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從得知衛夕的記憶或許有望恢複以後,紀子洋便每天忙于查找相關資料和照顧衛夕的日常生活之間。
當然,照顧衛夕這事是他自找的,衛夕一點也沒搭他交情,還覺得他有點太過了。
“你真的不用每天這樣來回跑,沒有預約的病人嗎?”
“上午有兩個,今天已經沒事了。”
紀子洋将削完的蘋果切開兩半,遞給衛夕。
衛夕接過蘋果,垂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安,“可是你真的沒必要總來看我,我…我已經好多了。”
“你的傷是好多了,可是你的這裏還有點問題,”紀子洋指了指自己的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也有可能是這裏。”
衛夕皺了皺眉頭,不明白紀子洋在說什麽。
而紀子洋則是将一張腦CT的片子從牛皮紙袋裏掏出來,遞到衛夕面前。
“之前沒有跟你說,這是你上次出事的時候拍的片子。”
衛夕接過片子看了看,很平靜的說道,“抱歉,我看不懂這個。”
“它顯示你的腦部很正常,你很健康。”
衛夕擡起頭,略帶不解的望向紀子洋,“…不好嗎?”
“不覺得很奇怪嗎?”紀子洋挑了挑眉毛,“你的頭部明明受過重創,還導致你失憶了,可是通過這次的結果來看,你的失憶似乎并不像是因為頭部受過重創而導致的。”
衛夕迷茫的看着紀子洋,又看了看手中的片子,像是一時之間有點無法明白紀子洋所說的狀況,“我不明白…”
紀子洋起身坐到了衛夕的身邊,安靜的等待着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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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說我是因為摔到頭…”
“衛夕,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正在衛夕努力着思索着十年前自己蘇醒過來以後的事情時,紀子洋忽然出聲問了他一句。
衛夕擡起迷茫的眼睛看着紀子洋。
“你這麽久以來,有沒有在腦海裏或者睡夢中想起過一些陌生的畫面?”
衛夕垂下頭沉默了一會,又搖了搖頭。
紀子洋見狀也沒繼續說什麽,只是轉過頭看着茶幾上的水杯皺起了眉頭,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就在這時,目光忽然落到茶幾的下層,看到了上面擺着一包香煙和一支打火機。
紀子洋伸出手将煙和打火機拿了出來,驚訝的望向衛夕。
而衛夕只是很平和的解釋道,“那不是我的。”
“這不會是我的吧?”
衛夕輕笑了一下,“這是我一個朋友的。”
聽到這樣的回答,紀子洋更驚訝了,“你的朋友?”
“是的。”
衛夕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另外的朋友,這樣突如其來的信息讓紀子洋感到很驚訝。明明之前衛夕說過自己沒什麽朋友的,如今竟然會在這樣的衛夕口中聽到朋友兩個字,不過想想也是,沒什麽朋友不代表一個朋友都沒有,衛夕雖然遲鈍了點但也是個正常人,有那麽一兩個朋友很正常。
只是能把煙和打火機留在這裏這樣的行為,看起來很像是知道衛夕不抽煙,所以才要常備在這裏一樣,方便下次來的時候不要沒有煙抽。如果只是落在這裏的東西,應該是不會被放在茶幾下層的,或許應該放在更明顯的位置以待下次歸還才對。那麽這麽看起來,這個人一定和衛夕關系不錯。
紀子洋随手擺弄着香煙,是一個國內不常見的品牌,Lucky Strike。
再往前想想,之前聞到衛夕身上的煙味也找到來源了吧,所以說在那次見面之前,衛夕是在和這個所謂的朋友在一起的?
紀子洋不着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泛起一絲淡淡的涼意。
心裏不能說是一點都不介意的,竟然有這麽一個人,可以像自己一樣經常出入衛夕的家裏,在交錯的時間裏與他擦肩而過,陪在衛夕的身邊,甚至還會将自己的東西留在這裏,連他害怕衛夕反感都很少當着衛夕的面抽煙,這個家夥卻能如此自如,而且衛夕似乎對這樣的行為一點都不抗拒,這樣的認知讓紀子洋的心裏越發感到不爽。
其實只是一件很平常的小事而已,對普通人來說在正常不過。
然而這樣的事對紀子洋來說根本就無法算是一樁小事,有一個人或許會比他跟衛夕關系更好,這種事簡直随便想一想都會讓他驚出一身冷汗,更別提如今有可能是真的了。
“什麽朋友?”
紀子洋将煙扔到桌子上,又擺弄起那枚銀色的打火機。
“什麽朋友?”
衛夕有些不解的看向紀子洋。
“認識很久了?”
“哦,高中時就認識了。”
“高中啊…”
這麽看來還真是有些年頭了?
紀子洋慢悠悠的小聲重複着,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着打火機的滑輪,看着小火苗一下一下的點燃又熄滅。
“關系很好?”
