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懷疑◎

從雲機殿出來, 言俏俏回頭看了又看, 确定沒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好大一口氣。

誰知才往迎安殿的方向走了一刻鐘,路邊便冷不丁竄出來一人:“你總算出來了。”

言俏俏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後退幾步。

待看清那人模樣, 又生生止住逃跑的念頭, 反而快步迎上去,急急地問:“林琅, 林琅,你沒事吧?”

林琅脫去夜行衣,但還是昨夜出門時的那副裝扮, 裙擺上沾了幾點泥土和草屑。

原本高高束起的頭發翹起幾縷, 顯得有些淩亂。

再細細一打量, 便發現她眼圈泛着淺淺的青黑色, 眼睛困得半耷拉着。

可按之前新帝的吩咐,應該早就讓人把林琅放了啊。

難道林琅在外面等了她一晚上嗎……

“我能有什麽事。”她打了個哈欠, 神色自若,絲毫沒有被抓後的緊迫, 問, “你呢?怎麽現在才出來?”

言俏俏張了張嘴, 一想到昨夜種種,又窘迫地抿唇,半晌, 才搖搖頭。

她總不能說, 自己偷看到了陛下沐浴吧。

林琅狐疑地湊近, 盯着她側臉, 幽幽道:“你耳朵好紅。”

“!”言俏俏連忙捂起耳朵, 一雙眼滿是無措。

這動作未免太此地無銀三百兩,林琅瞥着那紅暈慢慢暈染到她的臉頰上,大概也能猜到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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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的親近,除了榮寵還有随之而來的危險,誰知道是福是禍。

本來她不太愛管別人的事,但這個姑娘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

林琅拉着她:“先回去再說。”

此時大概是辰時,天光大亮,萬裏無雲,又是一個明朗的大晴天。

走在路上,日頭曬下來很快有了熱意。

這條宮道連接着好幾處宮殿,偶然有走動的宮人撞見她們,一看穿的不是宮女服,便能猜到是入宮的貴女,也不會多加阻攔。

倒是言俏俏望着忙忙碌碌的宮人,忽然想起什麽事,着急地道:“哎,我忘記還要去銘香閣打掃了!”

林琅:“……你還想着這事啊。”

心思真是實誠,換了別的人從雲機殿走出來,多少要昂首挺胸翹尾巴,哪裏還會惦記幹活的事。

言俏俏當真有些忐忑,雖說銘香閣內已經很幹淨,但偷懶和曠工總歸不大一樣。

所以前腳剛進迎安殿,她又立即擡腳往外走,火急火燎的,林琅都愣了一下。

“言二小姐!您回來了!”

原以為這個時辰貴女們都出去了,殿中無人,誰知殿內忽然響起一道熱情的聲音。

言俏俏腳步頓住,轉身疑惑地偏了下頭:“齊嬷嬷?”

齊嬷嬷好似特意等着一樣,笑容滿面地迎出來:“言二小姐,您才從雲機殿回來,怎麽不回屋歇着,要去哪裏?”

言俏俏遲疑道:“去銘香閣……我今日還負責打掃銘香閣吧?”

“您瞧這說的,二小姐金枝玉葉,怎麽好做粗活。”齊嬷嬷笑眯了眼,“我早就讓怡秋替您去了。”

“二小姐快歇着吧,萬一今晚陛下又傳召,也好早做準備。”

她神色真摯,高興與奉承都不像作假。

言俏俏心裏卻一陣一陣收緊,被她的話說得越發心驚膽戰。

還要召她去雲機殿?

是了,就算她眼下逃出來,可只要那邊一傳話,她也不敢抗旨不去呀?

言俏俏嘆了口氣,終于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躲不過的。

她甚至想着,若陛下真是小九就好了,她也不必這樣進退兩難。

林琅插話道:“嬷嬷,您怎麽知道她是從雲機殿回來?”

“哎呀,這誰不知道啊?”齊嬷嬷被她問得一頭霧水,“昨兒半夜崔公公就派人來傳話了,說二小姐要歇在雲機殿。”

起初聽到這個消息,迎安殿衆人還有些心思各異。

畢竟頭一個去雲機殿的是張俪兒,結果卻忽然病了,隔日便被一輛蒙着黑布的馬車送回張家,再沒了別的消息。

衆女又不是傻子,一聯想到新帝那殘暴陰狠的名聲,很難不多想。

因而昨夜消息傳來,個個都還等着看後續呢。

如今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跟前,齊嬷嬷便知這是位有福氣的,沒落得張小姐那樣的下場。

況且朝堂上下還未整頓安定,起碼今年之內都不可能選送秀女入宮。

言二小姐若此時成了娘娘,少說也有半年的帝王專寵。

齊嬷嬷雖算是宮中老人,但新朝新氣象,做夢都想趕緊替自己謀個好去處。

她一邊盤算,望着言俏俏的眼神都隐隐放光,亦步亦趨地将人送到了屋內。

直到林琅冷着臉将門關上,她才喜滋滋地離開。

林琅拍拍沾土的裙擺,拿出一套幹淨衣裳,瞥了眼呆坐在桌前的言俏俏,沒說話。

言俏俏的餘光裏,是那只二尺長的金絲楠木盒。

裏面的木雕工具她昨天試用了一番,手感極好,盒邊正放着巴掌心大的半成品木雕。

雕的是碧水廊亭的蝴蝶與藍雪花,言俏俏暫時取名為“蝶與花”。

藤蔓垂卷,藍蝴蝶停在最大的一朵花上,已有大致的輪廓。

其實昨天鐘姑姑将這些轉送給她時,言俏俏便有些驚訝。

誠然,皇宮內金銀珍寶應有盡有,要搜羅一套木雕工具不難。

但陛下怎麽知道她的喜好?

