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異常◎
言俏俏醒來已接近未時, 坐起來看着周圍布置, 懵了一瞬。
若非上次在這裏歇過一宿,她恐怕還要迷糊更久。
但不知是不是睡姿不好,她才下床便踉跄了一下,四肢有些酸麻。
她揉着胳膊, 忽然想起還未抄完的冊子, 匆忙跑出去。
殿中只有兩個宮女守着,見她醒了, 立即福身上前,要替她梳發。
殿中沒有梳妝臺,另個宮女便捧了一面銅鏡過來, 邊溫聲道:“言小姐放寬心, 冊子已送去歸檔了。”
言俏俏一愣, 還未想明白, 宮女已拆開她睡亂的發髻,拿起木梳梳理。
剛睡醒的緣故, 鏡中女子臉色緋紅,眼神亦是朦朦胧胧, 像含着煙波似的。
梳發的宮女挽起手裏綢緞似的烏發, 心中感慨。
不愧是能讓陛下動心的女子, 單就這張姝色嬌麗的臉,怕是都少有人能頂得住。
但這位也實在是恃寵而驕,昨夜竟裝病把陛下勾去, 還被當場拆穿。
陛下那性子, 殺人放血都毫不手軟, 幾個月來多少投懷送抱的美人, 都全被送去鐘姑姑那裏受刑。
雲機殿衆人原以為這位言小姐也一樣會被陛下厭棄, 好日子就到了頭。
可誰知今日借着送東西的機會,只這麽一露面,陛下竟直接回心轉意了!
她們這些守在殿外的宮人并不清楚裏頭具體發生了什麽,但言俏俏二上龍床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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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陛下都軟了心腸,這是何等的手段?!
宮女佩服得緊,手底的動作越發輕柔恭敬,只覺得這位日後必定大有作為。
言俏俏哪裏知道,在雲機殿宮人的心中,她俨然已是只七竅玲珑心的狐媚子,連暴君都被迷昏了頭。
仙鹿苑那邊未時就要上工,她側目客氣地問:“可以快一點嗎?”
宮女被那水汪汪的眼睛瞧了一下,即便同是女子,都忍不住心神蕩漾,忙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言俏俏的發髻是自己梳的,并不複雜,宮女照着梳了個差不多的。
原先她只簪了兩支泛舊的素銀釵子,宮女沒用,不知從哪裏搬來一只将近三尺高的梨木箱。
箱子打開,露出精巧的疊層設計,階梯似的排開。
一層放滿了各類寶石點綴的珠花,一層是五顏六色的名貴金玉簪子,一層是繁複華麗、巧奪天工的步搖。
珠光寶氣,如此堆在一處,互相折射着光芒,竟比窗外的日光還要璀璨奪目。
言俏俏看得花了眼,忍不住眨了下,好生震驚。
在聞春縣時,雖說她家中還算富餘,但畢竟只是小縣城的家庭。
雖衣食住行不缺,但如金玉珠寶這般的奢侈物件也不大用得起。
後來到了吉安伯府,才知京中貴女妝點打扮,首飾越華貴越顯得身份高、越顯得在家中受寵。
叔父言作德的二女兒、她的堂妹言丹就擁有好幾套頭面,有紅玉的、翡翠的、金的……
不同場合、不同裙裳,須得做不同的搭配,才算精致講究。
而言俏俏攏共就只有幾支銀釵,幾對耳環。
畢竟她出門少,叔母李氏又不讓她見客,實際用不上。
所以每每有餘錢,她總是先去買木料和用具,剩下的再寄給小九。
此次入宮,還是李氏勻了一套青玉首飾給她,才不至于太過簡陋。
不過她擔心弄丢或損壞,除了剛入宮那日,便再也沒戴過。
宮女低頭恭敬地問:“言小姐,您瞧瞧要戴哪個?”
