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當紀子洋踏着晨曦趕到老宅的時候,終于找到了靠着牆壁睡着的衛夕。
陽光透過破敗的窗簾灑在衛夕的臉上,一切都顯得那麽安靜、祥和。
這是屬于他的衛嘉樂嗎?
紀子洋輕輕走到他的身邊,單膝跪在地上,默默地看着衛夕。他睡的那麽熟,如果不是因為身體伴随着呼吸所呈現出的微弱起伏,有那麽一瞬間,紀子洋甚至覺得眼前的家夥再也不會醒來了。
“嘉…衛夕?醒醒…”
衛夕慢慢地睜開眼睛,好半天才看清楚正在輕聲呼喚他的紀子洋。
“別在這睡,會生病的。”
紀子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到衛夕的身上,嘗試着将他扶起來。
然而清醒過來的衛夕只是下意識地看向四周,尋找着本應呆在他身邊的身影。
“…長思…”
紀子洋聞言一愣,順着衛夕的目光看了看周圍,然後好聲地安撫他,“什麽長思,又做夢了吧?”
“…怎麽會…他…”
衛夕不信,還在一遍遍的四處張望着。
“這裏真的只有你一個人,我來的時候就看見你自己靠在這裏。”
紀子洋也不着急,即使喜歡的人睜開眼睛第一個尋找的是另一個人,此時此刻的他也只能默默忍受着酸楚,依然好聲好氣的安慰着。
“…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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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夕愣愣的盯着一處看了一會,像是在告訴自己一樣。
紀子洋看了看落滿灰塵的地板上,随處可見的清晰痕跡都不太像是這裏曾經出現過兩個人,但是他也沒打算繼續跟衛夕争論下去,他只當衛夕是睡癔症了。
所以紀子洋也沒順着衛夕的話往下說,只拉着他站起來,還幫他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真服了你了,自己就跑回來了,出危險怎麽辦?”
衛夕呆呆地垂着目光,像一只提線木偶一樣任由紀子洋為他清理着頭發上的灰塵。
“發生了什麽?”
然後等到紀子洋終于出聲問他這句話的時候,他擡起頭看着紀子洋,腦海中想起昨晚發生的事,眼中不覺又有些泛紅。
“…我…我…”
想要把發生過的事情說給紀子洋聽,但是不知為什麽,話到嘴邊了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那些在過去的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他不知道該怎麽對紀子洋說出來。
“……”
可是早就已經知道一切的紀子洋又怎麽會猜不到發生了什麽呢?
看着這樣的衛夕,紀子洋心中一痛。像是心有靈犀一樣,他也不用衛夕繼續說了,只小小上前一步,将衛夕身上的衣服緊了緊,然後在看到衛夕的臉上滑下一行眼淚的時候,輕輕幫他擦了下去。
“沒事的,都過去了。”
紀子洋想要抱抱衛夕,但又怕惹他不高興,只能半擁着衛夕的肩膀安慰般地拍了兩下,然後側過頭看了看這幢房子,斬釘截鐵地說道,“走,我們離開這兒。”
衛夕點點頭,任由紀子洋牽起他的胳膊将他帶了出去。
秋風漸起,荒涼的庭院裏四處都是枯黃的落葉,那幢看起來陰森森的小樓,此時也終于在溫暖的日光下呈現出一片祥和。
落在這裏的不幸已經散去,屬于這裏的故事也将從別處重新繼續。
坐在車上的時候,紀子洋又一次一本正經的對衛夕說,“我說真的,你要是同意的話,我現在就幫你把這兒燒了。”
衛夕無奈地輕笑了一下,“…別鬧了。”
“真的。”
“…我也說真的,沒事了。”
衛夕側過頭,眼中既沒有迷茫也沒有閃躲,只是挺認真地對紀子洋說了一句,“謝謝你,紀子洋。”
“這麽長時間以來,給你添麻煩了。”
紀子洋聞言一愣,下一秒又臉一紅,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說什麽呢,別跟我這麽客氣。”
衛夕沖紀子洋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看着窗外不說話了。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又路過了那條貫穿家鄉的望川河。
清清河流延伸向遠方,一條青色的小魚逆流而行,努力的甩動着尾巴從遠方歸來。當它終于認出了那片屬于他的故裏,找到了那條徘徊在原地的青魚時,無盡的喜悅蕩起點點漣漪,順着水流散在它們周圍。
小魚努力地擺動着魚鳍在另一條小魚的身邊游來游去,可是那條小魚卻只是呆呆的望着它,然後頭也不回的潛入了河底。
它已經再也認不出它來了。
日子重新步入正軌上以後,紀子洋問衛夕,“想起了多少?”
