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鑰匙轉動,打開了那道十多年不曾不開啓的大門時,撲面而來的是一陣腐舊的氣息。

紀子洋用手機上的手電照亮,然後拽了拽衛夕的衣角,輕輕的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別怕,我在呢。”

“放輕松。”

“試着想象一下,你還是衛嘉樂,當年的你每天都生活在這裏,現在的你只是回來了…”

衛夕閉了閉眼睛,按照紀子洋的指示,率先走了進去。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有些…恐怖。

好吧。

其實整棟房子裏基本沒有什麽擺設,左邊的房間早已搬空,右邊的客廳裏,除了蒙着白布的沙發和落滿塵土的桌椅以外,基本也是空空如也。

木質的地板上盡是灰塵,回頭望向門口,甚至還可以清晰地看到兩人一路走來的腳印。

而向眼前看去,靠右邊是一條通往二樓的樓梯,順着扶手望上去,到了二樓一路向左延伸,那是通往卧室的道路。

紀子洋還記得小時候來找衛嘉樂的時候,每次他都是站在這裏,等待着那個心愛的身影從裏面跑出來,扶着扶欄自上而下的看着他,露出暖人心脾的笑容。

如果可以的話,他多麽希望當年他回來的時候,他的衛嘉樂還能站在那裏等着他。

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紀子洋側過頭看了看右邊的樓梯,想必衛嘉樂當年就是順着這個樓梯滾落下來的吧?

這樣想着,紀子洋的心中不禁一疼。

他走到樓梯前,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地面,真的很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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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衛嘉樂,當年摔的疼不疼呢?

紀子洋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衛夕,那人卻正一動不動的擡着頭,盯着二樓的扶欄出着神。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衛夕并沒能記起什麽事,但是眼前的所見的一切卻讓他感到非常難過。

他明明沒有任何關于這裏的記憶,卻依舊對這裏感到無法言喻的壓抑。

從站在這幢房子的門外時他就感受到了,這裏的一切莫名的讓他覺得特別悲傷。

目光順着二樓那一排扶欄直直落下,衛夕向前走了兩步,擡起頭看了看二樓的扶欄,然後鬼使神差的蹲到了地上,将手放到了硬硬的木地板上。

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一瞬間的,在觸碰到地面的時候,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鑽心的疼痛一閃而過,衛夕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頭,卻又馬上沒了感覺。

是錯覺嗎?

“衛夕?”

衛夕像是沒有聽到紀子洋關切的呼喚。

他站起身,忽然隐約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過頭,一個穿着白色校服襯衫的身影忽然從他的眼前走過,一晃又不見了。

衛夕的胸口忽然一窒,半口氣沒上來,趕緊捂住了胸口。

“衛夕…”

紀子洋站在離衛夕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想要過來卻站在原地遲疑了,他覺得衛夕似乎對這裏有反應,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還是不要在此時打擾他的好。

于是他靜靜的站在一邊,看着衛夕垂着頭站在那裏四處亂看,像是疑惑着什麽,又像是思考着什麽。

那個錯覺般的身影給了衛夕很大的觸動。

衛夕感到有些慌亂,他的腦海裏像是閃過了一道白光,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他見過那個身影。

可是他卻找不到那個身影了。

他在哪?

忽然,那個身影又出現了,從門口直直的走了進來,與衛夕擦身而過,順着右側的樓梯跑了上去。

紀子洋看着衛夕盯着二樓的樓梯一動不動,剛想過去看看他,卻見他推開自己一路順着樓梯跑了上去。

衛夕追着那個身影跑向了二樓,可是虛幻的身影又不見了。

他感覺腦袋裏亂糟糟的,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

但是他卻無法抑制自己尋找那個身影的沖動,不知道為什麽,他不但覺得他見過那個身影,而且他覺得他對他很熟悉,可是他卻無法想起到底在哪裏見過他。

于是衛夕一間間房間的找了過去,想找到那個男孩,卻始終什麽也找不到。

就在他感到迷茫到極度的時候,那個穿着白色校服襯衫的身影又出現了,像一陣清風一樣從他的身體中間穿了過去。

衛夕回過頭,看見那個男孩站在一間房間門口,正要伸出手推門進去。

他慌忙追了過去,想要觸碰到那個身影,卻在一瞬間與那個身影合二為一。

面前是一道被推開的房門,一個陌生的成年男人正跪在敞開的衣櫃前,手裏還托着一件衣服。那個男人看上去很斯文,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他察覺到了衛夕的存在,連忙将手中的衣服扔進衣櫃裏,然後立刻沖到了他的面前,微笑的看着他,還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明明看起來是一副和善的面孔。

衛夕卻感到了一種順着脊背涼到心底的恐懼。

“快跑!”

