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檢查◎
梁九溪說完, 便從床上起來, 到桌前點亮更多的蠟燭。
他的背影高大而寬厚,已是完全成熟的男人,像一堵默默為她抵擋風雨的高牆。
言俏俏愣了一會兒,才覺得兩三年的時間, 總歸會在人的身上留下不同的痕跡。
小九比原先更深沉、更穩重了。
也不知道小九眼中的她有沒有什麽變化。
言俏俏忍不住, 好奇地問:“小九,我這兩年又長高了一點, 你看出來了嗎?”
“……”梁九溪點了一排蠟燭,将屋內照得一片亮堂,卻罕見的有些遲疑, “……好像是長高了一點。”
雖說他确實沒怎麽看出來。
……反倒是別的一些特征變化十分明顯。
言俏俏聽了卻很是高興, 得意地晃了晃垂在床沿的細腿。
想起什麽, 她往緊閉的門口看了看, 奇怪道:“不是說檢查身體嗎,可是我沒看見劉太醫呀?”
梁九溪點完蠟燭, 将熄滅的火折子随手扔到窗外,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動靜。
很快, 如水月光下, 一前一後兩道身影出現在窗臺下, 正是崔公公和劉女醫。
隔着窗,二人還朝屋內規規矩矩地行禮。
梁九溪這才道:“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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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俏俏皺了皺鼻子,還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崔公公便撸了撸袖子, 還算利落地從窗臺翻進屋內。
落地後, 他又替劉女醫把背着的藥箱先搬進來。
言俏俏:“……”
她看了看很快到跟前來的二人, 又看了看一旁神色冷淡的男人。
剛進門時她還覺得奇怪, 到底小九是怎麽偷偷進屋的。
梁九溪捏了捏眉骨,尋了椅子坐在一邊,身上那股松懈懶意緩緩散去。
晃動的燭光映照在他身上,時而明亮時而晦暗,深邃難測的眼神瞥過來時,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滿是警惕與審視。
因是避着耳目私下來的,所以沒帶太多人。
劉女醫更是特地調了夜班,太醫院那邊也沒留檔。
崔公公幫忙打開藥箱,劉女醫多餘的話一句也沒說,立即彎着腰到言俏俏身邊:“言小姐,還請伸手,臣為您診脈。”
屋裏的氣氛漸漸變得沉凝而嚴肅。
言俏俏拉起衣袖,露出雪白的腕子,卻不自覺往竹馬那邊瞟。
小九在外人面前好生威嚴……和她私下相處時完全不一樣。
其實從小時候起,他就不是活潑的性子,同齡人也并不喜歡他,只嫌他太過冷漠無趣。
只不過他習武習得好,所以沒人敢招惹罷了。
但是他對自己卻一直很耐心、很溫柔。
言俏俏知道這是因為小九喜歡她,可是喜歡……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呢?
梁九溪眼角微擡,将她偷看的眼神抓了個正着,緩聲道:“俏俏,看大夫的時候要專心一點,不要看我。”
言俏俏挪開眼,心卻亂了。
正在把脈的劉女醫一愣,擡頭看了看,又不敢說什麽,只得更仔細去分辨。
因為事先不知病症所在,所以劉女醫反複診了三四次脈,以盡可能減小誤診的可能性。
時間久了點,梁九溪看向擱在桌上的幾張紙,是言俏俏下午在仙鹿苑的白鹿觀察記錄。
他現下也沒別的事,便随手拿起來翻閱。
言俏俏想起白鹿焦躁撞樹的事,忙道:“小九,我下午原本有事找你的。”
劉女醫的手抖了一下。
按規矩,直呼陛下的名諱已是大不敬,像小九這樣的小名,怕是只有先皇之類才有資格喚吧?
但包括新帝自己在內,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梁九溪手裏的宣紙發出聲響,擡眼:“找我了麽?”
“對呀,但是我被攔住了。”言俏俏點點頭,“原本我要跟你說白鹿的事,喏,我都記在初稿裏了,你現在看也可以的。”
梁九溪掃着紙張上的字,還能分出心神來問:“可是黑甲兵把你攔住了?”
不說還好,他一說,下午被黑甲兵呵斥的那點委屈再次冒了頭。
言俏俏鼻子一酸,又有點不好意思:“嗯,不過也沒什麽……”
畢竟黑甲兵也是奉命辦事,若是随便讓人進雲機殿,那也不好的。
梁九溪何等了解自己的小青梅,本就是個又乖又文靜的姑娘。
怕是當時真的覺得委屈,所以現在一提起來還是情緒低落。
他起身走過去,安撫似的摸了摸言俏俏的頭:“怪我沒安排好,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其實言俏俏确實沒覺得是很嚴重的事,她又不是很嬌氣的小姑娘,而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
可是不知怎麽,小九一哄,她忽又覺得委屈。
正好劉女醫診完四次脈,松開了她的手腕。
言俏俏便挪了挪,而後撲進男人懷裏,腦袋抵着他寬厚的胸膛。
梁九溪知道她在撒嬌,只是當着外人的面,小青梅做不出更親昵的行為來。
他從善如流地将人摟住,任她在懷裏自個兒消化情緒,平淡地問:“劉太醫,如何?”
