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對衛夕來說,季長思是他生命裏的一道光。

失憶以後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雖然現在的衛夕已經度過了痛苦的時期,也早就不再為失憶這種事感到困擾了,但是他确實被自己的經歷折磨過,他不是沒有感覺的,他也是有心的。

他也曾想有個人能陪他說說話,容他訴訴苦,可是連平靜的生活都成了奢望,還怎麽會有人願意拉他一把呢?

自殺失敗後的衛夕堕入到了一個更加頹廢失落的狀态裏,一個連死都做不到的人,還要怎麽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衛夕坐在角落裏的位子上,臉上還是那個略顯呆滞的表情,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樣,既不聽講、也不在意任何風吹草動,滿腦子裏都只剩下字條上的兩個字,廢物。

其實說的很對,他真的就像一個廢物一樣。

如今連自殺這種事都被人發現了,那麽下次會受到什麽樣的對待呢?

衛夕在心裏無端的猜測着。

可是預想的事情并沒有發生,關于他的沖動之舉似乎并沒有洩露出來,一切都像往常一樣,誰也沒有對他投來不同于往日的眼神,當然,被欺負的時候也像往常一樣讓人難以忍受。

只是從那時開始,衛夕經常會在自己的桌堂裏發現一些不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或許是一個畫着笑臉的即時貼,或許是一片爬山虎的葉子,再或許又是一支小小的棒棒糖。

一開始,衛夕對這樣的東西感到非常的費解,可是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問是誰放的。

他覺得這或許又是誰的惡作劇吧,透明的包裝紙抱着紅色的糖果,像極了血液的顏色,他還沒笨到會在這樣的環境裏相信善意的存在。

于是那顆紅色的棒棒糖被扔到了垃圾桶裏。

接着第二天,他又收到了一支藍色的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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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夕皺了皺眉頭,依舊把它丢進了垃圾桶。

然後第三天,是一支彩色的波板糖…

衛夕真的懵了。

原本就顯得有些迷茫的眼神更加疑惑了,他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會做這樣的事,又是為了什麽要這樣做。

就在衛夕再一次将那支波板糖丢到垃圾桶裏以後,第二天,他終于收到了一張黃色的即時貼,上面的字跡依舊潦草,這次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為什麽不吃呢?

衛夕茫然的擡起頭,慢慢的将全班同學挨個看了一遍,然後重新垂下了頭。

他真的想不到這個班裏會有任何一個人是可能對他做這種事的對象。

然後接下來,桌堂裏又靜靜的躺着一只紅色的棒棒糖,旁邊還貼着一張黃色的即時貼,上面寫着’真的很好吃哦’。

右下角還畫着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笑臉。

這一次,衛夕沒有再将棒棒糖丢進垃圾桶,而是放進了書包帶回了家。

對着臺燈寫完作業,衛夕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別人寫作業或許只要用一個小時,可是換做衛夕的話,他愣是要用多一倍的時間,或許真的是因為他有些笨吧。

衛夕将書包裏的棒棒糖取了出來,撥開包裝紙,對着燈光看了半天。

紅色糖果,看起來真的很漂亮。

放在鼻子底下聞聞,沒有什麽特別的味道。

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了舔,然後放進了嘴裏。

衛夕叼着棒棒糖,垂下目光。

恩,真的還挺好吃的。

甜甜的味道化作一股暖流流向心間,眼裏卻流下了一行酸澀的淚水。

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一絲善意。

而鮮少被善待過的衛夕,對這樣的善意真的一點抗拒的能力都沒有。

從那以後,衛夕開始慢慢的嘗試着用這樣的方式與這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建立起了聯系。

‘你是誰?’

對于這樣的提問,回複是突如其來的神秘小禮物又突然消失了。

很多天過去了,看着空蕩蕩的桌堂,衛夕又開始懷疑那只是什麽無聊的人在拿他開玩笑罷了。

等到黃色的即時貼再出現的時候,只口不提衛夕的問題,只莫名其妙的跟他調侃,’今天的雲朵很漂亮’。

周而複始,每次勾起了衛夕對他的興趣時,這個匿名的家夥就會消失一段時間。等到衛夕的注意力快要轉移的時候,他又會突然冒出來。

就像光影下的微塵一樣,總是悄聲無息的圍繞在身邊,伸出手也無法捕捉到,只有在光芒出現的瞬間才能看到它們的身影。

衛夕對這個神秘人抱有一種執着,卻從不執着于他的身份。

‘我想見你一面。’

‘不要。’

‘為什麽?’

