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和幼時過于腼腆的紀子洋不同,衛嘉樂要比他陽光的多,朋友也比他的多。

記憶裏的衛嘉樂是鄰裏之間最活潑的孩子王,也是會靠着他的背就能睡過去的溫馴少年。

從幼兒園開始,衛嘉樂就和紀子洋在一起了。紀子洋很喜歡衛嘉樂,他對衛嘉樂既依賴又照顧。他不能沒有衛嘉樂,因為衛嘉樂是小時候不擅長與陌生人打交道的紀子洋唯一的夥伴。

衛嘉樂具體是什麽時候來到他身邊的,他自己都沒印象了。只記得有一天從幼兒園出來的時候,媽媽拉着他的手,指着對面一位阿姨領着的小家夥告訴他,那個是他的新朋友,也是他們的新鄰居。

那是紀子洋第一次見到衛嘉樂,嫩呼呼的小臉,圓溜溜的眼睛,鼻尖小小的,唇角翹翹的,嘴裏還叼着一支棒棒糖。

衛嘉樂當時挺二的,見着新朋友紀子洋還有點小緊張,他翻翻自己的衣服兜,又翻翻自己的小書包,最後沒辦法只好把嘴裏的棒棒糖拿出來,奶聲奶氣的問紀子洋,“你吃不?”

紀子洋當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被衛嘉樂舉到眼前的棒棒糖下了一跳,他在幼兒園呆這麽久還從來沒有小朋友主動跟他套過近乎呢,更別提分給他好吃的了。于是在面對這樣的熱情,紀子洋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反應好,臉一紅,直接就接過棒棒糖放到了嘴裏,完全忘了這顆糖幾秒鐘之前還在衛嘉樂的嘴裏含着呢。

沾滿口水的棒棒糖,味道卻還是甜甜的。

可是這個看起來很……的行為後來竟然變成了一種習慣,就算兩個人都上初中了,只要紀子洋看見衛嘉樂吃棒棒糖,都會把它搶過來放到自己的嘴裏……那就更別提什麽飲料啊、早飯啊、還有什麽啃一半的蘋果啊等等等等,沾過衛嘉樂嘴的東西在紀子洋看來全部都是可以拿過來直接就吃的,沒有任何忌諱。

有一次衛嘉樂還很認真的蹲在他面前問他,“你不覺得惡心嗎?”

那時兩個人上小學了,對這種不幹不淨的行為剛有了點初步的意識,屬于那種只要被看見誰跟誰喝過一個瓶子裏的水就得被小夥伴們嘲笑一個月“那誰和那誰間接接吻了他倆是一家的”的年紀。

可是紀子洋還挺天然的,“不覺得啊。”

“…這要是你們班那個胖妹的你吃不?”

“當然不啦!多惡心啊還沾着口水呢。”

“那要是劉美麗的你吃不?”

“廢話,當然不吃了,誰的也不能吃啊,別惡心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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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個我也吃過了啊。”

衛嘉樂小臉鼓鼓的,聲音也提的高高的。

“可是你不一樣啊,”紀子洋叼着棒棒糖翻着手裏的小人兒書,很自然的說了一句,“因為你是衛嘉樂啊。”

然後衛嘉樂不說話了,只是蹲在一邊若有所思的看着紀子洋。

後來那天衛嘉樂大發神勇,為紀子洋拍了一套他最想要的洋人兒卡片,小小的手掌心都拍紅了,卻發現了最能讓自己感到快樂的事。

那就是讓紀子洋感到快樂。

後來那堆洋人兒卡片與別的禮物一起被紀子洋收在一個盒子裏,直到現在都好好地收藏在儲物間的夾層裏。都是些很零碎的東西,衛嘉樂做的手工,衛嘉樂畫的畫,和衛嘉樂一樣的鑰匙扣等等等等破破爛爛一大堆。這麽多年了,他扔過很多東西,也弄丢過很多東西,只有關于衛嘉樂的這些東西,他一件都沒有弄丢過。

不過再後來,衛嘉樂因為被紀子洋突然往他嘴裏塞了咬剩一半的黃瓜,生了紀子洋半天兒的氣。

恩,想想有點小難過,他不嫌棄衛嘉樂,可是不代表衛嘉樂不嫌棄他。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不過後來紀子洋真的一點也不生氣了。

有一次他發燒了,坐在家裏對着苦苦的藥片發愁,他最讨厭吃藥了。

然後衛嘉樂來找他玩,看着他挺苦惱的樣子,拿起桌上的藥片舔了兩下又遞給他,“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我吃過的東西了麽。”

“你能滾出去嗎?”

衛嘉樂哈哈一笑,然後真的把藥放嘴裏吃了,接着又掰出幾粒新的藥片遞給紀子洋,“喏,我陪你一起吃,吃吧。”

紀子洋看着衛嘉樂眯了眯眼睛,很聽話的把藥吃了。

“這叫好兄弟,有難同當,有苦一起吃。”

那時電視上天天播武俠電視劇,衛嘉樂也挺受影響的。

後來紀子洋病好了,但是挨了一頓說。

“人家樂樂又沒病,瞎吃藥你不怕給他吃壞了嗎?”

當時媽媽這一番話給紀子洋吓壞了,“不能吃嗎?”

