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明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卻還是選擇了順從。
衛夕雖然有點遲鈍,但是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覺到紀子洋對他的好意,他也能感覺到紀子洋對他的關心,從兩個人的相處之中流露出很多的細節,都讓衛夕覺得,曾經的他一定和紀子洋非常親密無間。
“就像…親生兄弟一樣,甚至比親兄弟還要親。”
那時趕上周末,紀子洋帶衛夕回到了兩個人的故鄉。
綠油油的稻田,祥和的鄉間小路,一切對衛夕來說都是那樣的陌生。
他從來沒有回到過這裏,如果紀子洋不說,他一定不會對這個地方産生任何感覺,只認為這裏是一個風景秀麗的小鎮。舊時念過書的學校,每天放學都會路過的小店,兩個人生活過的街頭小巷,還有眼前這條貫穿家鄉、承載過無數回憶的望川河,一切的一切對衛夕來說都是不曾見過的。
衛夕和紀子洋踩着岸邊的碎石子迎着晚風漫步,那感覺就好像恍然間回到了過去,同樣是兩個人迎着傍晚的夕陽站在這裏,一切都沒有變過。
紀子洋難得的在這一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安靜的走在衛夕的身邊,時不時的側過頭溫柔的注視着他。
那樣的目光讓衛夕感覺有些別扭,有點燙人。
後來紀子洋也感覺到自己的目光有些明顯了,因為衛夕的臉已經慢慢泛紅了。于是他趕緊舔舔嘴唇,想要掏出口袋裏的香煙。可是已經摸到煙盒的手猶豫了片刻又還是縮了回去,他知道衛夕不抽煙的,他不想讓他覺得反感。
“我們過去是什麽樣的?”
一直很沉默的衛夕難得主動開口問道。
紀子洋垂下目光沉吟半晌,然後看着寧靜的河面告訴衛夕,“就像…親生兄弟一樣,甚至比親兄弟還要親。”
衛夕沒說話,像是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從小到大我們一直在一起,那時就好像無論發生什麽我們都不會分開,”紀子洋的眼裏帶上了一抹憂傷,“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就像……”
“就像它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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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仲夏,到處都是嗡嗡蟬鳴聲。
衛嘉樂看着淺淺的河水裏彼此相依、游來游去的兩條小魚喃喃自語,“這只是洋洋,這只就是我,我們每天都在這條河裏游來游去,冬天就躲在河底下,靠在一起取暖,夏天就會浮到河面上來,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會分開,對嗎?”
衛嘉樂擡起頭,用清脆的少年音問紀子洋。
“對。”
然後衛嘉樂就笑了,那笑容非常好看,讓紀子洋一輩子都忘不了。
紀子洋哽咽了一下。
該怎麽形容當年的兩個人呢?
曾經的紀子洋最擔心的就是看到衛嘉樂和別人站在一起,那種有說有笑的樣子帶給他的刺激遠遠大于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接送。
自從認識了衛嘉樂,衛嘉樂就變成了紀子洋的一切。他很害怕衛嘉樂的目光會落在別人身上,他害怕他不能占據衛嘉樂的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于是他竭盡全力的對衛嘉樂好,每天都跟在衛嘉樂的身邊寸步不離。早上上學要提前去找他一起,下課也要早早的在班級門口等着他一起回家,生怕他一個不注意,下一秒衛嘉樂就和別人站在一起了。
就連每天帶飯都要多帶兩個雞蛋兩盒牛奶,一份是給自己的,一份是給衛嘉樂的,總之只要他能想得到的,沒有他做不到的。
不過衛嘉樂也從來沒讓他失望過,無論身邊圍着多少人,只要看見紀子洋,他就會像只可愛的兔子一樣一跳一蹦的來到他的身邊。他從來沒掩飾過對紀子洋的喜歡,誰都知道衛嘉樂和紀子洋關系最好,對衛嘉樂來說,誰說的話都比不上紀子洋一個字好使。
人前是那麽一個明朗活潑的少年,人後卻又是那麽一副溫馴的樣子。
衛嘉樂很喜歡撒嬌,尤其是對紀子洋撒嬌。午後的天臺,衛嘉樂躺在紀子洋的腿上,自下而上的看着他,笑的一臉明媚。
那是紀子洋的心裏最能感受到惬意的時候。
可是慢慢的,紀子洋卻發覺自己并沒有因為衛嘉樂對他的重視而感到心滿意足,他不但不滿足,反而在得到衛嘉樂更多關注的同時,想要得到的更多。
尤其是在上了中學以後,紀子洋慢慢開始覺得衛嘉樂多和誰說一句話都會讓他感到害怕。有時候還會因為過于擔心得不到衛嘉樂的注意而感到生氣,在看見衛嘉樂和別人有說有笑的時候,紀子洋總會感覺像是被背叛了一樣。
甚至在踢足球的時候,他故意絆了那個課間操時摟過衛嘉樂肩膀的男孩一腳。看着男孩抱着鮮血直流的小腿倒在地上痛苦的叫喚着,紀子洋甩甩頭上的汗水一言不發的向教學樓走去。