‘如果讓別人知道我和你這樣的家夥做朋友的話,會被瞧不起的。’

很無禮的回答,衛夕卻一點也不會感到生氣,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麽立場,他也不想為別人惹麻煩。

‘好吧。’

‘這樣就放棄了?’

‘我不想給你惹麻煩。’

‘你這個家夥還真是無趣的很。’

話是這麽說着,第二天又收到了一支紫色的棒棒糖。

衛夕捏着一片爬山虎的葉子趴在窗臺上,綠油油的嫩葉,嘴裏甜膩膩的味道,無一不惹的心底一片柔軟。

如果神秘人不想讓他知道他是誰的話,那麽他就不要去知道就好了。

像現在這樣就夠了,能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願意和他說句話,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有了這樣的認知以後,連被欺負的時候都不會覺得很難捱了。

被排擠也好,被拿來當做出氣的對象也好,即使疼痛的地方有很多,但是心裏總會有一個地方在散發着微弱的光和熱。

可是後來再也沒有人敢使用暴力欺負他了。

經常帶頭欺負衛夕的那個同學被人堵在廁所裏狠狠的揍了一頓,被老師發現時早已鮮血流了滿面。後來那個同學被送到了醫院,腦袋縫了四針,等到再回到學校裏見到衛夕時,眼裏布滿了膽怯。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誰願意和不要命的瘋子一般見識呢?

即使挨揍的時候頭上被蒙上了校服,被打的學生也一口咬定動手的人是衛夕。雖然衛夕的一再否認,大家也都一時間無法相信一直懦弱如斯的衛夕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是最後背了這個鍋的人還是衛夕。

對于這樣的結果,衛夕也并沒有感到過于憤慨。·

因為他知道打人的是誰,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擔這個後果的話,為了保護那個人,他願意把罪名攬到自己的頭上。

衛夕不會再被人欺負了,雖然冷暴力永遠不會終止,但是至少沒有人再敢碰他了,說起來好像還有點因禍得福的感覺。

可是沒過多久,為了衛夕做出這種事的家夥卻要轉學了。

像是很擔心自己離開以後衛夕會繼續做出傻事,還特意囑咐他。

‘你連死都做得到,難道就做不到好好活下去嗎?’

直到那時衛夕才知道,原來當初救了他的人也是這個神秘人。

“所以說,你到現在都沒見過季長思?”

紀子洋不解的問道。

“怎麽會,”衛夕淡淡的笑了一下,“後來他一直會來看我,雖然每次都不會呆很久。”

紀子洋微微皺了皺眉頭,“你是什麽時候見過他的?”

“…忘了。”

“忘了?”

“恩…”衛夕停頓了一下,擡起眼睛迷茫的問道,“怎麽了?”

紀子洋擺擺手,“沒,沒怎麽,就是覺得你倆的事…還挺離奇的,他為什麽不見你?”

“害羞吧,別看他脾氣不太好,但是其實長思很容易害羞的。”

衛夕垂下眼睛淺淺的笑了一下,歪過頭繼續趴在窗臺上發呆。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你就喜歡他?”

衛夕看着天空中的雲朵,沒有回答他。

看着衛夕沒有想要繼續說下去的樣子,紀子洋也噤了聲。

能在衛夕的口中斷斷續續的得知這麽多事,已經實屬不易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些事是關于季長思的,或許衛夕根本不願意和他說這麽多話。

紀子洋想了想,又問衛夕,“你是哪個學校的?”

“高中?”

“恩。”

“南中。”

紀子洋點了點頭,扶住嘴唇咬了咬,像是決定了什麽一樣起身告別。

“本來今天有事找你的,不過弄成這樣…算了,你還是在家休息吧,回頭再說。”

說完,紀子洋便像風似得匆匆離開了。

衛夕轉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玄關,無所謂的嘆了口氣。

他沒有告訴紀子洋,其實在季長思轉學的時候,他就見過他了。

不是他刻意隐瞞,只是他覺得關于季長思和他之間的那些瑣碎的小事太多了,沒什麽說的必要。

衛夕走到沙發前,在紀子洋剛剛霸占着的位置躺了下來,抱着靠枕縮成一團,決定好好睡一覺。

睡着之前,他又想起了高中時代,季長思臨走之前的事。

那時得知季長思要離開的衛夕腦子很亂,頭很疼。

如果季長思要離開他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

雖然相識不久,但是神秘人的出現就像黑夜中的一道光芒一樣,那是他唯一能夠依賴的東西。

衛夕第一次感到很心慌,第一次被人起來打的時候都不曾感到過害怕,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害怕到喘不過氣。他真的不想這個唯一能夠稱之為朋友的人離開這裏,他甚至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他甚至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那就更不要說跟他說聲謝謝了。

衛夕一個人挨班亂走,逢人就拉着問道,“是你嗎?”