“當然不能了,以後不許做這樣的事了,你想樂樂生病嗎?”紀子洋的媽媽想了想,覺得應該說的在深刻點,于是又跟了一句,“說不定還會吃死人呢。”

于是媽媽的話真的起作用了,紀子洋再也不敢讓衛嘉樂陪他一起吃藥了。不但這樣,紀子洋還深深的體會到了衛嘉樂對他的愛,他真的是他最好的朋友,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了……

于是紀子洋更寶貝兒衛嘉樂了,衛嘉樂也真的很喜歡紀子洋。

衛嘉樂的家裏和紀子洋一樣,家裏都只有媽媽“相依為命”。可是和紀子洋不一樣的,衛嘉樂是一個實打實的單親家庭。他的爸爸很早就不在了,雖然他的媽媽不說,但是衛嘉樂告訴過紀子洋,他知道他的爸爸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不要他們了。

在說這樣的話時,衛嘉樂的臉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只是聲音比平時低了很多。

那時紀子洋和衛嘉樂坐在貫穿家鄉那條河流的岸邊,晚風輕輕吹在兩個人的臉上,柔軟了堅毅的棱角,也柔軟了一直假裝堅強的心。

紀子洋拉住衛嘉樂的手,很堅定的告訴他,“你還有我呢。”

“我不會不要你的。”

衛嘉樂側過頭,只是淡淡的眼神看着紀子洋。

“真的,我發誓。”

見衛嘉樂沒什麽反應,紀子洋用另一只手比劃出三根手指頭,“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不要你的。”

“可是如果你走了呢?離開這裏到別的地方去了呢?”

“我會回來找你的,就在這裏,你等着我。”

就在這裏,在這條貫穿家鄉的河畔。

“你說的,”衛嘉樂看着紀子洋,“我信。”

結果一語成谶,紀子洋沒過多久就真的離開了。

紀子洋抽出一支煙叼進嘴巴裏,靠在橋上看着記憶裏和衛嘉樂曾經坐在一起的地方,輕輕的吐出一團煙霧。

可是現在他回來了,他又去了哪裏呢?

“那家人啊,寡婦帶着個兒子,對吧?一個人帶着個半大小子,日子過得難喲,所以就再嫁喽,好像是個做小本生意的,外地來的。”

年邁的阿婆篩着玉米粒慢悠悠的說着,紀子洋微微皺起了眉頭。

“後來那家男人把自己吊死了,用皮帶拴在房梁上,可吓人喽……然後那家人就搬走了。”

那是他大學畢業以後,再一次回來時打聽到的,關于衛嘉樂的一點消息。

震驚,又令人感到茫然。

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衛嘉樂的家裏竟然出過這麽多的事,而這些事原本是在他17歲偷偷跑回來的時候就應該知道的,可是卻因為他當時的失望和憤怒,完全沒有想過去打聽打聽他們去了哪裏。

他當時只是感覺他被背叛了,因為衛嘉樂應該在這裏等他的,可是他沒有。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能想明白,他可是有很重要的話想對衛嘉樂說的。可是衛嘉樂卻沒有等着他。

沒有人知道衛嘉樂的母親帶着他搬去了哪裏,有人說他們去了南方,也有人說他們去了更北邊,确切的消息一個都沒有,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茫茫人海,紀子洋可能再也找不到衛嘉樂了。

于是原本應該徹底死心的紀子洋一下子落入了一個更加困擾的境遇裏,他的心不但沒有因為這樣的現實而沉澱下去,反而越來越感到一種無形的恐懼。

他的衛嘉樂不見了,他可能再也無法找到他了。

“別等了,那家人已經搬走太久了,不會再回來了。”

小鎮的郵局也被他跑遍了,塞了不少錢,想問問有沒有寄給那家原住戶的信件,可能找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結果可想而知,一切都只是徒勞罷了。

“有的話我們也想給你,請你轉交給收信人,可是真的什麽都沒有,就算有的話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早就被處理掉了。”

紀子洋掐滅煙頭,塞進便攜煙缸裏,又一次空手而歸。

周邊可以落腳的地方被他跑了個遍,拖了很多關系甚至找到了派出所。

“衛嘉樂……”

戶籍警對着電腦查閱了很久,最後有些歉意的搖了搖頭。

紀子洋已經快要放棄了,他覺得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在找到衛嘉樂了,或許真像那些人說的,他去了南方或是更遠的地方,總之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他不會再見到衛嘉樂了。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每天都把廢話挂在嘴邊上,一天到晚就沒有一點清淨的時候,”有些臃腫的中年男子靠在沙發上數落着家中妻子的不是,脖子上帶着佛牌,手腕上帶着一塊價格不菲的手表,“我一天到晚在外面應酬我容易嗎,壓力很大的好不好,人家的太太都知道收拾收拾自己,就那個婆娘整天就知道油鹽醬醋,給她買再好的首飾也都收在匣子裏,不過也對,打扮了也沒用,都黃臉婆一樣了,有時候我真恨不得把她的嘴縫起來…醫生?醫生?”

紀子洋趕緊回過神點了點頭,“…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可是他現在連工作都沒什麽心情了。

他從來沒有這麽恨過自己,明明一開始他就有過很多機會可以回來找他的,可是他卻沒有那麽做。

所以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看起來更像是明明不在意,只是因為做不到所以才執着了起來,這樣的總是一時興起才會堅決起來的心情可以打動誰呢?

他活該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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