言俏俏那時以為是鐘七娘說的,畢竟她也是聞春縣人的話,言家女兒癡迷木雕不是什麽秘密。

有時需要取材,小九還會陪她去河邊撈魚,或去山上觀察野兔子。

她那時還一直想雕只山鹿,但無奈山林太深,蹲了許久都沒能碰見。

久而久之,縣裏便傳開了。

現下有了別的懷疑,才突然聯系到這上面。

言俏俏伸手撥弄着未完成的作品,雖然她是很想直接問陛下,但她顯然沒那個膽量。

猜對了還好說,可若只是她的一廂情願,那豈不是很尴尬。

言俏俏陷入混亂之中,直到林琅換好衣裳,準備出門了,才忍不住道:“林琅,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

“假如、我是說假如!”她鄭重地強調一遍,“假如你一直在等一個人,但是他遲遲沒出現。這時,你卻發現某個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甚至性子都……”

她想到什麽,聲音小了下去:“都……都不太一樣的人,很像他。”

“但是因為一些原因,沒辦法直接問清楚……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麽辦呢?”言俏俏仰頭,水潤的眼底滿是困惑與為難。

她說得含含糊糊,但遮掩的手法太稚嫩,就差直接把這個人跟皇帝劃等號了。

林琅也沒戳破,她向來不願沾染這些男女關系,只是見她回來後便心神不寧,所以認真地想了想。

沉吟片刻,她冷靜地說:“不懂,但如果他真是你等的那個人,他為什麽不主動相認?”

“難道你們太久沒見面,他認不出來你了?”

對啊,如果陛下真的是小九,他怎麽會認不出自己。

所以他根本不是小九吧。

言俏俏鄭重地得出結論:“哦!所以是我認錯人了。”

林琅為她的天真與樂觀沉默片刻,道:“……你就沒想過,也許他就是你要等的人,但他故意裝作不認識你?”

不怪她惡意揣摩,實在是人心險惡,笨蛋容易被騙。

對方的話像一記冷冷的重錘,砸進了言俏俏還在努力思考的腦子,令她徹底怔住。

觸碰木雕的手慢慢收緊,金絲楠木堅硬的棱角戳着女子柔軟的手心。

痛感漸漸加劇,她卻毫無察覺。

可她乖乖地等了那麽久,小九沒理由裝作不認識她啊。

難道這兩年只有她還呆呆地守着當初的約定,而小九早就交到了更好的朋友嗎?

想到後一種可能,言俏俏竟然鼻子一酸,連忙假裝去擺弄金絲楠木盒裏的工具。

林琅看出她強忍傷心的窘迫,也沒想到随便一句揣測就要把人弄哭了,尴尬地補救道:“……不過我是局外人,具體的情況只有你明白,只能你自己做決定。”

“說不定他真的不是呢。”

她不擅長安慰人,幹巴巴說了兩句,又覺得繼續待在這裏估計更影響對方發洩情緒,便帶上門離開了。

她一走,言俏俏便放下工具,委屈地揉了揉酸澀的眼角。

淚水卻直接溢出眼眶,吧嗒吧嗒滾落。

此刻,她寧願陛下不是小九。

也比小九刻意躲避、裝作不認識她要好得多。

…………

午時,一早出去的貴女們陸陸續續回到迎安殿。

往常都各自領飯回屋的人,今日卻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互相交換眼神、竊竊私語。

席小蔓拎着自己的食盒,看看已經回屋的長姐,又轉身沒好氣地對柳潔道:“柳姐姐,還不快走,你跟着湊什麽熱鬧呀!”

聽說言俏俏從雲機殿平安回來了,這些人瞬間一個個的都想上去攀關系、巴結。

但柳潔先前偷拿食盒、欺負言俏俏的事,早就人盡皆知,人家還能給她好臉色?

席小蔓的臉色也并不好看。

若非當時被柳潔連累,她們席家姐妹倆也不至于只能幹看着別人熱鬧。

柳潔失魂落魄地跟上,心裏卻止不住地後悔。

要是當初能堅持跟言俏俏拉近關系就好了……林琅現在多輕松啊,她今天上午去遲了,齊嬷嬷都沒說一句重話……

屋內。

言俏俏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泛紅的眼角似塗了胭脂一般,眼珠子仍水潤潤地泛着光澤,出神地望着窗外明媚的風景。

木雕工具散亂在桌面,未完成的“蝶與花”歪倒着,如同被遺棄了一般。

“言姑娘。”有人敲響門,客氣地問,“你在嗎?”