所有人都像看傻子一樣躲着他,甚至連被他觸碰一下都覺得嫌棄。可是衛夕不在乎那種厭惡的眼神,他只想找到那個神秘人。

可是一切看起來都只是徒勞罷了,衛夕一個人失魂落魄的站在樓道裏,滿心悲涼。

也對,那個人說過,他不願意見他的,如果被人看到他們站在一起,會連累那個人一起被瞧不起的。

所以他怎麽會找到他呢?

就在這時,指尖忽然被輕輕碰觸了一下,一個穿着白色校服襯衫的家夥與衛夕擦肩而過,漸漸隐匿于人群之中。

衛夕愣了一下,他回過頭,一路憑感覺追逐着那個背影,穿過長長的走廊,擠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容易走到拐角的時候卻迷失了方向,就在心焦的不行時,又聽到樓梯的上方傳來一聲輕笑。

人影閃過,衛夕咽了咽口水,跟着那個飄渺的人影爬上了天臺。

可是空蕩蕩的天臺除了陣陣清風以外,什麽都沒有。

最後也只是這樣了嗎?

就在衛夕再一次失望的不知如何是好時,忽然被人從身後蒙住了眼睛。

“別害怕。”

一個輕柔的聲音在衛夕的耳邊響起。

那個人一手抱着衛夕的腰,一手捂着衛夕的眼睛,像是知道衛夕心中所想,溫柔的對他說,“你怎麽這麽笨。”

衛夕緊張的要死,他小心翼翼的摸上了捂住他眼睛的手,那只手涼涼的,骨骼分明。

“是…是你嗎?”

“恩。”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以後,衛夕終于松了口氣。

天臺上的風很大,吹亂了兩個人的衣角,也吹亂了兩個人的碎發。

他們的姿勢一直沒有變,那個人一直緊緊的捂着衛夕的眼睛,而衛夕也一直沒有拿開附在那只手上的雙手。

“告訴我,你叫什麽?”

身後的人又輕輕笑了一下,他猶豫了片刻,貼着衛夕的耳朵小聲告訴他,“我姓季…我叫季長思。”

原來他叫季長思啊…

他姓季…

衛夕聽到這個名字,莫名的感到一陣酸楚,明明沒什麽緣由,卻在聽到姓氏的時候,心裏一陣刺痛,眼眶莫名一酸。

季長思也感受到了手中的濕熱,于是,他摟着衛夕的胳膊收的更緊了。

“你又要離開我了?”

“又?”

季長思對衛夕的問題感到莫名其妙。

而衛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此時多用了一個又字,他只覺得他的腦袋亂亂的,意識似乎都有些不清晰,就連剛剛那句話都好像不是他說的,身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奮力的從他的靈魂中鑽出來,他很排斥這樣的感覺,他不喜歡這樣。

“衛夕?”

忽然,季長思那好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這一聲呼喚就像是一股清流一樣沖散了衛夕腦中的混沌。

沒有再需要掙紮的東西存在了。

衛夕的眼睛顫動着,他握緊了季長思的手,小聲又凄切的懇求道,“你能不能不要離開我?我、我不能沒有你…”

季長思聽完這句話,把頭窩進了衛夕的頸間。

“別怕,我一直都在。”

“…不然,想我的時候就睡覺吧,”季長思的語氣依舊輕快,像是想找到一個辦法安慰此刻無助的衛夕似得,“…夢裏,一切都在。”

後來衛夕再醒來的時候,季長思已經不在了。

空蕩蕩的天臺,一切都好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

只有手中緊緊的握着一片綠油油的爬山虎葉子。

後來在季長思離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衛夕都時常突發奇想,或許那個自此一別便了無音訊的人真的只是一個虛幻的夢中人罷了。即使那觸感真實的讓人根本無法說那是假的,即使那些被收好的字條和葉子無一不昭示着季長思的存在,可是他從來沒有見過季長思的樣子,一切又似乎都有些不真實。

還好後來季長思一直都有給他寫信,還會不遠千裏從別的城市跑回來見他,要不是這樣,衛夕或許真的以為他是遇見要怪了。

入夢之前,衛夕還淺淺的笑了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季長思是一只爬山虎精吧!

咩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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