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衛夕堕入了無盡的黑暗裏。
黑暗中響起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那個聲音是誰。
“吶，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那語調明明含着一種慵懶的調侃，卻讓人感到太過悲傷，以至于衛夕一聽到這句話，就捂緊了胸口，感覺呼吸都變得艱難了。
為什麽他好像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句話？
而說話的人，又是誰？
就在衛夕感到已經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冥冥之中又聽到了那個聲音，正輕輕的問他，“你又來了…”
夢中的少年慢慢的擡起頭，直視着衛夕的眼睛。
那是一張與他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只是多了幾分稚嫩的棱角。
突然，少年被那扇冰冷的房門關閉了起來。
衛夕猛地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不同于平時的景象。
空蕩蕩的病房，只有零星的病人躺在隔壁床上。
衛夕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腦中的念頭一個個地閃過。
不知過了多久，他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一樣，掙紮着坐了起來。
紀子洋拎着剛買好的礦泉水走進病房，然而等待着他的卻只有一個空空的病床。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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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的護士連連搖頭，“我也沒看見啊，诶他什麽時候走的…”
紀子洋想着之前衛夕那一反常态的行為和夢中的呓語，放下手中的東西飛奔了出去。
跑出醫院，外面已經天黑了，衛夕整整昏睡了一天。
又是這樣莫名其妙的離開，紀子洋咬着嘴唇在心裏罵了一句，轉身向停車場跑去。
這次又要跑到哪裏去呢？
“這麽晚了，包車400，不講價。”
衛夕默默地将錢交給司機，看着道路兩旁的路燈飛速地向後駛去。
一切都是從那裏開始的，一切也都是從那裏失去的，如果想要找回來什麽的話，那麽唯一能夠做的，也只有回到起點了吧。
老宅在夜裏看起來依然那麽陰森，然而這一次，衛夕沒有任何猶豫地打開了那道厚重的大門，一個人走了進去。
紀子洋找遍了所有衛夕能夠去的地方，這一次連天臺都沒有放過。
然而衛夕總是能給他的新的驚喜，這一次他好像又去了一個紀子洋一時間所不能想到的地方。
能去哪呢？
紀子洋坐在車裏不住地思考着，如果早知道會變成今天這樣，他不如幹脆告訴衛夕當初發生過什麽，也比他變成現在這樣強。
他是怎麽想到那個男人有問題的？
或許還是因為衛夕告訴過他的，他在舊宅的那個房間裏想起了關于那個男人的記憶。
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紀子洋沒有告訴過衛夕，那個房間是屬于衛嘉樂的。
能出現在衛嘉樂的房間裏，還拿着衛嘉樂的衣服，這種異樣的行為很快的便讓紀子洋将所有的一切聯系到了一起。
後來他的求證得到了證實，連衛母也給了他難以接受的答案。
衛夕從衛母的家裏離開那天，紀子洋看到了崩潰的衛母。
過去的一幕幕如走馬燈般浮現在眼前，再是不願面對的過往也終會有必須面對的那一天。
記得曾經看過一個電影，黑底的背景印着一句白色的字幕，它說，你要知道，你的罪孽早晚有一天會追趕上你。
多麽真實的一句話啊。
衛母也有屬于她的罪孽，她知道，她的罪孽不但追趕上她了，而且還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如影随形。
該怎麽去償還呢？
作為一個母親的失敗與失職。
衛嘉樂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如果早點發現就好了，如果能聰明一點，早點發現那些不正常就好了。
可是現在說這些都晚了。
曾經一度認為，那個男人沒有騙她，他說的都是實話。
他一定會打動衛嘉樂的，他們一定會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的。
然而事與願違，男人的溫柔和善意不但從未感動過衛嘉樂，甚至在婚後半年左右開始，這對繼父與繼子之間産生了更大的矛盾。
那時衛嘉樂對男人的排斥已經非常露骨了，衛母也找他談過很多次，可是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兒子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現在想想，這該讓他該怎麽說呢？
是要他說他覺得那個男人的目光不正常？還是要他說那個男人對他的某些舉動太過異樣？就算非要說的話，作為一個明知道兒子對現任丈夫抱有敵意的母親來講，她能相信他多少呢？
再說了，就算她相信兒子沒有騙她，所有的一切也都只是他的感覺而已，那個男人既沒有做過過分的事，也沒有任何充分的證據能夠證明他的直覺沒有錯，所以這要衛嘉樂怎麽說呢？
