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欲色◎

京城近來都是大晴天, 到了晚上, 夜空中星河明亮,似一盤散落的大小明珠。

加上薄霧似的月光,夜裏不算黑暗,即便不提燈也能分辨道路。

不管季望山與陛下實際關系如何, 他眼下仍是梁氏複朝的功臣之一。

崔公公親自将人送到雲機殿門口, 面帶着笑容:“季公子,咱家不能離陛下太遠, 恕不遠送。但這大晚上的,出宮的路還長,我讓小筝子送您?”

“多謝公公, 不必了。”季望山颔首, 俊秀的臉上帶着股書卷氣, “借季某一盞燈就是。”

崔公公也不勉強, 接過小太監手裏的燈籠,遞給他:“那季公子慢走。”

季望山接過, 卻沒立即走,而将手掌攏在燈籠外, 垂眼瞧着內裏燃燒的蠟燭。

暖黃色燭光映照在他臉上, 顯得那本就溫潤的眉眼越發謙遜有禮, 語氣也是溫和的:“崔公公,季某思來想去,還有一事不明, 望解惑。”

“請說。”崔公公頓了頓, 笑說, “不過咱家是粗人, 若答不上來, 還望季公子莫要怪罪。”

季望山道:“沒記錯的話,那名刺客午時之前來過一次,但那會兒陛下不在雲機殿,她被黑甲兵傷到手臂便逃了,可有此事?”

崔公公眼裏閃過些許驚訝:“确有此事。”

不過這件事才發生不久,更不曾往外宣揚,季公子人都不在宮中,是怎麽知道的?

季望山清楚他在想什麽,卻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只繼續問:“既然有前車之鑒,那雲機殿附近難道沒有加強巡守嗎?”

“陛下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自然有所警惕。”

季望山微微笑了,溫和道:“有所警惕,是指刺客潛入殿中才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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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兒,崔公公總算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上午刺客來撲了個空,雲機殿外早就嚴防死守,只要對方膽敢再次冒頭,必能一舉拿下。

實際上林琅離開迎安殿沒多久,影衛就将消息傳了回來。

至于為什麽還能讓人進了雲機殿才動手……

崔公公幹笑兩聲,直接道:“季公子,您是聰明人,應該看得出來這是陛下的意思。”

先前召貴女進宮,是為了替言小姐打掩護。

今夜一樣,原本早就能将刺客抓起來的,是陛下看到跟在後面的言俏俏,才臨時改變主意,撤走了黑甲兵。

他以為季公子追随陛下多年,應該比自己更了解陛下的性子,沒道理猜不出。

果然,季望山沒有否認,只是提着燈籠半轉身,望向無邊的夜色,面容一半隐入黑暗中。

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杜生誤月。”

崔公公眉頭一跳,充耳不聞地低頭:“季公子,陛下說了,今夜無事。已經這麽晚了,您快些回吧。”

季望山沒再逗留,獨自沿着宮道離開,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

小太監撓了撓頭,疑惑地問:“師父,杜生誤月是什麽意思?”

崔公公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

《杜生誤月》是京城尋芳樓最出名的一折戲。

講的就是杜生進京趕考、日夜兼程,路上卻被月色吸引,因此耽誤行程,沒能趕上秋闱。

故事簡單,毫無精彩可言,但這出戲出名的本來也不是劇情,而是戲中扮演“杜生”一角的名伶鳴月。

季望山此時忽然來這麽一句,必不可能是在回味戲曲。

那麽誰是杜生,誰又是月色?答案顯而易見。

同是新帝心腹,比起鐘七娘對言二小姐的尊敬與親近,這位不入官場的季公子顯然有自己的想法。

但這都不是他該操心的,崔公公只能當作沒聽見。

夜深人靜,床幔外偶爾傳來燭芯炸開的哔啵聲。

那張被許多人惦記的龍床正被言俏俏睡在身下,她卻怎麽也睡不着。

一閉眼,腦海裏便是男人胸前若隐若現的紅痕。

随着年齡增長,人的外貌性格或許都會發生變化,但若無外力,胎記不大會改變。

小九的胸口就有那樣一塊三四寸長的紅色胎記。

言俏俏翻了個身,她記性一向很好,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九胎記時是自己十歲那年。