可是目睹到一切的衛嘉樂不但沒有責怪他,反而只是膽戰心驚的尾随着他進了教學樓,一路左拐右拐,然後走到沒人的地方時小心翼翼的拽拽他的衣角。紀子洋冷着臉沒有看衛嘉樂,他從來不會在這種時刻搭理衛嘉樂,因為他知道,如果他生氣了,就算他不理衛嘉樂,衛嘉樂也會一直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也不是不怕衛嘉樂可能有一天會選擇轉身就走,但是卻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這麽做,就像在測試一樣,幼稚的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衛嘉樂在乎他,滿足心裏那份虛弱的安全感。
所以不理衛嘉樂,是紀子洋給衛嘉樂的懲罰,也是紀子洋給衛嘉樂的試煉。
可是紀子洋從來都不知道,雖然他害怕失去衛嘉樂,但是衛嘉樂其實也同樣害怕失去他。否則為什麽會在明知道紀子洋做錯事的時候選擇無視呢,沒有去關心摔傷的同學,沒有去責備紀子洋的錯誤,只是專注于紀子洋心中的不滿,只想平息紀子洋心裏的怒意。
明明兩個人都錯了,可是誰也不會去在乎這樣的對與錯。可能那時的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吧,骨子裏的自私和冷漠,他們在意的只有一直互相陪伴的彼此。
因為他們只有彼此呀,這麽多年,從始至終,他們的眼裏只看的到對方的身影。
後來放學回到了家裏,紀子洋也依舊冷着小臉不理衛嘉樂,只自顧自的坐在地板上趴在矮幾前開始寫作業。衛嘉樂站在門口也不打擾他,只是安靜的靠着門框看着他。然後沒過一會,紀子洋的背上傳來了熟悉的熱度和重量,他不用回頭都可以想象出把臉貼在他背上的衛嘉樂閉起眼睛是什麽樣子的。
于是懲罰終于被這樣的溫度融化了。
就這樣,一個靠着硬實的背脊安心的睡着,一個伏在矮幾上刷刷的寫着兩個人的作業,寧靜祥和的夏日傍晚,兩個人的嘴角都微微的有些上翹。
紀子洋知道,或許衛嘉樂也知道,他們兩個人其實都有點不正常,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交往方式其實也有點不正常。
可是紀子洋沒辦法變得正常起來,他甚至就是希望變得越來越不正常。
因為他最喜歡那樣的衛嘉樂了,就像現在這樣溫順的靠在他的背上,那讓他覺得他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衛嘉樂。
後來在失去衛嘉樂的很多年裏,紀子洋經常會夢見他變成了望川河裏的一尾青魚,彷徨無措的尋找着本應和他依偎在一起的另一條青魚,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點蹤跡。
“後來因為父母的關系,我要搬到外地去,我們就不得不分開了,當時我和你說好了,你要在這裏等着我,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就在這裏,”他看了看兩個人站着的地方,又轉過身面對着衛夕,“現在我找到你了,我們又能在一起了,對嗎?”
衛夕還是沉默的看着紀子洋,就像在努力的消化着紀子洋所告訴他的信息,可是還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身體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我不能沒有你。”
紀子洋看起來好像很激動,突如其來的情緒讓他一瞬間忘了眼前的人早已不記得他了。他緊緊的抱住衛夕,就像當年他要離開時那樣。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紀子洋窩在衛夕的耳邊小聲說道,“嘉樂…”
那語氣聽起來溫柔極了,就像是七八歲的孩子終于找到了丢失多年的寶物一樣。
可是衛夕卻對這樣的紀子洋并沒有什麽感覺,也根本體會不到紀子洋複雜的心情。他甚至連這個陌生而又突然的擁抱都沒有在意,只是一動不動的站着,等到紀子洋的情緒慢慢平淡了,才伸出手指了指遠點地方。
清風拂過,天色漸暗。
紀子洋放開衛夕,回過頭順着衛夕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點熒熒微光,正順着河流的方向慢慢飛去。
紀子洋了然一笑,他沒有忽視衛夕眼中難得泛起的一絲明亮,于是他拉着衛夕的胳膊向路邊的草叢走去,果然裏面落着星星點點的光芒。
然後衛夕的眼裏更亮了。
“捉一只?”
衛夕呆呆的看着微弱的光芒沒有理他,紀子洋也不忍心打斷此刻的和諧。
于是衛夕靜靜的看着螢火蟲,紀子洋就蹲在一邊靜靜的看着他。
有那麽一瞬間,紀子洋甚至想起了小時候的夏天,他和衛嘉樂一起捉螢火蟲的景象。那時兩個人一人拿着一個捉蝴蝶用的網,對着空中盈盈飛舞的光芒胡亂的兜來兜去。衛嘉樂一向比較笨,總是捉不住,每次都要靠他才能捉到幾只。然後兩個人将螢火蟲帶回家裏,第二天傍晚坐在衛嘉樂家裏的院子裏,一起盯着網中的螢火蟲,看着它們慢慢的在天色的襯托下變得越來越亮。
然後衛嘉樂便會瞪大好看而又明亮的眼睛驚喜的看着他,笑着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可是現在的衛夕卻只是木讷的看着眼前的光芒,眼中一片沉寂。
然而紀子洋卻一點都不在乎。
他只是很溫柔的看着衛夕,感受着內心越來越滿溢的充實,那是他自從失去衛嘉樂以後的這麽多年以來都不曾感受到的。
只要你回來了,就夠了。
我們一定可以重新在一起的,然後永遠不分開的。
對麽,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