氣,這座宮殿則完全是財富的象征,實在極盡奢靡。

清一色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讓人恍惚以為看到了神仙府邸。

言俏俏沒見過雲機殿,但她認為,雲機殿大概也不可能比這裏更奢侈華麗。

這是鄭氏逆賊篡位後的住處——良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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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新帝的親舅舅鄭修義乃是武将,官拜從一品骠騎大将軍,掌握南梁半數軍權。

梁氏皇族重文輕武,雖也讀兵書,但少有能征戰殺伐、領兵沖鋒之人。

而鄭修義一身蠻力、骁勇善戰,又是先皇後的親哥哥,如此親近的關系,自然得梁氏先帝信任。

軍權旁落,早就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只是誰也沒想到,鄭修義竟包藏禍心。

他深夜謀反,帶兵一舉沖入皇宮雲機殿,殺了自己的妹妹與妹夫,篡奪梁氏江山,改年號為光越。

但梁氏冤魂未散,他大抵是心虛,不敢住在皇帝寝宮雲機殿,反而重新修葺了良聞殿,一直住在這裏。

言俏俏望着面前的建築,便能隐約想象出,當年鄭修義當上皇帝後,該是何等的張揚跋扈、奢侈享受。

而如今,梁氏新帝歸來,雲機殿重啓塵封二十年的大門,迎接新主。

倒是風光一時的良聞殿,眼下門窗緊閉,落寞冷清,被披盔戴甲的黑甲兵團團圍住。

據說,雖然鄭修義被當場斬決,但他的兒子及家眷都關在這良聞殿中,聽候處置。

既不判決,也不下獄,反而明目張膽圈禁在宮中。

沒有人知道年輕的梁氏新帝在想什麽。

言俏俏自然不會靠近,看了一會兒便繼續往回走。

只不過沒走多遠,前方的路邊便出現個眼熟的小姑娘。

她蹲在樹叢前,腳邊放着個大大的托盤,托盤中放着一些物品。

認出是同住在迎安殿的貴女蘭夏,言俏俏猶豫了一下,本想直接走過。

但蘭夏也認出她來,擡起臉,眼裏竟然含滿淚水:“言姑娘——”

言俏俏沒停,她焦急地喊着:“言姑娘!言姑娘!”

言俏俏只好轉過身去詢問:“有什麽事嗎?”

蘭夏小跑上來,還未開口,眼淚便掉下:“我、我要去良聞殿送東西,可我不敢一個人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

她本來負責給各處跑跑腿、送送東西,除了在外走動有些曬,其他的倒不算辛苦。

可是今兒不知怎麽,剛好良聞殿那邊要東西,管事的宮女讓她去。

言俏俏雖然同情,但做事比較緩慢謹慎,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這是你的工作,我插手不太好。”

蘭夏也是怯懦的性子,路過了好幾個人她都沒敢上去。

直到言俏俏經過,因為多少認識,才鼓起勇氣詢問,沒想到卻直接被拒絕。

她的臉漲得通紅,十分惶然地退開,連聲道:“抱歉,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打擾了。”

蘭夏雖也是入宮的貴女,卻穿着和言俏俏如出一轍的棉布衣裙,極常見的款式,顏色漿洗得發白。

言俏俏又猶豫了:“你……”

“沒事,沒事。“她擺擺手,邊給自己打氣,“只是送到門口而已,我肯定可以的。”

說着,蘭夏端起托盤想往良聞殿走,雙腿卻抖得不行。

看她快哭的樣子,言俏俏嘆了口氣:“只是送到門口的話,我陪你吧。”

蘭夏頓時喜極而泣:“真的嗎?你真的願意?我保證只用到門口,送完我就可以回去吃飯了。”

言俏俏自己膽子就小,很少見到膽子比已經還小的,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二人一起走向良聞殿,蘭夏雖然害怕,但還是發着抖走在前面。

看守的黑甲兵齊齊轉頭,眼神冷厲如鐵。

“我、我是送東西的,不、不進去。”

黑甲兵檢查了托盤和上面的物品,确認沒問題才放回去。

蘭夏哆嗦着,敲了敲良聞殿的側門。

很快,裏面傳來一陣模糊的腳步聲,打開門後是個婢女。

她穿着絢麗誇張的彩衣,神色麻木又冷淡。

蘭夏趕緊把東西遞過去。

言俏俏目光微垂,看見婢女□□的雙足,上面紅痕累累。

良聞殿側門打開,被隔絕的聲音隐隐約約漂蕩出來。

她聽見缥缈遙遠的樂音,其中夾雜着人近乎癫狂的歡笑與哭泣。

婢女接過托盤,就要關門。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追逐聲。

關門前,一道人影猛地沖了出來,撞開那名婢女,徑直撲向門外的二人!