那時他十四五歲,正是如青翠竹節向上生長的時候。

言俏俏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他,所以不覺得,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小九的個子已經比她高出許多。

除了一起去學堂上學,小九每隔五日都要告假一天,走上六七裏路去武館學武。

那座武館建立已有四五年,當初開館沒多久,小九便被表姑送去了。

由于五六天才去練一次,每次時間都會久些。

練武是件極辛苦的事,小九每每從武館回來,總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而言俏俏從學堂回家比較早,就經常拎着個小竹籃在路口等他。

小竹籃裏裝着她今日份的點心或者零嘴,不是甜的就是辣的。

小九起先不愛吃,吃多了,也就習慣了,有餘錢時還會帶言俏俏去買好吃的。

其實武館比學堂還要嚴格,有些孩子被送去,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小九最開始也是這樣,他不在的時候,言俏俏便覺得日子過得極漫長。

她從小性子文靜,又話少,朋友并不多。

到了第五個月,小九才歇一天就又要回武館,送別時,言俏俏沒忍住,撲在他懷裏哭了足足兩刻鐘。

後來,他便因為成績太好,武館破了例,讓他只用五天去一次。

言俏俏那時年紀小,沒有細想,只覺得又能與小九一起上學堂了,便十分開心。

如今想想,能讓武館破例,他大抵也是用盡了心力,才學得那麽好。

而言俏俏第一次見到他胸前的胎記,也是因為武館。

有次小九不知怎麽受傷了,雖及時包紮,但衣裳上沾了好多血跡,髒得不能看。

表姑不在家,大人們又都忙着,言俏俏便自告奮勇去送換洗的幹淨衣裳。

因為有林媽媽陪同,所以家裏随她去了。

武館平日裏緊緊封閉,從不讓人随便出入。

言俏俏抱着東西在門外等了許久,才被引進去。

武館裏大都是十歲到十八歲的少年,習武的緣故,個子都不矮,且大都身材勻稱、精神抖擻,與學堂裏搖頭晃腦背書的學生大不相同。

言俏俏才十歲,還沒到長個兒的時候,從緊挨着武場的廊下走過時,好似一只誤入狼群的小兔子。

她仍記得自己穿了一條荷粉色的裙子,同色發帶點綴着烏黑發髻,櫻唇粉腮,兩頰還帶着明顯的嬰兒肥。

習武容易弄髒衣裳,所以武場裏穿深色短衣的人最多。

這導致言俏俏就像葡萄堆裏的一顆紅棗那樣顯眼。

而且她雖然文靜膽小,但受父母教導,很是講禮貌。

不論是誰喊她,她都會乖乖地停下來,同那人問一聲好。

即便這些人她都不認識。

見她态度溫和,很快有人得寸進尺,湊到她跟前來:“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啊?”

言俏俏抱緊了帶來的包袱,搖搖頭。

幾個最是活潑調皮的少年圍繞在她左右,但無論怎麽加快步伐,他們總能嬉笑着跟上。

“妹妹,你長得真好看。”

“你給誰送東西?”

“你是誰家的妹妹?說不定我認識呢?”

“難不成你是誰的小媳婦啊?”

說話的人伸手,想去摸她粉白如嫩桃的臉。

言俏俏一躲,跑開幾步,才停住腳步,氣惱地道:“請你們別跟着我了!”

“哎喲,妹妹生氣了!”

“生氣的時候也好可愛啊,嘻嘻,你要不然來做我的小媳婦吧?”

那人狗皮膏藥似的黏着,誰知話音剛落,遠處忽然飛過來一顆石子,精準地打在他還未收回的手上。

他頓時吃痛地依y向物h收回想要占便宜的手,氣得跳了起來:“誰啊!?誰!?”