語氣裏夾雜着一絲擔憂,又隐隐的包含着一份期待。
那時衛夕正在畫畫,聽到紀子洋這樣問他,手中的畫筆落了下去,“…只有出事那天。”
剛剛燃起的小火花一下虛弱了下去,只餘零星火星茍延殘喘。
“我見到過一個看不清身影的少年…後來我知道了,那個少年就是我。”衛夕很努力的回憶着腦海中出現過的片段,“我想起過很多淩亂的畫面…”
火星又有了足以燎原的趨勢…
“…可是那裏沒有任何關于你的事。”
紀子洋癟了嘴角,一臉惆悵地攤在沙發上。那點微不足道的小火星,終于還是暗淡了下去。
衛夕所想起的所有事,都只圍繞着出事的那一天。即使有過很多不同于那天的記憶,也始終都只圍繞着那個留給他背影的自己。衛夕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在他的記憶裏,他從來沒有見過紀子洋。
而紀子洋也想不明白,只能猜想或許那跟失憶與恢複記憶有關,說不定在未來的日子裏,衛夕總會有想起來的那天。
關于衛夕的母親,紀子洋也跟衛夕聊過。
“…不用告訴她我想起這件事了。”
“為什麽?”
紀子洋對衛夕的選擇并不感到驚訝,只是好奇為什麽,“其實事到如今,你們或許正好可以談談。”
衛夕考慮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沒什麽好談的。”
有些事情發生就是發生了,雖然沒辦法說是誰的錯,又或許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但是所造成的傷害永遠都擺在這裏,再提起,對誰都是一種折磨。
紀子洋覺得這樣叫做逃避,但是衛夕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不恨她,我也不怪她,”衛夕擡起眼睛,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說起話來還是猶猶豫豫的,“我知道,她不願意我想起來也是為我好…但是我覺得,如果我真的想起來,她可能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吧。”
紀子洋聽了這樣的話,慢慢地嘆了口氣,不是一直都說衛夕很遲鈍、不如同齡的孩子來的敏感嗎?
其實他們都錯了吧,這個一直沉默寡言的人,或許比誰都來的纖細也說不定。
因為衛嘉樂,不正是如此溫柔的一個人嗎。
“所以…或許就讓她以為我記不起來了,是對我們最好的選擇吧。”
紀子洋點點頭,拍拍衛夕的肩膀,“那你也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了,把它們都忘了吧。”
衛夕也跟着紀子洋點點頭,神色看起來沒什麽不妥。
但是說歸說,紀子洋還是難免時刻關心着衛夕的一舉一動,甚至比過去還多了幾分關心。看起來好像是作為一個朋友,生怕衛夕還會被噩夢所困擾,可是對衛夕來說,這份擔心似乎讓人覺得有些…麻煩,但是他卻不知道該怎麽對紀子洋說。
紀子洋又有點像最開始那樣了,在得知衛夕恢複了一部分記憶以後,開始慢慢認定總有一天衛夕會記起全部的事,所以總有一天,衛夕會變回他想要的那個衛嘉樂并且和他在一起。
于是這份信心和關心,讓紀子洋對衛夕的一切都越發的強勢了起來。不是待遇上的強勢,而是…那種讓衛夕感到有些喘不過氣的侵略性又顯露了出來。
紀子洋好像又把他當做衛嘉樂了,一件屬于他個人的所有品。
這讓衛夕感到有些抵觸。
其實他也明白紀子洋對他的擔心,他也明白紀子洋對他的好,可是他更明白紀子洋為什麽對他這麽好。也正是因為他什麽都懂,所以他才更加覺得紀子洋對他的這份心意,已經慢慢地變成了一種負擔。
那是一份他所回應不了的感情,明明知道對方是在用什麽樣的目光看待他的,如果還這麽放任不管、只是加以無視的話,他又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給不了對方想要的東西的話,那麽還不如早點放人家一馬。
“是不是…想繼續為我治療?”
所以吃飯的時候,衛夕主動問紀子洋。
“什麽?”
周圍人聲鼎沸,無論春夏秋冬,這家老字號火鍋店總是很熱鬧。
“為我恢複記憶。”
衛夕稍微提高的聲音。
紀子洋叼着一片菜葉愣了一下,“…你願意嗎?”
“當然,我已經無所謂了。”
衛夕最近的狀态不錯,雖然還是和過去一樣呆呆的,但是較之前對腦中的記憶感到疑惑時相比,無論是精神還是心情,顯然現在已經恢複的相當好了。
只是氣色還是不太好,眼底的黑眼圈還是挺重的。
“雖然不明白的事已經都搞清楚了,我也沒什麽可在意的了。”衛夕和着碗裏的蘸料,語氣還是緩緩慢慢的,“但是如果你還想要我恢複記憶的話,我願意配合你。”
紀子洋對衛夕的順從從來不感到奇怪,但是他卻對衛夕這種主動感到有些奇怪。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孩子像是開始有所期待了?
“…畢竟你過去幫過我,”衛夕有些猶豫,不知該怎麽說,“我…很感謝你…”
啊,原來是想要表示謝意嗎?
所以想要記起來,滿足紀子洋之前對他提起過的那個約定?