言俏俏被教得極有禮貌,即便正傷心着,還是立即下了床。

她将門拉開一條縫,低着頭看腳尖,小聲問:“什麽事?”

門口三人齊齊愣住,本有一堆寒暄場面話要講,都哽在了喉嚨裏。

雖看不見臉,但總覺得對方的語氣十分低落,與想象中的喜氣模樣大相徑庭。

隐約覺得氣氛不對,為首的楊琴芝只得幹笑道:“……就是想着這麽久也沒好好打過招呼,還有就是上次的事……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上次柳潔等人偷東西倒打一耙,她稀裏糊塗站錯了隊,有點擔心言俏俏記仇。

言俏俏胡亂點點頭:“嗯……”

正要關門,蘭夏從側邊舉起食盒,忙道:“言姑娘,謝謝你上次陪我送東西,我替你把飯菜拿來了。”

雖然柳潔那事之後,齊嬷嬷便立了規矩,不能幫拿。

但方才宮女聽說是言二小姐的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見陛下的寵愛果真是最大的底氣,哪怕只是一點似是而非的親近,都夠用了。

蘭夏羨慕地問:“言姑娘,你真的被陛下寵幸了嗎?”

她平日裏沉悶,心眼也少,直接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問題。

言俏俏心頭沉甸甸的,好似灌了一壺水進去,壓得她再沒了那些羞怯旖旎的心思。

她老實地搖搖頭。

周圍冷不丁沉默了一瞬,楊琴芝打着圓場道:“哪有那麽快的,不過我看是遲早的事,言姑娘,你可別先洩了氣。”

“是呀是呀。”蘭夏歡快地将食盒遞給她,天真地道,“言姑娘,你好好吃飯休息,不然陛下會心疼的!”

其他人哪裏明白言俏俏失落難受的原因,想開口道謝,嘴唇卻顫了顫。

所有人離開了,她才靠在門後吸了吸鼻子。

等那陣心酸過去,言俏俏下定決心一般,抿着唇走到桌前,一股腦将木雕工具全部收進盒子,然後氣鼓鼓地推進床底,直到再也看不見。

陛下最好不要是小九,否則她真的會生氣!

林琅回來時,便看到她将飯菜擺開,正在慢吞吞地進食。

而皇帝賞賜的那只金絲楠木盒不見了。

她沒多問,坐下來吃自己的那份。

倒是言俏俏嚼完一根青菜,猶猶豫豫地擡眼問:“林琅,你說陛下今晚會召我去嗎?”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皇帝。”

林琅沒所謂地回了一句,轉頭看到她紅通通的眼睛,啧了一聲,“所以你是想去還是不想?”

“不想。”言俏俏果斷地道,又吃了一口青菜,臉頰微微鼓起,含糊地低聲重複一遍,“我不去……”

林琅若有所思:“其實你要是真不想去,也很好辦……”

言俏俏本就在苦惱這個問題,林媽媽還等着她平安出宮,她自然不敢明面上抗旨的。

聞言放下筷子,緊張地問:“什麽辦法呀?”

“你記得張俪兒嗎?”

“嗯!”

“她裝瘋賣傻不是出宮了嗎,你也裝呗。”

“啊?”言俏俏一陣迷茫,摸了摸額頭,理了半天才理順這句話,“……她是裝瘋?”

林琅目光微閃。

那晚張俪兒雖看起來瘋瘋癫癫、神志不清,但躲她黑鞭的反應卻很快,她早就有所懷疑。

就是不知為什麽要裝瘋,畢竟這對她堂堂侯門嫡女來說,已算是莫大的恥辱。

言俏俏想了想那晚張俪兒的模樣,糾結道:“唔,我、我裝不太出來。”

林琅:“那裝病呢?這種天氣,忽然有個頭暈腦熱都算正常,太醫也不大診得出來。”

皇帝也不至于急色成這樣,人家都不舒服了還要叫去吧。

裝病?

原本不覺得,可被她這樣一說,言俏俏的腦子竟真有些發脹,暈暈乎乎地點了頭。

可她的心不知為何,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總感覺有些不安。

最好的情況自然是,陛下聽說她身子不适,便暫時放過她。

可萬一、萬一,他親自來迎安殿怎麽辦?

若是撒謊被戳破的話……

從前她對小九說過一次謊,小九便兇了她,即便把她兇哭了也不曾心軟,直到她認錯為止。

此後言俏俏便長了教訓,再不敢撒謊了。

可她想到林琅的話,忽然又眼眶酸澀,郁悶地想着。

陛下才見過幾次,不會這麽熱心的。

如果他是小九……那可能更不會來吧。

畢竟都裝作不認識她了。

作者有話說:

來啦~

後天要上那個千字收益榜,所以明天不更新,下次更新應該是周五的晚上(很晚那種!

感謝在2023-02-21 11:49:11~2023-02-22 18:29: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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