少年從屋內出來,身上還穿着帶血的衣裳,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極冷,帶着與年紀不符的陰沉戾氣。

“小九!”

言俏俏見到救星一般,抱着包袱跑過去,大半身子都躲到他身後。

方才還不滿地大呼小叫的人倏地閉上嘴,與其他人齊齊陷入沉默之中。

武館中雖然大家都學差不多的東西,但總有人天賦高些,學得極好。

這是個拳頭說話的地方,而一群半大少年之中,小九的拳頭無疑最有分量。

他望着對方衣裳上已經暗沉的血跡,咽了咽口水,幹笑道:“原來是小九哥家的妹妹啊,哈哈,我開玩笑的!”

小九拉住小姑娘的手腕,冷漠糾正:“不是我妹妹。”

這些人看言俏俏的眼神雖還帶着孩子氣,沒那樣露骨,但還是令他讨厭到了頂點。

言俏俏只覺得那幾個人忽然老實安靜了,還未說什麽,便被拉進屋內。

屋裏是學生臨時休息的地方,靠牆設了一張簡陋的大通鋪。

此刻這間屋子只有他們二人,言俏俏趕緊打開包袱,把幹淨衣裳和吃的都拿出來。

“衣服是從你家拿的,吃的是我娘讓我帶的。”

小九看着她全擺出來,問:“這麽多,重不重?”

言俏俏愣了愣:“不重,我搭牛車來的,還有林媽媽幫忙呢。”

她往前探頭,嗅到他身上揮散不去的血腥味,擔心道:“留了好多血呀,小九,你還疼不疼?”

“……還好,已經不疼了。”

“那就好。”言俏俏松了口氣,對傷口與血跡還沒什麽概念,以為真的不疼,只催促他換衣服。

也正是換衣服時,言俏俏非要上去幫忙,所以看到了胎記。

彼時她驚奇地睜大眼,想要伸手摸一摸,毫無意外地被拒絕了。

“真的不行嗎?”她有些失望。

小九整理衣襟的手一頓,似是而非地道:“……現在不行。”

他說的是“現在”不行,但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好幾年,言俏俏愣是一直沒摸到過那枚胎記,

世上有胎記的人不少,但位置形狀都大致相同的實在罕見。

言俏俏睜開眼,陷入周遭的黑暗之中。

她竟然生出一個離譜的念頭……

或許……小九早就在京城了,只是以另一個身份……

但是怎麽可能呢?

雖然個子差不多,但小九可沒陛下這麽孔武有力。

……可如果不是,陛下怎會知道她喜歡木雕,又為什麽送她一盒木雕工具?