言俏俏呆呆地望着那一箱子珠玉寶石。
她見過堂妹言丹屋裏的首飾匣子,以為夠華貴了,可與眼下這箱比起來,竟好似兩三點螢火與浩瀚星河的區別。
“……這是哪裏來的?”她有些緊張地問。
宮女笑着回道:“言小姐,這是陛下的吩咐,才從庫房裏随便揀了一點而已。”
鄭氏逆賊篡位期間,奢華享樂,好四處斂財。
私庫內的財寶堆積如山,令人咂舌,這只是冰山一角罷了。
如今她是頭一位得恩寵的姑娘,金銀珠寶、绫羅綢緞還不是随便挑選。
言俏俏到底是十幾歲的姑娘,忍不住伸手,蔥白似的細指撫過那些冰涼華美的寶石。
直到宮女取了一支海棠垂珠碧玉簪插進發間,言俏俏愣愣擡頭,看向鏡中平添兩分貴氣的自己,才忽然有了些實感。
小九真的做皇帝了。
再不是聞春縣那個雙親亡故、孤立冷僻的鄰家少年。
宮女又往她發間加了兩朵金環珠花,總覺得不夠,還要再插一根紅珊瑚釵。
言俏俏回過神,忙捂着頭躲了一下:“好了好了,我得走了。”
她還要去仙鹿苑,戴太多的名貴首飾反而奇怪。
宮女也沒有強求,畢竟她穿的還是那身過時的棉布襦裙,妝點多了難免顯得頭重腳輕。
望着言俏俏離開的背影,宮女合上梨木箱,道:“我得趕緊去尚衣局催催……”
…………
仙鹿苑離得近,言俏俏準點到的。
天氣炎熱,放養的白鹿早已鑽進陰涼綠意之中。
這處園林雖比不上禦花園,但也不算小,除非時時緊跟,不然要一下子将白鹿找到并不容易。
除了定時定量的喂食,宮人還在園林中布置了幾處可供白鹿采食的新鮮榆樹葉和清水。
言俏俏在附近蹲守了一會兒,便看到一抹雪白緩緩走來。
她沒有驚擾,只是找了個樹蔭席地而坐,安安靜靜地觀察着它的一舉一動。
偶有別的宮人經過,看到她的模樣都要愣一下。
因為言俏俏實在不像一位正經貴女,除了容貌生得漂亮,既不嬌氣、也不金貴。
言俏俏自個兒倒是覺得這樣沒什麽,從前她和小九去山林裏觀察野兔之類,比這狼狽多了,經常沾一身草汁與灰土,洗也洗不幹淨。
後來再上山,她便只穿最不喜歡的衣裳,或者穿小九的舊衣服——那段時間他個子竄得快,過半年就得買新的。
言俏俏跟着白鹿移動,很快便記住它日常的姿态與習性。
與那本小冊子記錄一致,這只白鹿雖在野外生長,卻格外溫順,也不怕人。
申時三刻,負責喂食的宮人拿來了提前準備好的精飼料。
由于采食了不少榆樹葉,白鹿飼料吃得并不多。
言俏俏在不遠處看着,如實記錄細節。
本以為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個環節,可沒想到,喂食的宮人剛走,白鹿便低低嘶鳴幾聲。
它似乎有些焦躁,原地踱步了一陣,忽然用那雙精貴漂亮的角去撞擊附近的樹幹。
“咚。”
聲音雖不大,言俏俏卻吃了一驚,忙跑去喊人。
沒多久,老太監帶着人匆忙趕來,但白鹿已經恢複了安靜。
它正跪卧在柔軟的草地上,閉上眼休憩,與身邊的綠樹翠草渾然一體。
白鹿畢竟事關民心國運,老太監不敢有絲毫懈怠,還是上前去檢查了一番。
半晌,他松了口氣,對言俏俏說:“虛驚一場,可能是有些不習慣,畢竟仙鹿苑和慶歲山的環境還是不大一樣。”
言俏俏抿了抿唇,将先前的記錄拿給他看,認真說:“但它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呀,是吃了飼料後才做出撞樹的反常舉動的。”
聞言,老太監皺了皺眉:“你确定沒看錯?”
言俏俏點點頭。
老太監的臉色卻倏地難看起來,像沾了綠油油的草汁,反駁道:“不可能,白鹿的吃食是我親自盯着的,水也檢查了好幾遍,絕不可能出問題。”
懷疑飼料有問題,不就是懷疑他?他怎可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承認。
言俏俏想了想,委婉地道:“也許……是誰疏忽了呢?”
“休要空口無憑污蔑人,你做好你的記錄就是,別的不要多管!”老太監眉間的皺紋擠在一起。
見對方态度抗拒,言俏俏沒再争辯,倒也沒洩氣,只默默地收起記錄初稿。
沒關系,她拿給小九看就好了。
小九一定會相信她的。
老太監卻以為她服了軟,臉色稍緩了些,堅持道:“我在宮中養過十幾年的鹿,肯定比你這小姑娘經驗豐富。鹿剛到新地方,情緒不穩定再正常不過,你不必這麽緊張兮兮的。”
言俏俏低頭看腳尖,直到他們離開,才盯着仿佛置身事外的白鹿嘆了口氣。
…………
仙鹿苑外面有緊密巡邏的黑甲兵,沒有腰牌,尋常人無法進入。
到夜裏白鹿休息,只用留兩個人值守就夠了,值守的人選則是按名單輪流來的。
言俏俏今日不用值守,她想把記錄拿給梁九溪看,便沒直接回迎安殿,而是穿過垂花圓拱門,來到了雲機殿的後門。
但這回沒有太監引路,她在門口便被黑甲兵攔住了。
言俏俏只好給他們看初稿,說:“我來歸檔。”
黑甲兵最是鐵面無私,向來誰的面子都不給,硬邦邦地道:“沒有陛下的傳召,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雲機殿。”
“可是我中午也進去了呀。”言俏俏有些不理解。
黑甲兵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印象,語氣卻仍冷硬:“歸檔一日一次,明日再來吧。”
言俏俏蹙起眉,還想再說什麽,不自覺往前一步。
黑甲兵卻忽地将手中長矛用力往地面一撞,發出咚地一聲響,以示威懾。
言俏俏膽子本就小,頓時被吓了一跳,發間的金環珠花跟着顫了顫。
她抱着記錄初稿慌忙退開,鼻子驀地就酸了。
她不明白,什麽時候見小九變成了這般艱難的事情。
可她想到白鹿的事,吸了吸鼻子,小聲道:“那、那我明天再來,到時候一定要讓我進去噢。”
黑甲兵目視前方,沒有理會她。
言俏俏又在附近徘徊了一會兒,實在沒別的辦法,只好先回了迎安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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