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後來在紀子洋的再次死皮賴臉的要求下,衛夕猶豫了再三,終于答應帶他去看望他的母親。
“好久沒有見過阿姨了,應該買點什麽呢?”
在路上的時候,紀子洋随口問衛夕。
“…什麽都不需要。”
衛夕看着路邊的街景,輕飄飄的回答他。
紀子洋覺得衛夕似乎和母親走的不是很近,這與他對衛夕這種情況的預測截然相反。他原本因為如果是這樣一個孩子,理應會受到母親更多的關注。
後來見到衛夕的母親時,紀子洋更加鑒定了自己的猜測。
衛夕的母親經營着一個不大不小的雜貨店,在看到衛夕回來的時候親切的叫了兒子的小名,“小夕回來了?”
只是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太多的熱情。
衛夕也同樣沒有流露出對母親的親昵,只是淡淡的介紹了一同過來的紀子洋。
“您好,好久不見。”
紀子洋放下了路上買的禮品,客氣的向衛母問好,“阿姨還記得我嗎?我是紀子洋。”
衛夕的母親眯着眼睛打量了紀子洋片刻,終于在腦海裏想起了兒子少年時期的好友,臉上也多了幾分遇見舊人的欣喜,“是洋洋啊,都長這麽大了,真是…”
瞧,這才應該是遇見老熟人的反應。
衛夕的母親早早關了店鋪,領着兩個孩子回到了家裏。
從家的布置來看,衛夕的母親生活應該過的不錯,只是從家裏的冰箱裏所存放的食物和桌子上擺着的殘羹剩飯來看,一個人的日子過的始終還是有些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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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母的樣子與記憶中的樣子差距不大,小時候不知道怎麽形容,現在明白了什麽叫做風韻猶存。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家裏總是收拾的幹幹淨淨的,也很愛收拾自己,小時候衛嘉樂愛幹淨又挺臭美的說不定就是遺傳了他的母親。
可是有些地方還是和過去不一樣了吧。
紀子洋坐在客廳裏打量着四周,衛夕很自然的将桌子上殘留的啤酒易拉罐收進垃圾袋裏。
看到這一幕的衛母有些不好意思的沖紀子洋笑笑,“因為昨天家裏來了朋友…”
紀子洋也回了個無所謂的笑容,接着又瞟了兩眼被塞得滿滿的酒櫃,大部分都快見底了,又看了看花瓶裏的鮮花已經枯萎變幹,還有衣架上晾着的內衣內褲,從家裏略顯随意的程度看來,并不像是招待過朋友的樣子。
後來衛夕的母親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招待了紀子洋,席間衛夕一直沒有說話,只靠紀子洋和衛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衛母問了很多關于紀子洋的事,包括他父母現在過的好不好,一家人如今在哪生活之類的問題。紀子洋對待長輩很乖順,衛母一直誇他比小時候懂事多了。
等到吃過晚飯,衛夕站在廚房裏洗碗的時候,紀子洋才委婉的詢問了關于衛夕的過往。
原來當年衛夕出事的時候,就是他的繼父自殺的那天,或許是因為目睹了繼父慘死的現場而受到了刺激,也可能是因為腦袋受過傷所導致,衛夕醒來以後就什麽都忘了。為了不讓衛夕想起關于過去那恐怖的一幕,衛母便順勢特意為他改了名字,後來又帶他離開了一直生活的小鎮,搬到了目前所在的城市生活。
原本衛夕可以醒來就已經不錯了,衛夕的母親是這樣告訴紀子洋的,那時他的情況很不樂觀,聽醫生說,他如果再醒不過來的話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也說不定。
“可是後來他醒了,卻什麽都不記得了,不過不記得了好啊…是好事,至少可以重新生活了…”
衛母點了根香煙,還拿着煙盒沖紀子洋遞了遞。
紀子洋擺了擺手,衛母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這孩子失憶了,性情也和過去不一樣了,醫生說應該還是和腦袋受過傷有關系,反應也不如同齡的孩子來的敏感,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裏,也不愛和人說話,高中的時候還受過欺負,他回來從來不說……可是我都知道,他的校服總是髒髒的,誰能一天到晚的總是不小心摔倒了呢?”