如果衛夕能想起來,接受紀子洋的道歉,那麽紀子洋就可以了無牽挂的離開,再也不會打擾他的生活。
紀子洋笑了笑,“好啊,既然你這麽說了。”
這樣說着,還觀察了一下衛夕的表情。
衛夕似乎還挺滿意這個答案的,繼續自顧自的往火鍋裏扔肉片。
“其實我對你現在的狀态挺滿意的,之前确實猶豫過是不是該幫你想起來,但是你卻自己記起來最不好的部分了,那麽剩下的也沒有擔心的必要了。”
衛夕抿着嘴巴點點頭,每吃一口東西都要用紙擦一下嘴巴。
每次看到這種從小就有的習慣,紀子洋都會認定眼前的家夥就是衛嘉樂沒錯。
如果衛夕就這樣記不起來了呢?
對于眼前這個人來說,就這樣生活下去其實真的不是問題,看似很普通也很健康,除了失去過兒時的記憶,但是對今後的生活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不是也沒什麽的麽?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人,紀子洋能接受的了嗎?
之前在心裏産生的那種疑慮又冒了出來,他忘不了衛夕眼裏的那種陌生感,也忘不了衛夕與過去的衛嘉樂之間的差距有多大。
判若兩人的同一個人,明明坐在眼前小口吃肉的只有一個人,卻硬生生的被紀子洋的感覺所撕成了兩半,一個是現在的衛夕,一個是過去的衛嘉樂。
如果不去考慮衛夕能不能接受他,就是現在這樣的“進化版衛嘉樂”,他能接受的了嗎?
答案顯然應該是,只要他是衛嘉樂,無論變成什麽樣他都愛吧?
這樣看起來才是真愛。
可是為什麽,就是覺得缺了點什麽呢?
紀子洋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對自己這份複雜的感覺糾結的不行。
不過他很快就釋然了,在想到另一個問題以後,還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就算是這樣一個伸手就能觸碰到的“進化版衛嘉樂”,他都根本無法染指啊!人家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哪輪得到他來對衛夕品頭論足、感覺有什麽對不對的呢?
這麽想的話,如果衛夕能夠想起過去的話,他真的會如自己所想去選擇自己嗎?那個叫季長思的家夥,如果衛夕恢複記憶變回過去的衛嘉樂了,也還是依然喜歡現在的季長思怎麽辦?
畢竟這十年來,陪在他身邊的,一直都是季長思啊。
而且紀子洋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當年的衛嘉樂是不是也喜歡自己,他當年也沒跟人家表過白,分開的時候也才十四歲,簡直就是愣頭青一樣的小孩子,衛嘉樂懂不懂什麽叫“喜歡的是一個男孩子”可能都是個問題呢,所以人家可能根本就沒有對他産生過這種情愫。
那麽他這個竹馬,到底能不能與季長思抗衡呢?
紀子洋有點心虛了,話說衛嘉樂到底生不生他的氣呢?如果恢複記憶以後,他還在生自己的氣怎麽辦?
紀子洋被這個問題吓了一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自己豈不是太劣勢了?一個“抛棄”過衛嘉樂的家夥和一個陪衛嘉樂同甘共苦的家夥相比,會選哪個是不是顯而易見了?
“你吃好了?”
衛夕提着筷子,眼神猶疑的看着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像是都快坐不住了的紀子洋。
“…嗯?這才哪到哪,再來兩盤肉。”
紀子洋喝了口啤酒壓壓驚,又提起筷子抖了會兒腿,忽然擡起頭問衛夕,“話說,你出了這麽多事,你那個季長思小同學知道嗎?”
衛夕默默地白了紀子洋一眼,他沒想到紀子洋會主動問起季長思,而且他對紀子洋那句略帶鄙夷的“季長思小同學”感到有些讨厭,于是幹幹巴巴地回答道,“當然知道。”
“你都對他說了?”
“恩。”
“他怎麽說?”
“…也沒說什麽,”衛夕拿着紙巾擦擦嘴巴,目光低垂着卻掩不住提起那個家夥所随之而來的溫柔,“他就是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活着。”
紀子洋聽了一愣,轉念想起曾經衛夕跟他提過高中時期想過自殺的事,心裏忽然往下一沉。
有些方面,他似乎真的做的沒有那個季長思好吧…
“怎麽了?”
“沒,沒什麽。”紀子洋苦笑了一下,“所以你恢複的挺好的,我是說,你在想起來以後,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份激動和困擾。”
衛夕聞言也點點頭,默認了紀子洋所說的話。
“…他…是不是真的對你挺好的?”
紀子洋玩着桌子上附贈的火柴盒,故作随意,他猜衛夕肯定會默默地點點頭,然後說一聲,嗯。
“沒有他就沒有現在的我。”
可是衛夕卻難得回答的很完整,他低着頭,像是想起了與季長思的過去,“如果沒有他的話,我可能早就死了。”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無言的點點頭,眼睛被火鍋飄上來的熱血熏得有些疼,又覺得衛夕的話有些辣耳朵。
正巧服務員過來上肉,于是紀子洋像看到救世主一樣,有氣無力的對服務員說道,“快再來兩瓶啤酒。”
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知道,到此為止,你們喜歡誰多一點?
(雖然喜歡誰多一點也影響不了已定走向和結局OJ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