一個熟悉的音響徹耳邊,衛夕忍不住後退了幾步,忽然撞上了一個硬硬的胸膛。

“啊!”

衛夕被吓得忍不住叫出了聲。

卻見紀子洋滿臉關切的按着他的肩膀,“是我,別怕,你怎麽了?”

“…我?”

衛夕的腦袋裏亂的快要爆炸了,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他真的感覺好累,好痛苦。

那是他所承受不起的。

衛夕眼前一黑,倒在了紀子洋的懷裏。

失去意識之前,耳邊又響起了一個青澀的少年音。

“你又來找我了?”

……

衛夕醒來的時候,身上蓋着紀子洋的外套。

清晨的陽光灑進整間屋子,窗外還能聽見陣陣悅耳的鳥叫聲。

眼前是落着灰塵的茶幾,周圍的一切都顯示着他還在那幢舊宅裏。

衛夕動彈了一下,感受到身上傳來收緊的力量。

他擡起頭,發現自己竟然是睡在紀子洋懷裏的,而身上抱緊自己的那條手臂也正是紀子洋的。

為了照顧昏過去的衛夕,紀子洋只能将他安置到沙發上。沒辦法,卧室的床只剩床架子了,也就客廳的沙發還能躺人,好在家具之前都蒙着白布,湊合湊合好歹還能用。

于是紀子洋就簡單收拾一下,然後讓衛夕躺在他的腿上,本來想着說不定這人什麽時候就醒了,沒想到等着等着他也睡過去了。

結果一睜眼睛就是現在了。

感受到懷裏有人動彈,紀子洋也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意識恢複後的第一個反應是看看衛夕,這一眼恰巧就看到衛夕正趴在他的身上仰頭看着他,心裏猛地就跳空了一拍。

醒來後的第一眼能看到自己喜歡的衛嘉樂,那種滿溢的幸福感已經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和衛嘉樂睡在一起的經歷并不少,倆人從小到大在一床被子裏睡過多少次了簡直數都數不過來。

可是像現在這樣,在有了對感情充分的認知以後再和眼前的家夥同時醒來,真還是第一次。

在看見衛嘉樂的面容時,紀子洋無法抑制想去親吻他的沖動。

那是一種出于本能的反應,是人力所不能抗衡的。

人們把這種無法控制的本能反應稱之為,愛情。

紀子洋坐起來,伸出手按住了眼前人的肩膀…

然後忽然一笑,“醒了?昨天你可吓死我了。”

衛夕揉了揉眼睛,也坐了起來,“對不起,麻煩你了。”

“沒事。”

紀子洋一邊故作輕松地伸伸懶腰,一邊看着衛夕從沙發上爬起來,坐在一邊不知道又開始在想些什麽。

他沒有去親吻他。

不知道為什麽,那種沖動竟然在看到衛夕的眼睛時,瞬間化為了烏有。

很奇怪啊,這不是很奇怪嗎?

紀子洋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一邊向外張望,一邊自我思考着。

有那麽一瞬間,紀子洋忽然覺得,他認出了眼前的家夥是衛夕,而不是當年的那個衛嘉樂。

…這是什麽狗屁感覺?

這種意識真是太奇怪了,他怎麽會有這種感覺呢?

紀子洋咬着嘴唇的內側,若有所思的回過頭,看着正在一邊神游四方的衛夕。

明明眼前的人就是衛嘉樂啊,就算他改名叫衛夕了,就算他和以前的衛嘉樂已經截然不同了,但是那只是因為失憶了而已,他還是衛嘉樂沒錯。其實衛夕雖然和過去大相徑庭了,但是其實他的身上還是能找到很多衛嘉樂的影子的。比如那種輕微的潔癖,比如別看他現在呆了點,但是心思卻還是像以前一樣,是非常纖細的。

總而言之,或許還是因為失憶的關系,總感覺衛夕的身上缺少了點什麽吧。

可是就是因為這種缺失,竟然讓紀子洋感到了一種無奈的涼意。

他真的在衛夕的眼裏找不到一絲衛嘉樂的影子。

這麽想來,紀子洋又想起了當初親吻過衛夕的記憶,那時衛夕專注的畫着畫,那樣子看起來像極了衛嘉樂。可是如果那時他能夠看到衛夕的眼睛的話,他恐怕也不會做出那麽沖動的事了吧。

所以才更要努力讓衛嘉樂回來吧。

紀子洋此刻從心裏意識到,其實從遇見衛夕的那一刻開始,一直以來,他不都在努力的想要找回當年的衛嘉樂嗎?