衛母喝了一口啤酒,又猛地吸了一口夾在指尖的香煙,“可是我能怎麽辦呢?一個人帶着孩子,雖然這裏離家鄉不遠,但也是人生地不熟的,過生活都已經很不容易了,還哪有功夫關心他在學校裏的情況呢?”
紀子洋側過頭看着衛夕消瘦的背影,心裏又泛起一陣心疼。
衛嘉樂是如何度過那樣的日子的呢?在那個紀子洋享受着新生活的新鮮與快樂的時候,衛嘉樂都承受了些什麽呢?
“您的先生是…”
“自殺,”衛夕的母親很随意的說道,從她的神情來看,回答這樣的問題已經像是家常便飯一樣,“他借了高利貸,和別人在一起包了點器械,結果被人家騙了,沒掙到錢又欠了一屁股債,所以就把自己吊死了。”
紀子洋微微皺起了眉,“對不起。”
“沒關系,”衛母無所謂的擺擺手,“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早就想開了。”
“…衛夕是怎麽受傷的?”
“從樓梯上跌下來的。”
“他那時的病例本還有沒有保留?”
紀子洋收到衛母疑問的目光,連忙解釋道,“我是醫生,雖然差的比較遠,但是我有朋友是這方面的專家,想說或許可以拿去給他看看,說不定對衛夕的病有點幫助…”
“哦…我還以為你是做警察的呢。”
紀子洋窘迫的笑了一下。
衛母掃了他一眼,掐滅了手中的煙頭,低下頭輕描淡寫的一句帶過,“…那些東西啊,早找不到了。”
說完,又像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一樣,轉而開始問起了紀子洋的近況。
後來臨走的時候,衛母叫住了紀子洋。
“衛夕的病不會好了,你也不用太操心了,”衛母将兩鬓的碎發別到耳後,難得帶上了一絲氣勢,直視着紀子洋的眼睛,“我也不希望衛夕想起過去的事,畢竟看到了那麽恐怖的事情,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的好,對嗎?”
紀子洋沉默了兩秒,然後點了點頭。
從衛夕母親的家裏離開以後,兩個人上了紀子洋的車子。
紀子洋并沒有着急走,只是坐在車子裏先點了根煙。
淡淡的煙霧四散開來,衛夕扭過頭輕輕咳了兩聲。
紀子洋聞聲趕緊說了一句,“抱歉,你不抽煙吧?”
衛夕點點頭,“沒關系。”
紀子洋打開車窗,最後想了想還是下了車,一個人走到路邊繼續抽着煙。
臨走時,衛夕的母親已經表示的很明确了,她似乎不是很希望衛夕能夠重新想起過去。
其實不用衛夕的母親說,仔細想想,一個頭部受過重創所導致的失憶根本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治好的,先不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還不知道衛夕的腦部出現了什麽問題,光是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再想要治療根本就起不到什麽效果了。更何況衛夕還有着那麽不愉快的經歷,就算可以讓他想起過去的事,紀子洋也不确定是不是應該那麽做。
抽完煙,紀子洋又在外面多站了一會,等到身上的煙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回到車子裏,那時衛夕已經靠着座椅開始打瞌睡了。
紀子洋輕輕關上了車門,但還是弄醒了衛夕。
衛夕揉着眼睛緩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裏,于是不好意思的沖紀子洋說道,“抱歉,有點困了。”
“沒事,你不需要和我這麽客氣,”紀子洋微笑着對衛夕說,“我們是朋友,還是發小呢。”
“啊…對…”
“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是也改不了客觀存在的事實吧。”
紀子洋開着車,隔了一會又問衛夕,“說真的,你想不想記起來?”