黑暗中,言俏俏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聽到自己心中争論不休的兩個聲音。

只要讓她親眼看看那塊胎記,她一定能認出來。

言俏俏不自覺攥緊拳頭,一想到陛下此刻就睡在一門之隔的正殿,緩緩吸了口氣。

倘若要查看,沒有比眼下更好的機會。

言俏俏坐起來,腳尖輕點在帝王寝宮的地板,繼而緩慢而謹慎地落下。

她停住動作,側耳傾聽,确認沒有一點其他的聲音,才繼續赤着腳往門口走。

女子柔軟的腳底與潔淨的木地板接觸,幾乎不發出任何動靜,令她的勇氣越積攢越多。

她離開偏殿,一鼓作氣進入雲機殿正殿。

正殿的布局只有來時的匆匆一瞥,并不熟悉。

幸而這裏沒有偏殿那麽漆黑,隐約能看見各種擺設的輪廓,讓她不至于跌跌撞撞打壞東西。

新帝喜靜,入睡後不準太多人在附近候着,此時偌大的正殿裏一個宮人都沒有。

言俏俏輕手輕腳地摸到桌案前,借着月光四處張望。

桌上只有堆疊如山的文書奏折,黑檀木椅的靠背上卻挂着一件熟悉的玄色外袍。

言俏俏屏住呼吸,伸手抓住寬大外袍的一截。

玄色衣物将她的手襯托得越發白皙,如同光潔凝實的白瓷。

殿中不夠明亮,實在看不清細節,她只好猶豫着低頭,湊上去輕嗅。

是一股熟悉的雪山松木香,還帶着淡淡的男性特有的味道。

忽然,不知哪裏傳來一聲輕響。

言俏俏立即燙手一般扔開男人衣裳,好似偷東西的采花小賊被當場捉住那樣尴尬,強忍着才沒有羞憤出聲。

她飛快地轉動小腦袋,卻并未發現有人,不由松了口氣。

但那點奇怪的聲響卻還在不斷傳來,一時是水聲,一時又像混雜着人的悶哼。

雖聽不太真切,但這裏除了她,便只有陛下了。

言俏俏蹙起眉,最後看了眼挂在椅子上的外袍,想起崔公公他們說陛下前幾天遇刺的事。

難道……他受傷了?

一想到陛下可能是小九,她竟生出幾分擔憂,主動往動靜發生的方向找去。

雲機殿占地極廣,除去正偏殿,還有許多用途不一的配殿。

許是方向找對了,那聲音越來越清晰,水聲中夾雜着男人低沉痛苦的喘息,一下一下拍打着言俏俏的心弦。

想必真的是傷口又疼了。

她忙提起裙擺,赤腳踩在冰涼的理石地面上,急急地小跑起來,如墨傾瀉的長發披散在身後。

沿着這條烏黑理石鋪就的路,言俏俏很快尋到一間配殿。

門口垂着細密的白色珠簾,只能透過交錯間露出的縫隙往裏看,隐約可見巨大寬敞的水池與池邊高大的身影。

言俏俏忙撩起珠簾,白珠碰撞間發出細小的噼裏啪啦聲響。

她以為裏面的人會發現她,但是他沒有。

月色透過琉璃窗灑落在室內,落在仍有熱霧浮動的水面上,像夢境一般氤氲朦胧。

言俏俏後知後覺。

原來,這裏是浴池?

“嗯……”

浴池旁,再次傳來一聲男人的喘息,卻并無痛苦之感,反而愉悅又克制,似在享受這清冷無邊的夜色。

夜深了,浴池的水沒有宮人燒火加熱,漸漸褪去灼熱的溫度。

室內霧氣薄弱,無法完全遮掩男人的身形。

那白日裏威嚴冷厲的新帝坐在池邊,沒穿外袍,衣衫半褪,如在碧水廊亭那樣支着長腿,側對着門口,入眼是大片厚實寬闊的肩背。

偏麥色的肌膚沾染了水跡,身形高大健碩,月光卻将那身結實飽滿的肌肉映照出幾分冷豔迷離。

動作間,圓潤明亮的水珠順着肌肉紋理滾落,砸在冷硬的地板上,或是砸入漣漪蕩漾的浴池。

“嘶……”

他還不知門口有人偷看,閉着眼吸氣仰首。

發冠散落在一旁,黑如鴉羽的長發胡亂披挂在寬闊直挺的肩上,被水霧染出濕意,又黏在手臂上、黏在喉結凸起的脖頸上。

無論是傳聞中,還是實際接觸,言俏俏印象裏,這位新帝總是高高在上、睥睨衆生的模樣。

即便觊觎她的美色,也總透着股運籌帷幄的從容感,好似天底下沒有不在他預料之內的事。

但此時,那張俊朗精致的臉褪去冷漠狠厲,徹底淪陷于溫柔又暴烈的情動之中,深海浮沉,難以自控。

言俏俏終于看清裏面的模樣,抓着珠簾的手輕輕顫抖,腦內已是一片空白。

他嗓音粗沉低啞得可怕,薄唇微張,嘆息中吐出情意缱绻的名字:“俏俏……乖俏俏……”