果然現在的衛夕,缺少了過去的記憶,還是不完整的。

于是紀子洋在心裏暗自打定主意,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振作了起來。

“對了,昨天你到底怎麽了?”

衛夕還在發着呆,被紀子洋突然的提問打斷了神游。

“昨天你忽然變得很奇怪,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被這麽一問,昨晚的那些淩亂的畫面又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

衛夕咬着嘴唇想了一會,斷斷續續的對紀子洋說道,“我好像…看見了一個男孩。”

“男孩?”

紀子洋皺起眉頭,滿臉疑問的繞過沙發坐到他身邊,很關切的繼續問道,“在哪?”

“就在這個房子裏。”

“可是這裏只有我們兩個啊。”

“我也感覺很奇怪,可能是錯覺吧。”

紀子洋想了想,說不定是衛夕想起了什麽,所以産生了在這幢房子裏看到東西的感覺,其實他看到的,說不定就是腦海中的記憶片段。

于是他繼續問衛夕,“那麽你看到的那個男孩什麽樣?是我嗎?”

“…不是你吧,”衛夕淡淡的審視了一下紀子洋,再想想昨天見到的那個身影,實在和紀子洋不太相像。

于是他搖了搖頭,想了一會,又繼續說道,“我還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

“恩,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

紀子洋靠到沙發上想了一會,忽然想到了什麽,“你媽媽不是後來再婚過?”

“聽她說過。”

“那麽你記起來的那個男人,就是他吧?你媽媽後來結婚的…對象。”

“…是嗎…”

衛夕垂着頭,語氣也是蔫蔫的。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那樣子看起來有些可憐,于是他柔聲問道,“怎麽了?”

衛夕瞥了一眼紀子洋,猶猶豫豫的小聲說,“我…看到那個男人…很不舒服。”

在看到紀子洋更加疑惑的眼神後,衛夕又小聲補充道,“我感覺…很害怕…很…讨厭…”

說完,心裏又湧起了昨夜難以承受的痛苦,那感覺太讓人感到難過了,眼眶甚至都有些濕潤了起來。

紀子洋對衛夕的說法并沒有感到過多的懷疑,從一開始他就認定衛夕對這個母親再嫁的男人沒抱有多少好感,如今衛夕想起這個男人後的反應,更是讓他堅定了之前的猜測。之前李老師也說過,衛夕的母親再婚後,衛夕的情況一落千丈,恐怕這是重組家庭對個別孩子所帶來的影響吧。

可是紀子洋沒想到衛夕對昨夜想起的東西這麽抵觸,見衛夕此時眼淚汪汪的,心中不免一疼,仔細想想,衛夕曾經見過那個男人自殺時的樣子,如果等他想起那一幕的話,說不定情況會更加糟糕、難以忍受。于是他趕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抱抱衛夕,但是又不知道這樣做合不合适,糾結了半晌,只能攬住了衛夕,安撫似得拍拍他的肩膀。

“現在別想了,有什麽事等回去再說。”

衛夕點點頭,還是垂着頭沉默着。

“別怕,我在這呢,就算有什麽不好的回憶,一切也都過去了。”

紀子洋又拍拍衛夕的肩膀,也默默地在心裏嘆了口氣。

兩個人就這樣又無聲的待了一會,便準備離開了。

紀子洋重新将沙發用白布蒙好,走出房子的時候,衛夕正對着院落裏的雜草出神呢,那狀态看起來比剛剛不知好了多少。

這也是遲鈍的好處之一?

壞的快,好的也快。

紀子洋暗自笑笑,轉身鎖好大門。

雖然昨夜發生了不少事,也讓衛夕感到很難過,但是他對這裏有反應,被喚醒了些記憶片段,這也是好事。

至少這次是沒白來。

這樣想着,兩個人重新翻上了牆頭,沒辦法,院子裏的門是從外面鎖上的,他們沒有辦法打開。

可是就在兩個人翻過圍牆繞到院前的小路上,快要走出小巷的時候,忽然被眼前的幾個身影驚呆了。

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走上前來攔住了兩個人的去路,路邊還圍着幾個看熱鬧的當地人。

“你們兩個,跟我們走一趟。”

紀子洋挑了挑眉毛,沖着面無表情的衛夕吐了吐舌頭。

而衛夕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像是根本不想再跟他扯上什麽關系。

完了,看來他們的故鄉小鎮,也不乏正義的熱心群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可能會有小夥伴對過去産生一些猜測,恩…怎麽想都好,但是還是想在這裏聲明一下,這篇文裏沒有人受到過實質性的傷害,所以很糟糕的念頭就打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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