衛夕想了一會,搖搖頭,“媽媽說我不會記起來了。”
紀子洋沒說話,對此也沒表示出太大的反對,其實他對衛夕的失憶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可是就算是這樣,對紀子洋來說,衛夕始終都還是衛嘉樂,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即使名字改了,記憶也不在了,但是此時的紀子洋覺得他根本不在乎衛夕能不能再記得與他的那些過去。在經歷過或許将會永遠失去衛嘉樂的痛苦以後,他覺得能夠再次遇見衛嘉樂已經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了,所以他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個可以重新和衛嘉樂在一起的機會。
雖然如今的衛夕真的看起來不再那麽讨人喜歡了,呆滞的表情、游離的眼神、還有沒有生氣的氣質,無一不昭示着他真的跟過去那個衛嘉樂沒什麽關系了。
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
紀子洋轉動着方向盤,時不時的用餘光瞟一眼副駕上的衛夕。
因為他是衛嘉樂啊,只要他是這個人,這就夠了。
衛夕下車的時候,紀子洋隔着車窗叫住了他。
衛夕稍微貓下點腰隔着車窗看着紀子洋,紀子洋笑着對他說道,“就算你永遠也不會想起來了,我們也可以重新做朋友,對嗎?”
衛夕聽完紀子洋的話,慢慢的點了點頭,一直顯得有些木讷的臉上難得挂上了一絲柔軟的神情。
即使麻木如衛夕,在聽到這樣的話時也會感覺到一絲動容吧,沒有因為失憶就被放棄掉,陌生的舊時友人依然想要和這樣的他做朋友,這是長久以來一直沒有得到過的溫柔吧。
過去的回憶沒有了,那麽就一起建立新的回憶好了。
紀子洋當時是這麽想的,他也對一切抱着一種謎樣的自信,他相信他和衛夕還能回到過去。
于是從那以後,他便開始經常找機會約衛夕出來見面。
雖然衛夕還是那副樣子,經常不能第一時間回應紀子洋發過來的消息,見面時也沒什麽話說,但是只要他出來了,對紀子洋提出的任何提議都沒有反對過。
一開始紀子洋還是很有風度的,他知道衛夕已經忘記過去的事了,所以他處處都會遷就衛夕,做什麽也都會特別的照顧衛夕,就像小時候那樣。
“昨天吃了什麽?有沒有喝牛奶?”
“夜裏還是把窗戶關小點吧,今天有風。”
“明天想去哪裏?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
“是不是又熬夜了?都有黑眼圈了,要交稿了麽?”
“不要太辛苦了。”
……
關心無處不在,像是衛夕的監護人一樣,什麽都想操心。
紀子洋對衛夕真的挺不錯的,雖然有時還是會叫錯他的名字,但是在衛夕略帶不滿的神情下,紀子洋也會學着用他現在的新名字叫他。
只是有時紀子洋還是會在無意間将那句“嘉樂”脫口而出,長久以來的習慣很難迅速的改變,這似乎是人之常情。
看着這樣的紀子洋,衛夕的心裏難免還是有點別扭,每次紀子洋叫他嘉樂的時候都讓他覺得有些壓力,因為衛嘉樂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太陌生了。即使他知道那是他曾經的名字,但是被別人這麽稱呼的時候內心還是會感到很奇怪。他已經不是衛嘉樂了,忘記了過去一切的他似乎早就和衛嘉樂是不同的兩個人了,那感覺不但讓他覺得反感,而且就像是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不完整的,他是缺失的。
可是在看着紀子洋神采奕奕的給他講述兩個人的過往時,他從紀子洋的臉上看到了不忍讓人打斷的興奮。
就像現在這樣。
“好吃嗎?”
精致的盤子裏放着一塊可愛的蛋糕,裝修高級的咖啡廳裏,到處都飄着濃郁的咖啡香氣。
紀子洋坐在衛夕的對面,笑容裏帶着一絲小小的期待,“你過去很喜歡吃甜食,每次過生日的時候都能一個人一口氣吃掉大半個生日蛋糕,明明當時那麽小,還要吃那麽多,最後還會撐得肚子疼…”
衛夕嘗了一小口,臉上雖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但還是小聲的說道,“謝謝,很好吃。”
紀子洋并沒有在意衛夕看似過于平淡的反應,反正現在衛夕總是這個樣子,他已經有點習慣了,只要衛夕沒有否定,那一定就代表他喜歡,紀子洋是這麽認為的。
“雖然我不怎麽喜歡吃這些東西,但是有一次碰巧來到這裏,我就覺得你一定會喜歡這裏的口味,那時就想要是能在再見到你,一定要帶你過來嘗嘗…”
衛夕聞言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在紀子洋溫柔的注視下默默的吃着盤子裏的蛋糕。
“以後我還帶你來這裏,好嗎?”
“…好。”
紀子洋滿意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