“好乖……”

言俏俏腦內緊繃的弦轟然斷裂,哪裏還顧得上去對比胸前的胎記。

她慌張地扯斷了手中的珠線,在白珠滾落一地的同時,落荒而逃。

珠子雖小,但接二連三掉落在理石地面上的動靜卻不小。

垂首輕喘的梁九溪停了停,沒第一時間去洗手,反而擡頭望向已空無一人的門口,卻沒追上去。

男人臉上帶着欲望餍足後的疲憊懶意,目光深深,猶如勾人的漩渦。

…………

來時不覺得,可現在踩在冰涼的地面上,言俏俏竟覺得冷意一陣陣從腳底升起,緊緊裹住了她顫抖的心。

言俏俏雖已及笄待嫁,但母親去得早,又不曾正經說過親,從未了解過男女□□之事。

但至少,她知道這樣的事,是成親了才能做的!

但是、但是……

言俏俏心中有疑慮,步子又放慢了。

他又沒有和別的女子行事,只是自己弄也不行的麽?

言俏俏不太懂這些,她從來沒有試過。

可一想到他最後竟呢喃着自己的名字,還是一陣羞恥,尴尬得頭發絲兒似乎都要卷曲起來。

倘若不是有宮人與黑甲兵守在雲機殿外,言俏俏早就光着腳跑了。

她忍着強烈的心悸回到偏殿中,只是一掀開被子,便聞到那股熟悉得過分的雪松香氣。

京中男子個個精致絕倫,塗香出門之人不在少數,其中最受歡迎的便是這雪山松木之香。

吉安伯府的某位堂兄附庸風雅,身上就常常帶着這樣的味道。

但那時言俏俏一點也不覺得特殊,只是一種香料味道罷了。

唯有新帝身上的雪松香,獨有的幹淨、冷冽,還帶着極強的侵略性。

言俏俏又不能枯坐一夜,咬着唇小心翼翼躺在床邊沿,內心卻久久無法平靜。

小九?

怎麽可能是小九!

她閉上眼,腦內一團亂麻,像受驚的鴕鳥似的藏起腦袋,死活不肯相信。

小九連胎記都不讓她摸,性子又冷淡疏離,背地裏才不會做這樣的事。

月光白霧中,男人結實精瘦的身體一閃而過。

言俏俏用力搖了搖頭。

可是那個胎記,真的好像……

不知過了多久,在左右躊躇的困境之中,她被雪松香包裹着,終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直到上午,宮人蹑手蹑腳地進來,拉開垂在幾扇窗前的厚重簾幕。

新一天的燦爛日光湧入雲機殿中,驚醒了床上安睡的言俏俏。

整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滾到了床榻中央,嬌小的身子完全陷入松軟被褥中。

她揉了揉眼,睡眼惺忪地坐起來,呆呆地望着窗戶,總算知道偏殿裏為什麽這麽黑。

那被攏起的簾幕又重又厚,倘若不拉開,連白天都像晚上似的。

幾個宮女忙上前來請安,規規矩矩地排成一排,連行禮的姿勢都一模一樣,可見殿中規矩森嚴。

言俏俏回神,不知道她們為什麽忽然對自己這樣恭敬,磕巴道:“不、不用這樣……”

她原本就只是聞春縣的普通百姓,家裏仆人照顧她,但并不像大家族裏那樣主子下人泾渭分明。

即便後來以同族二小姐的名義住進吉安伯府,她也沒有可使喚的下人。

為首的宮女見她盯着窗邊的簾幕瞧,解釋道:“陛下一向睡得不好,極其畏光,所以要這樣遮着。”