“挺好的。”
“有多好?”
衛夕聞言又是一陣不解,微微皺着眉頭看着紀子洋,才發現這人臉色似乎又有點不對。
“有多好?”
可是紀子洋像是一點都沒發覺自己的臉色有什麽不對,也沒發現衛夕的眼中已經帶上了一絲不安,只是繼續重複着自己的問題,“比和我還要好?”
“紀子洋…”
“為什麽這麽叫我,你不是應該叫我洋洋嗎?”
衛夕聞言忽然閉緊了嘴巴,只冷冷的看着紀子洋。
他又拿他當衛嘉樂了。
而看到衛夕這樣的反應,紀子洋才如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剛剛又有點不好了,于是他趕緊輕聲咳嗦了兩下,将手中的打火機和桌子上的香煙重新放回茶幾下面,重新擺出一個輕松的樣子。
“對了,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和你說。”
紀子洋沉吟了片刻繼續說道,“如果我說我可以讓你重新想起過去的事,你願不願意配合我?”
衛夕的心裏還停留在剛剛的尴尬之中一時間無法釋懷,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一開始他還對重新記起過去懷抱一絲好奇,現在他卻一點都不感興趣了。
紀子洋等了一會,看衛夕垂着頭也不搭理他,便又再開口問道,“衛夕?你不想記起過去的事嗎?”
“…我…沒什麽興趣。”
如果說是十年前的話,他或許還挺想恢複記憶的,而現在的他已經重新有了那麽多記憶了,他已經不再介意那些早就失去的東西了,更何況眼前的人似乎也不是出于單純的目的想要他恢複記憶。
衛夕瞟了一眼紀子洋,側過頭看着窗外的天空不說話。
他知道,紀子洋想要讓他記起來,恐怕也只是想要找回當年的衛嘉樂吧。
這又何必呢。
紀子洋見衛夕像是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裏不願出來了,便沒有繼續打擾。
離開衛夕家的時候,他又回過頭問了衛夕一句,“什麽時候有時間,也讓我見見你那個朋友?”
衛夕扶着門小聲答了一句,“他很忙的。”
“有機會的話,”紀子洋笑了笑,“他叫什麽?”
“…季長思。”
“哦?這麽巧,和我同姓。”
“不,不是的,”衛夕小聲的辯解道,“是季節的季,不是你那個紀。”
紀子洋點點頭,最後又認真的勸了衛夕一次,“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不為別人就為你自己,如果有機會恢複記憶的話,其實對你是有幫助的。”
這句話說的很誠懇也很客觀,衛夕雖然能感覺的出來紀子洋的私人目的,卻也知道紀子洋說的并不是毫無道理。
于是一時間難以抉擇,衛夕垂着頭扶着門,“…我再想想。”
離開了衛夕的家,紀子洋一個人百無聊賴的走在街道上。
今天他沒有開車,來的時候也是打車過來的,現在他忽然想一個人散散步,理理思緒。
雖然關于恢複記憶還有很多事還需要進一步的檢查和确認,但是首要的是需要衛夕的配合,如果衛夕不配合,那麽一切都是徒勞。
想讓衛夕重新恢複記憶的心情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尤其是在知道衛夕的身邊還有一個似乎比自己強很多的朋友以後,心裏更是百感交集。
之前問衛夕那個叫季長思的家夥是不是比他們還要好,衛夕沒有回答。
其實不用衛夕說出來,現在冷靜下來想一想,這問題簡直問的太傻比了。
還用說嗎?季長思顯然是處在比自己更優勢的位置上的,他是衛夕高中時代的同學,兩個人已經相識多年,交情自然深厚,而自己對衛夕來說只不過是一個認識幾個月的新朋友,根本無法與之相比。雖然他們對衛夕的感情或許有些不同,一個是友情,一個是戀情;但是單站在衛夕的角度看來,他們兩個都是朋友,所以他們在衛夕心裏的地位,也根本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線的。
這麽看來心裏果然還是有些受傷吧?
紀子洋插着褲兜走在街上,感到有點委屈。
明明他才應該是衛夕心裏最重要的那個人的,可能比他的媽媽跟他都要親。
可是現在他什麽都不是了,而且最可悲的還是他還在一如既往的依戀着他,但是衛夕卻不再是當年的衛嘉樂了。
為什麽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呢?
紀子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從遇見衛夕以後他就覺得自己的生活都變了,說不上是比過去更糟一點還是好了一點,總之一切都不太真實。
“紀子洋?”
忽然,耳邊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紀子洋回過頭,看到一個帶着眼鏡的中年女人正略帶猶疑的看着他。
“是……李老師?”
