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紀子洋又一次來到了記憶中的地方。

鵝毛細雨從天而落,路人接二連三的撐起了雨傘,有三三兩兩的孩童披着雨衣互相追逐打鬧,順着青石板鋪成的窄小街道與紀子洋擦身而過,鑽進了路邊的巷子裏。

紀子洋沒有在意被濺濕的褲腳,尾随着剛剛的幾個孩子走進了那條小巷。

巷子裏是一排排參差不齊的獨門獨院,大多都住着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雖然時間過去已久,多數房屋都已翻修數次,但是紀子洋對這一切卻并不感到陌生。他兀自前行數十米,來到了一座兩層小樓前,眼前的小樓同樣已經不是當年的面貌了,他卻依稀能夠看見幼時的自己從這棟小樓裏跑出來,背着書包帶着安全帽向巷子的深處跑去,嘴裏還哼着輕快的小調。

他甚至現在還記得那個小調是怎麽哼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已經忘記了很多事,卻唯獨忘不了這調子。

正在此時,有紮着兩個小辮子的少女拎着水桶從小樓裏走出來,看到紀子洋有點驚訝,下一秒卻眉開眼笑,“大哥,你又來啦?”

紀子洋看見少女也笑笑,“來看看。”

少女将水桶放到不害事的地方,一邊用圍裙擦着手,一邊問紀子洋此次的來意。

“沒什麽,就是回來随便轉轉。”

少女聽這話會心一笑,壓低了語氣委婉的問了一句,“大哥,都這麽久了,你還找吶?”

紀子洋不置可否,只看着巷子的深處不說話。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有兩個少年肩并着肩從巷子深處走來,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不小心身子一歪向路邊的水渠倒去,慌亂之間四處亂擺的手下一秒就被人拽住了,有驚無險,兩個少年相視一笑,身影穿過紀子洋的身軀,繼續向巷口走去。

回過頭看着空蕩蕩的巷口,紀子洋的心裏也是空蕩蕩的。

紀子洋今年26歲,家境不錯,父親是工程師,母親自己做點小買賣,人長的也不錯,劍眉星目,一米八的大個兒,身材勻稱,穿着也很得體。雖然不像普遍年輕人那麽追逐潮流,平時也會花點小功夫捯饬捯饬自己,每天早晨出門之前必不可少的步驟就是花個十來分鐘搗鼓搗鼓他那一頭棕毛,畢竟是要出去見人的,也要講個門面。大學畢業以後婉拒了父親的好意,放着家裏的資源不利用,偏要獨自一人回到了距離家鄉不遠的城市裏靠着家裏給的錢弄了一個私人診所,自己當起了心理醫生,在這座城市裏高不成低不就的混着。

紀子洋的父母也挺開明的,一切都随他自己的意願就好,反正從小到大他們也一直沒太多的時間留給他,反正當年他們自己也都是白手起家,所以他們挺尊重紀子洋想自己單來的想法的。

可是在紀子洋選擇的這個小城市裏,心理醫生這個行當并不吃香,因為沒有那麽多人需要他。即使随着社會不斷的進步,“要不然你找個心理醫生吧”這樣的話經常會被人們挂在嘴邊,但是真正會來求醫的人根本不如想象的多。好在紀子洋也沒那麽死板,跟診所前後左右的鄰居混的都不錯,有好心的看他模樣好又年輕就幫着宣傳宣傳,沒事就當來花錢找人唠唠嗑發洩發洩的也大有人在,于是零零散散的混下來,預約簿上的人名慢慢也穩定了起來,日子過的還算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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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過紀子洋,醫生你就是傳說那種明明能靠家裏吃飯偏要靠才華?

紀子洋啪一拍大腿,嗨你還真說着了,我現在也是靠的家裏。

人家更不明白了,那你繞這麽大個彎子幹嘛呢?在你家那邊的大城市呆着多好啊還沒人敢欺負,非要跑來這麽個四線小城市,不覺得憋屈嗎?

紀子洋長長的吐出口氣,意味深長的看着窗外的高樓大廈沉默不語。

不是他故弄玄虛,是他自己也無法通過語言将自己心裏的那份執拗表達清楚,其實一切都只是因為他一直有一個夢中人。

“嘉樂,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兒時許下的承諾如今還清晰的徘徊在耳邊,可是非要說的話,紀子洋自己也不敢理直氣壯的說一句,他是為了信守承諾才回到這個距離家鄉百公裏的城市,因為他已經找不到那個叫嘉樂的少年了。

夢中人不是虛幻的,雖然時間太久,以至于很多時候紀子洋都會懷疑他的生命中到底有沒有存在過一個叫做衛嘉樂的少年,陪伴他渡過了漫長卻又如白駒過隙般的歲月,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衛嘉樂不是虛幻的,他是真實存在的。

12年前,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14歲的紀子洋告別了與他從小玩到大的好友衛嘉樂,跟随父母遠赴他鄉。那時年少的紀子洋坐在豪華轎車裏,隔着車窗沖遠處的衛嘉樂大聲喊着,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而衛嘉樂只是紅着眼睛沖他擺着手,一個人站在路邊的牆根下擦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其實紀子洋一直都記着對兒時的夥伴許下的諾言,硬要說的話,他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即使很多年以後,他也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他的家鄉還有一位少年玩伴在等着他。尤其是在寂寞無人的夜晚、或是遭逢挫折艱難得以喘息的片刻,他總會想起那個記憶裏由始至終都會溫柔待他的夥伴。