“救救我!求你們救救我!”

蘭夏首當其沖,被撲了個正着,吓得尖叫一聲,推搡着言俏俏往後退。

緊追在後方的太監也已經沖上來,死死拽住企圖逃出良聞殿的女人。

即便如此,言俏俏還是猝不及防地被那人抓了下裙擺,踉跄兩步才抱着金絲楠木盒重新站穩。

女人被壓倒在地,狠狠制服。

她穿着與婢女一模一樣的彩衣,摔倒時,裙擺散開,露出半截慘白細瘦的小腿,上面全是深淺不一的青紫痕跡。

她艱難地擡起沾了泥土的臉,雖過分蒼白羸弱,卻是個美人。

她哭着,不停重複:“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告訴我爹,讓他救我出去!”

“我爹是左神武将軍,他一定有辦……”

太監猛地按住她的頭,讓那張臉砸在堅硬滾燙的石板上。

直到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兩個太監才沉默着将人拖回門內。

沒鬧出太大的亂子,看守的黑甲兵收起佩刀,仍是一副極端冷漠的神色。

良聞殿的側門緩緩關閉,再次隔絕了門外的一切。

言俏俏的雙腿卻麻了,蘭夏擦着眼淚來關心:“言姑娘,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緩了緩神,慢慢擡腿。

蘭夏哭得滿臉是淚,說:“你沒事就好,要是因為幫我出事,我就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言俏俏回頭看了眼華麗依舊的良聞殿,又低頭看看方才被那女子抓過的裙擺,只留下一點灰塵泥土。

心頭爬上一陣涼意,她再也不敢逗留,趕忙離開。

回迎安殿的路上,二人沉默了許久。

蘭夏哭夠了,才抽噎着道:“陛下、陛下也太殘暴了,為什麽要這樣做?明明已經奪回皇位了,為什麽還要這樣對這些人?”

言俏俏不知道。

新帝開朝第一天,便當堂斬殺了十幾人,其中不乏老臣。

暴君之名,本就不是空穴來風。

可剛才所見,還是太觸目驚心了,何況這甚至只是良聞殿的冰山一角。

裏面到底是什麽情況,誰也探查不到。

見她不說話,蘭夏急忙補充道:“當然了,我、我只是随便說說,絕沒有對陛下不敬的意思!絕沒有!”

她緊張地問:“言姑娘,你不要傳出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随便說說!”

這幾句話要傳出去,蘭夏就完蛋了。

言俏俏點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不過……

傳言中以及蘭夏話裏的暴君,和她在碧水廊亭見到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言俏俏抱緊了金絲楠木盒,想起那個人高馬大、卻會因為她掉眼淚而手足無措、賠禮道歉的男人,一時竟有些恍惚。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回到迎安殿,蘭夏直接躲回房間去了,像是真的被吓得不輕。

言俏俏領了飯回去吃,進屋時,林琅還沒有回來。

趁着天還沒黑透,她拿出木雕工具,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盒子裏還有兩塊巴掌心大的金絲楠木料子,正好拿來試試。

言俏俏回憶着碧水廊亭的藍雪花與蝴蝶,先畫了草圖,調整造型。

注意力集中時,時間不知不覺飛快流逝,很快到了傍晚,貴女們陸陸續續回來了。

言俏俏給林琅留了門,所以隐隐能聽到前廳裏傳來的吵鬧聲,似乎還夾雜着誰的哭聲。

但她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仍舊低頭擺弄着未成型的木雕。

直到林琅輕手輕腳推開門,言俏俏才放下手裏的東西擡頭。

外頭的動靜還在繼續,林琅進來,一邊換衣裳,一邊皺眉道:“柳潔的手指斷了兩根,據說是修剪花枝的時候不小心,吵死了。”

言俏俏渾身一個激靈,下意識攥住木料,嘴唇微顫,卻沒說話。

她當然知道不是意外。

呆坐了半晌,她才咽咽口水,回過神。

注意到林琅換衣服的姿勢,右手似乎有幾分僵硬,動作比平常緩慢一些。

但看得不是很仔細,言俏俏還為柳潔的事震驚着,沒有多問。

誰知林琅忽然說:“你去雲機殿了?”

“……沒有啊。”

林琅哦了一聲,沒再開口。

言俏俏開始收拾桌上的工具和碎屑,心中卻疑惑。

林琅從來不主動過問她的事,今天怎麽突然問起雲機殿?

不知怎麽的,她有些難以安定。

從發瘋的張俪兒到良聞殿的女人,再到林琅的神秘。

言俏俏總覺得怪怪的。

作者有話說:

二更!加入一點劇情

眼睛好像腫了,為啥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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