“真的是紀子洋?我還怕是認錯了,變樣了,都沒敢認。”
李老師一手拎着手裏的菜,一手捂着嘴笑道。
紀子洋努力的将面前的女人和腦海裏浮現出的年輕老師的身影合在一起,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女人是他在家鄉念書時的初中班主任,當年對他非常好,因為當年家裏的關系,雖然也收過他家不少禮,但是确實也給予了他很多特殊的關照,比如當年在學校胡鬧的事,有很多都是這位老師替他擋下來的,所以他對這位老師的印象還不錯,也很深。
“您也搬到這裏來了嗎?我還以為您還在家裏那邊呢。”
紀子洋撓撓後腦勺,又看了看李老師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主動要接到自己的手,“您家住哪?我送送您吧?”
“不用,兩步道就到了,我丈夫後來調到這邊,我就跟着一起過來了,你看看你,都這麽大個子了,真是…哎沒事沒事,不用了。”
紀子洋也不顧老師客氣,還是把東西拎到手上,“您就別跟我客氣了,那您現在還教書?”
“教啊,在三中,還教初中。”
紀子洋順着相反的方向,陪着初中班主任李老師一路前行。
“挺辛苦吧,初中的孩子都不好帶。”
“反正比你們那會是累多了,現在的孩子都早熟。”
紀子洋笑笑,轉念一想,又說道,“您還記得衛嘉樂嗎?”
“衛嘉樂?是不是那個…天天跟你在一起那個,幾班的來着?”
“是他。”
“那個孩子啊…”
李老師說着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有點若有所思起來,“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
“有啊,我剛在他家出來,不過也是前不久才遇見的,也好幾年沒見了。”
“是嗎?那孩子現在也在這邊?”
李老師有些驚訝的看着紀子洋,“我之前聽說她媽媽帶他去南方了,原來就在這邊…那孩子現在怎麽樣?”
紀子洋聞言頓了頓,“他失憶了。”
“失憶了?是嗎…也難怪…”
李老師目光閃爍了一下,喃喃的念着。
看到李老師這樣子,紀子洋暗自笑了一下,輕聲問道,“可以的話,能不能跟我說說您知道的,關于衛嘉樂的事?”
“衛嘉樂的事?”
“是這樣,因為我想幫他想起過去的事,所以想說能多知道點我走了以後的事,或許會對幫助他恢複記憶有些幫助。”
“啊,是這樣啊…好啊。”
兩個人來到了李老師所住小區的花園裏,紀子洋将東西放在地上,挑了個涼凳請老師坐下,自己又做到了一邊。
“其實時間過這麽久了,很多事我也記不清了,但是關于這孩子的事,還是能記着點,”李老師沖紀子洋笑笑,語氣非常和藹,“你也知道,咱們家鄉那個地方小,什麽事都藏不住,他家裏又出了那麽大的事…”
紀子洋點點頭,認真的等李老師說下去。
“你轉走了以後,我也不常見着那孩子,但是他們班的班主任有時候會在辦公室裏提起這孩子,他母親後來再婚了,不知道是不是這個事的影響,成績一落千丈,性格也不如以前那麽活潑了,也不太願意和別人接觸。”
紀子洋微微的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為什麽,李老師的形容讓他想起了衛夕身上那種略帶孤僻的感覺。
“不太願意和別人接觸是什麽意思?”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他們班的老師說過,那孩子似乎還叛逆過一陣子,當年學校外面開了家網吧,那孩子經常逃課去那裏,挺不學好的。”
“是嗎…”
“恩,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了,那孩子就變得不願意和別人相處了,課是不逃了,但是話也不愛說了,有時候還會躲在廁所裏自言自語…總之似乎不太正常。”
聽到這樣的描述,紀子洋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後來沒過兩年,他家裏就出事了,當時來了好多警察,據說他的繼父是自殺…但是……”
李老師猶疑着,不知道該如何将知道的事情說出來,畢竟也都是一些流言,她身為一個老師實在不該對自己的學生信口雌黃。
可是紀子洋卻不住的追問她,“但是什麽?”
“但是…也沒什麽,都是些閑言碎語罷了。”
李老師忽然臉色一變,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說下去,重新換做了一副笑着的樣子,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紀子洋,“聽你說衛嘉樂失憶了?既然已經過去這麽久了,他也應該有新生活了吧?”
“既然已經有新生活了,你要幫助他好好的生活下去呀,你們不是朋友嗎,對嗎?”
“可是…”
紀子洋還想說些什麽,可是李老師卻很冷靜的打斷了他。
“其實有時候忘記過去,也不能說沒有好處。”
後來李老師借口還要回家做飯,便離開了。
臨走的時候,紀子洋留下了李老師的聯系方式。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李老師像是刻意隐瞞了一些事,尤其是她臉上的神情,莫名其妙的就讓他聯想到了另一個人,也曾用那樣堅定而又有氣勢的樣子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而那個人,就是衛嘉樂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