衛母從來都不知道，在那個她不曾親眼目睹過的背後，在那個男人與衛嘉樂之間到底發生過多麽不愉快的事情。
現在想想，唯一能想到的，那讓人後來一想起就會作嘔的事情，恐怕就是曾經在抽屜的角落裏發現過一條兒子的內褲了吧。
那時衛母只是覺得她大意了，這一定是收衣服的時候搞混了。
她當時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但是她能感覺到的，衛嘉樂在持續對男人冷漠的同時，漸漸流露出了一種微妙的懼意。
後來衛嘉樂很少獨自留在家裏了，如果她不在的時候，衛嘉樂絕對不會在家裏多呆一刻鐘。
那時的衛嘉樂能去哪呢？
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鎮上那家新開的網吧，還是那家和紀子洋去過的錄像廳，那麽喜歡幹淨的孩子，過去總是嫌那些地方太髒不願意去，現在卻成了那裏的常客。
因為能讓他安身的地方已經沒有了，無論是過去的那個唯一的依靠，還是那個被叫做家的地方，他已經沒有地方可去了。
可是就算他這樣躲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記得那天她早早的趕回家裏，手裏還拎着剛買的菜和肉，打算晚上多弄幾道菜，緩和緩和家裏那越發冰冷的氣氛。
所住的巷子不深，向裏走去的時候還碰到鄰居家的阿婆，正坐在家門口曬着太陽。
眼看着自家的大門就在不遠處了，卻忽然看見一個半大小子從裏面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連路都不看，差點和衛母撞了個滿懷。
定睛一看，還是衛嘉樂的同班同學，看見衛母的時候還掩飾不住眼裏的驚恐，嘴裏，磕磕巴巴的說着什麽“阿姨您…您…衛嘉樂他…”
男孩兒指了指衛家的大門，像是吓得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衛母心裏咯噔一下，趕緊向家中趕去。
等到終于走進家裏時，隔着門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衛嘉樂，流了一地的血，還有那個正向樓下走來的男人。
衛母眼前一黑，手裏的菜和肉也掉了一地。
她忘了她是怎麽撲倒兒子的身邊将他抱到懷裏，在關注着兒子的傷勢時還猛然發現了兒子的衣衫不整。
衛母顫抖着抱着衛嘉樂，拿出手機報了警，一邊看着那個已經攤在一邊的男人，一邊大聲的嚷了出來，“殺人了…有人殺了我兒子…”
挂了電話，然後撕心裂肺的沖着那個男人大聲嚷道，“你去死！”
後來，那個男人真的就死了。
劉警官說是畏罪自殺，呵呵，也對，這種人還有什麽資格再活下去呢，還是死了的好。
衛母呆呆的坐在病床前，看着昏迷中的衛嘉樂，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不能再繼續在小鎮上生活下去了，即使衛嘉樂醒來後便失憶了，她也不能再讓衛嘉樂繼續生活在這裏了。
這件事情鬧的太大了，更何況衛嘉樂的同學還是目擊到了衛嘉樂從樓上摔下來的一幕…無論如何，她不能讓她的兒子再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了。
可是她太懦弱了，失去記憶的兒子能很快的堅強起來，再經歷過太多挫折以後的她卻沒辦法釋懷，愧疚已經變成了一種折磨，酗酒以後的神志不清甚至造成了對兒子的傷害，她根本沒資格再讓衛夕呆在她的身邊了。
“所以你就認為，把嘉樂推出去，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那時的紀子洋面無表情的看着衛母，“你以為這樣就是對他好？”
“不然呢，我還能怎麽辦…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衛母慢慢地說着，神情絕望。
“…我現在終于知道嘉樂為什麽會跑了，難怪，我要是衛嘉樂估計在這裏多一分鐘都待不下去，”紀子洋無奈的空笑了一下，“啊，抱歉，失禮了。”
他走到茶幾邊，将衛夕的手機收了起來。
“你明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你根本從來就沒有反省過，你只是一直在逃避罷了，如果你知道你到底哪裏錯了，你根本不會再這麽對待嘉樂。”
臨走之前，紀子洋又扔下了一句話，“…既然您都覺得讓嘉樂離開您比較好，那麽以後就把嘉樂交給我吧。”
衛母聞言，慢慢的擡起頭看着紀子洋。
紀子洋也回過頭，毫無畏忌的直視着衛母的眼睛，“至少我不會和你一樣，明知道自己做錯過什麽，還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衛夕又來到了那扇冰冷的門前，而與之前不一樣的，這一次他是清醒的。
要推開它嗎？
想要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就推開它吧。
衛夕慢慢地伸出雙手。
忽然，一個身影卻先他一步推開了那扇門。
他又看見了，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着那個讓人恐懼的男人跪在地上，手裏還托着一件衣服，正放到臉上親昵的蹭着。
那情形讓人從心底湧起一種作嘔的感覺，正在此時，男人側過頭，看見了出現在門口的衛夕。
“你回來了？”
男人三步并作兩步、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靠近時才聞到了那一股刺鼻的酒氣。