只不過最後背棄“誓言”的不是他,他是被背棄的那一個。

當17歲的紀子洋一個人翻過寄宿高中的圍牆,用身上僅有的一點生活費買了一張火車票偷偷回到故鄉的時候,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小巷深處的獨門大院,早已人去樓空了。

就像現在一樣。

26歲的紀子洋又一次來到了那扇緊閉的大門前,挂在門上的鐵鎖鏽跡斑斑,昭示着這家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了。

其實也是的,除了像個神經病一樣的紀子洋,誰還會在那麽久以後再回到這來呢。

嘉樂,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你一定要等着我。

無非就是一句兒時的戲言罷了,誰會這麽較真呢?

如果人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要當真的話,那小時候多少人在作業本上寫過“我的夢想是成為一名科學家”呢,有多少人會真心實意的對別人說過“我會愛你一輩子”呢,最後那些說過的話都實現了麽?還不都是胡說八道的?

就像紀子洋和衛嘉樂說好的承諾一樣,雖然在他們那個年紀來講,這個承諾确實承載了一段最為純真而又真摯的情誼,可是他們始終都太年輕了,承諾這兩個字對他們來說,卻始終都太過脆弱了。

紀子洋時常這樣安慰自己,尤其是每次來到這扇門前的時候,他都會這麽安慰自己,他甚至還會在心裏暗暗發誓,這一定是他最後一次回來了。

可是為什麽過不了多久以後,卻又會周而複始站在這裏,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抱着一絲幻想向鄰居打聽這家人有沒有回來過,一定都只是因為紀子洋這個人本身有問題吧。

紀子洋可能确實有點不正常,不是心理不正常,應該只是單純的性格有點不正常。

童年時期的紀子洋很寂寞,父親因為工作繁忙的關系一年到頭也回不來一趟,同樣挺有奮鬥心的母親不但要忙于自己的小事業,還要照顧兩家的老人,所以在紀子洋的記憶裏,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被鎖在家裏自娛自樂的。

紀子洋在幼兒園裏沒什麽朋友,和現在的他相比簡直大相徑庭。其實紀子洋有時候想想小時候的自己也會感到很奇怪,為什麽他總是會成為那個不太受歡迎的角色。後來衛嘉樂告訴他,那是因為他總是喜歡板着臉,總讓人以為他在生氣。

紀子洋對此一直耿耿于懷,他很認真的對衛嘉樂解釋,不是他喜歡板着臉,也不是因為他在生氣,他只是不喜歡對誰都擺出一張笑臉罷了,他覺得沒必要。

那時衛嘉樂眨着大眼睛看着他,“可是洋洋會對我笑。”

紀子洋彎着嘴角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因為你是衛嘉樂。”

因為是衛嘉樂,和別人都不一樣。

紀子洋其實挺缺少父愛的,誰讓小時候的家裏很少會有父親這個角色的存在。所以這樣的環境造就了紀子洋有些糟糕的性格,易怒、不溫順、控制欲強,所有有關缺乏安全感的表現他全都有。他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他最讨厭的就是每天放學的時刻,因為別人家的小孩總是父母輪流接,有時候還會有父母一起來接。而紀子洋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今天來接他的不是她媽媽就是鄰居家的阿婆。

記得那時他都上小學三年級了,有一次家長會老師特意把他媽媽留下了,問他們家是不是單親家庭,因為無論是家長會還是需要家長簽字的成績單,會出現的只有紀子洋的媽媽,所以老師不得不懷疑紀子洋的家裏是不是有什麽困難,結果給他媽媽都逗樂了。

可是紀子洋卻一點都笑不出來,即使他身上那套價格不菲的新款運動服就是他爸給他買的。

家裏條件不錯,用的比人家好一點,穿的比人家好一點,或許是唯一一個可以讓紀子洋找到點平衡的東西。所以年少時期的紀子洋渾身都帶着那麽點傲氣,看不起這個,瞧不上那個,好像誰都沒他好。後來因為家裏沒什麽人管他,甚至還經常和人發生摩擦,動辄就會跟人打架,所以那時圍繞在紀子洋身邊的大多都是學校裏的不良少年。要不是成績一直都還跟得上、加上母親隔三差五都會給老師送禮,否則紀子洋早就得收N張處分通知單,徹徹底底的和不良站在一隊了。

不過這種表現并不是說明紀子洋有多牛B,說白了,紀子洋的這種性格無非就是因為自卑和缺乏安全感的表現罷了,因為不安所以才會用發怒的方式來掩飾自己心裏的恐懼,因為別人有他最羨慕不來的東西所以才要裝作對什麽都滿不在乎,只是那時的紀子洋不明白罷了。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這個也看不上、那個也瞧不起,整天冷着一副臉,誰的面子都不給的紀子洋,卻唯獨對一個人不一樣。

那個人就是衛嘉樂。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我不發出來,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有動力把這個故事寫出來,盡量保持一星期最少更兩次的節奏,如果可以的話OJ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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