她說完,瞥了眼角落裏已經燃盡的一支蠟燭,若有所思。

言俏俏便又不合時宜地想起昨夜的事,郁悶地想着。

他深夜偷偷做那種事,當然睡不好。

宮女用銅盆端了熱水進來,伺候她洗漱,摸到她手上的薄繭時,似乎有些驚訝。

她們并不清楚眼前這位得了陛下寵幸的是哪家小姐,但必然是金枝玉葉的貴女,怎麽手這樣粗……

再看身上穿的衣裳,竟是最普通不過的棉布,款式也舊。

若非那張臉确實生得嬌麗如花,衆人都要疑心這是弄錯了。

但她們心中有疑惑,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

畢竟若非進來伺候言俏俏,平日裏宮女都無法踏入這間偏殿。

洗漱裝扮完,言俏俏被帶到圓桌前坐下,早飯一樣一樣端上桌。

她卻摸了摸手底下結實順滑的青檀木,指尖描摹着上頭流暢自然的紋路,有些眼饞。

宮女一頭霧水,還是提醒道:“小姐,快用膳吧。”

言俏俏這才看了看鋪滿桌面的美味佳肴,許多都是她見都沒見過的精致模樣。

她眨了下眼,疑惑地問:“沒有其他人了嗎?”

“啊?”宮女愣住。

言俏俏耳尖一熱,才知是自己沒見過世面。

這麽一大桌竟是為她一個人準備的?

宮女面面相觑,終于忍不住道:“這算什麽,您可是頭一個得陛下寵幸的女子,往後還有更大的福氣呢。”

聞言,言俏俏夾着只晶瑩剔透的蝦餃,滿眼震驚。

得到的陛下寵幸了?可她什麽也沒做呀,只是一個人睡了一覺而已。

宮女瞧着她欲說還休的羞澀模樣,心安定下來。

定然不會弄錯的,雖昨晚沒有人在殿內,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

但這位小姐可是睡到了龍床上,陛下換下來的衣物也髒了好幾處。

可見昨夜必定發生了什麽好事。

言俏俏猶豫了許久,擔心多說多錯,便矜持地咬下一小口蝦餃。

外皮彈性,湯汁在舌尖流淌開,鮮美香濃。

吃了一會兒,便有小太監進來,高興道:“言小姐,金雍殿那邊已經散朝,陛下馬上就回來了。”

喝着金銀甜棗湯的言俏俏冷不丁嗆了一下,一點不猶豫地放下湯匙。

一想到昨夜無意撞破的香豔場景,她便緊張得渾身發麻,也不知道最後碎珠落地,他發現自己偷看沒有。

言俏俏仰頭道:“我、我吃好了,能不能先回去呀?”

她神色可憐巴巴的,好似要來的不是陛下,而是什麽洪水猛獸。

宮女遲疑不定。

陛下确實沒說過不能讓她離開,但也從沒聽說過,受了帝王寵幸還急着要跑的。

陛下昨夜……這樣勇猛麽?

言小姐竟怕成這樣。

言俏俏非要走,其他人也不敢攔,只能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她走時還東張西望的,頗有些心虛不安的味道。

報信的小太監撓撓頭,沒多久,梁九溪便從金雍殿回來了。

宮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他緩緩掃視一圈,沒看到想看的身影,不由皺起眉。

宮女心驚膽戰地解釋了一通,生怕降罪到自個兒頭上。

半晌,他自然地撩起玄色龍袍下擺,坐到言俏俏的位置:“朕知道了。”

好在天子沒有動怒。

宮女看着桌上已被動過的早膳。

言小姐這個吃吃,那個嘗嘗,總共倒是沒吃多少,但幾乎每個都被動過。

她小心問:“陛下,要不要讓膳房再做一桌?”

梁九溪甚至拿起了言俏俏用過的碗筷,神色冷淡而疏離:“不必,下去吧。”

言俏俏雖不怎麽挑食,但胃口小又貪吃,這麽些年他跟在後面撿剩飯剩菜吃,早就習慣了。

宮女們喏喏應聲,規矩地退出殿門。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昨晚寫到一半睡着了嗚嗚嗚(輕輕跪下)

這章評論發紅包哦!感謝支持與陪伴!我和俏俏都愛你們!(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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