除了診脈時偶爾問言俏俏幾句話,劉女醫幾乎全程低着頭,生怕看見不該看的。
陛下總是那般冷淡沉穩,單聽問話的語調,誰能想到他此刻正抱着個姑娘。
劉女醫恭敬道:“回陛下,總體來說,言小姐身體康健,只不過有些氣血不足,食補即可,此外并無大礙。”
她邊說,又翻了遍四次診脈的記錄,猶疑道:“不過……言小姐脈搏之中,隐隐有一絲羸弱之氣,但不像什麽病症,臣懷疑……可能是毒這一類。”
劉女醫已說得十分小心翼翼,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明顯感覺到這位新帝周身的氣壓瞬間陰沉得吓人。
畢竟若真是毒症,那大概率是人為。
她忙道:“但記載之中,中毒之症大都來勢洶洶,言小姐脈搏的異常卻尤為微弱,或許是臣小題大做了。臣畢竟只專醫術,于毒物不過了解皮毛,誤診也是有可能的。”
毒?
言俏俏有些茫然地擡頭,正好對上男人低垂的眼神,只覺圈在腰間的手臂似鐵一般收緊了。
梁九溪将她整個抱起來,放在腿上,仿佛沒聽見劉女醫的話似的,啞聲安慰她:“不怕,我讓七娘來給你看看。”
鐘七娘善于制毒,她懲戒的手段也多是用毒,在毒之一字上造詣極深。
但言俏俏對中毒的概念比較淡薄,也沒出現嚴重的不适,所以其實并不十分害怕。
反而男人緊貼着她,健碩的身軀堅硬、緊繃,像一頭極度戒備的野獸,下意識做出保護的姿态。
她怔了片刻,仰頭摸着他神色陰鸷的臉:“小九,我不怕,你不要這麽緊張。”
梁九溪偏頭蹭了下她的手心。
不需吩咐,崔公公火急火燎跑回去喊鐘七娘,只是雲機殿離這裏畢竟距離不近,一來一回再快也要一個時辰。
劉女醫自覺翻窗而出,守到外面去了。
“等七娘過來還要一段時間。”安靜了一陣,梁九溪說,“你先睡會兒,她來了我叫你。”
他寧願枯等一個時辰,也不願意等到明日再請鐘七娘。
言俏俏便知他心底遠比面上表現出來的還要緊繃不安。
不安。
恐怕沒有人會将這樣的詞放在梁九溪身上,無論什麽樣的局面、什麽樣的困境,他似乎總帶着股刀尖舔血的狠勁。
可言俏俏看着他沉默整理床鋪的模樣,男人垂着的眼睫竟隐約顫了一下。
言俏俏愣住。
她想起在聞春縣的那一年,一個秋意漸濃、白霜似雪的夜晚。
那是她唯一一次見到小九掉眼淚。
少年的眼淚混着她的血,融化了滿地的白霜,又重新被冷夜凝成紅色的殘冰。
好像就是那以後,小九對她安危越發重視,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過來睡吧。”梁九溪掀開被子,看着她鑽進被窩裏。
言俏俏還沒有洗漱,衣裳也沒換,但她瞧着男人緊皺的眉和陰沉的眼,只是伸出手,小聲道:“小九,你抱着我睡。”
梁九溪這才緩和了點神色,粗厚的掌心撫過她光潔的額頭,卻拒絕了:“聽話,好好休息。”
她堅持将手臂伸得更直,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女子雪白如藕節一般的纖細雙臂。
蔥白似的指頭張開,朝他晃着。
許久,梁九溪嘆了口氣,敗下陣來,拎着小青梅兩條手臂,順勢躺進被窩,抱住了她。
言俏俏偏過頭,與他對視。
說是睡覺,實則誰也沒有閉上眼。
梁九溪實在覺得磨人,便動了下,将她半壓在身下,而後用手掌蓋住她的眼睛:“睡吧。”
言俏俏抵不過他的力氣,直接問道:“你在擔心我中毒的事嗎?”
他不說話,言俏俏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她想了想說:“如果中毒指的是我身上酸軟無力的事,那這個症狀已經有兩日了。就算是中毒,大概率也不是什麽烈性劇毒。”
蓋在她眼前的手拿開了。
言俏俏立即轉頭,想去看他的臉,卻被壓住了頭頂,令她動彈不得。
男人淡淡的聲音傳來,似乎已冷靜許多,可說出口的話卻是:“你說,是不是我沒保護好你?”
竟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下毒。
言俏俏掙紮了一下,只能摸索着握住他的手,認真道:“就算中毒了,也不是你的錯,而且如果不是你,我到現在還以為是月事的影響呢。”
他又沒有回答。
小九向來對她事事有回應,這般有一搭沒一搭,心裏還不知是什麽樣子。
這下言俏俏真的有點擔心了。
倘若她真的中毒,小九……千萬不要做出過激的事才好。
結果誰也沒能睡着,幹等了快一個時辰,桌上的蠟燭全都燃盡了。
一片黑暗之中,崔公公與鐘七娘終于來到窗下。
言俏俏才反應過來,身旁的男人已經迅速起身,重新點燃了幾支蠟燭。
鐘七娘也翻窗進來,心情不免有些微妙。
大晚上的,一堆人在這翻言小姐的窗戶,還是陛下帶頭的,說出去誰敢信。
鐘七娘不是正經大夫,但自有一套驗毒的功夫。
她端來一盞蠟燭,沖言俏俏點頭示意,先翻了翻她的眼皮。
崔公公知道氣氛不對,也只能硬着頭皮提一句:“陛下,您先前約了季公子亥時入宮,季公子現下已經在雲機殿等候了。”
“嗯。”梁九溪敷衍應聲,搭在桌上的手離燃燒的蠟燭極近。
一滴滾燙燭油濺在手指上,他卻渾然未覺,只一直盯着正乖巧接受檢查的言俏俏。
作者有話說:
季公子:沒人為我發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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