衛夕害怕的向旁邊躲去，卻見男人穿過他，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肩膀，不顧少年的驚恐和反抗，将頭貼了上去，嘴裏還碎碎念着，“我喜歡你呀，我真的很喜歡你…”
不…不要這樣…
衛夕伸出手，焦急地對少年大聲叫了出來，“快跑！”
快來救救他，誰能來救救他，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他！
快跑，快離開這裏，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而就在這一刻，衛夕終于與少年的身影合二為一了。
男人猙獰的面孔出現在他的面前，退至無路可退，只能重重的向後面的深淵跌落下去。
不！
衛夕伸出手，在墜落的前一刻在內心大聲的嚎叫着。
“衛夕！”
忽然，熟悉的聲音從遠處飄來，那只伸出去的手落入了一個冰涼的掌心裏，将衛夕從噩夢的深淵拉了出來。
努力的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都回歸了現實，只是依然那麽暗淡。
但是他卻看到了那個伴着光暈出現的身影，将他緊緊地擁入懷中。
“別害怕，我在這呢，別害怕。”
身體被人抱得緊緊的，背上還傳來輕輕的拍撫。
衛夕滿頭冷汗、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在漸漸意識到一切都只是一場虛無以後，忍不住窩進季長思的懷裏，抱着他的腰痛哭了起來。
“別怕，沒事了，我在呢，別怕…”
季長思抱着衛夕，一邊柔聲的安慰他、一邊輕輕地親吻着他的頭發。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個男孩…就是我…”
季長思聞言心中一痛，目光中也帶上了掩飾不住的沉痛，他用力的抱緊了衛夕，他知道他應該做點什麽，但是此時此刻，除了抱緊衛夕，他什麽都做不了。
“…為什麽要這樣？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你什麽都沒錯，你什麽錯都沒有，那些都不關你的事，都是他們不好。”
不知過了多久，衛夕的哭聲漸漸小了下去。
兩個人在這幢空蕩的舊宅裏靠着冰冷的牆壁，彼此依偎在一起。
“你知道嗎，衛夕，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不幸，即使你什麽都不做，那些讨厭的事也會找上你。”
衛夕靠在季長思的懷裏，任由季長思輕輕的撫摸着他的頭。
“可是那些不幸早晚有一天都會過去的，就像刮風下雨一樣，雷雨再大也總會有過去的時候，就是因為這樣，這個世界才多姿多彩不是麽？可能這世上就是需要各種不幸，才能襯托出什麽叫快樂、什麽叫幸福，即使只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對某些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所以人們才會知道什麽是該去珍惜的。”
“然而很不幸，可能過去的你恰巧被老天爺選中了充當那個不幸的家夥，來襯托別人的幸福。”
“…你說的我更想死了。”
衛夕有氣無力的慘笑了一下，又往季長思的懷裏縮了縮。
“不要這麽沒用！”
季長思笑着輕輕拍了衛夕一下，然後又摟緊了他，“可是你知道嘛，其實每個人都會有當選不幸角色的那一天，不光是你，說不定哪天就會輪到我，然後哪天又會輪到他，每個人都有中獎的那一天……但是你要記住，無論你正經歷着多麽不幸的時刻，早晚也都會有過去的一天的，而且只要你堅持下去了，就一定能迎來…幸福。”
“…是麽？”
“是啊，你還記得你當初想自殺的時候嗎？”
“呵，記得。”衛夕哽咽了一下，卻露出了一絲微笑，“但是你救了我。”
“對啊，因為你活着，我才有機會救了你，因為你活下來了，所以我們才有機會在一起。”
季長思小聲問衛夕，“你和我在一起，快樂嗎？”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會覺得快樂。”
“所以我說對了？你活下來了，所以你迎來了幸福。”
“…你在誇你自己。”
“不，我也有迷茫的時候……但是我堅持下來了，所以我找到了你，我很慶幸…”
季長思望着前方輕輕地訴說着，眼神忽明忽暗。
“衛夕，你要記住，無論發生什麽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因為只有活下去，你才能有獲得幸福的機會。”
衛夕擡起頭，對上了季長思的目光。
“就像當初我找到了你，因為你活着，我們才有機會遇見彼此。”
季長思伸手覆上了衛夕的臉龐，很認真的問他，“你記住了嗎？”
衛夕嘴唇顫抖了一下，輕輕地點了點頭，“只要你不離開我，我就一定好好活下去。”
“呵，無論我在不在，你都要好好活着，這是為了你自己。”
“不，”衛夕用力的搖了搖了頭，帶着一絲哭腔說着，“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季長思聞言輕輕皺起了眉頭，眼裏和心裏均是湧起一陣止不住的酸澀，于是他什麽也沒說，只輕輕的撫摸了一下衛夕的臉頰。
然後下一秒，兩個人重新擁抱在了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我覺得最不越快的一段到這裏就徹底完事了。
話說我每一章是不是字數太多了，我要學習規範字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