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衛夕又重新投入到紀子洋為他安排的治療中去了。

在沒有工作的時候,紀子洋的那家診所就是他唯一需要往返的地方。

秋高氣爽,午後和煦的陽光灑在沙發上,照的人渾身暖暖的。

衛夕躺在沙發上睡的昏天暗地,坐在他斜對面的紀子洋則是拿着一本書籍看的津津有味,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祥和。

“真不知道你是來我這裏睡覺的,還是為了恢複記憶。”

等到衛夕大夢初醒時,紀子洋才對他無奈抱怨。

“對不起…”

衛夕有點不好意思,揉着眼睛小聲道歉。

“沒關系。”

紀子洋觀察了衛夕一會,忍不住又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他的眼睛,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昨天晚上又熬夜了?”

等到兩個人一起出門時,紀子洋才又問衛夕,“你那個小朋友又去找你了?”

衛夕已經對紀子洋對季長思這種稱呼感到習以為常了,“沒有。”

“那怎麽總跟睡不醒似的,這兩天都在家來着?”

衛夕想了想,目光有些閃躲,“…恩,恩。”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又看了看手表,“時間還早,我們找個地方待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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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還不等衛夕拒絕便推着他上了車。

接着紀子洋和衛夕聊了一下午的季長思,都快給衛夕問瘋了。

衛夕真的感到很困惑,他不明白為什麽紀子洋現在會對季長思如此感興趣,小到季長思的習慣和相貌,大到他與季長思之間的種種過往,只要衛夕能說的上來的,紀子洋全都想聽。

而最讓衛夕感到無奈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紀子洋的一些問題。

“他的眼睛是大是小?跟我比呢?”

“……”

“我帥一點他帥一點?他喜歡穿什麽樣的衣服?”

“……”

“他平時都幹什麽?現在從事什麽工作?”

“……”

衛夕要瘋了。

一方面是因為這種問題很無聊,一方面是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季長思長什麽樣,從事什麽工作,衛夕對這些東西有着一定的認知,但是當紀子洋再問道更多的細節時,例如“工程的…那他現在是幹嘛的,工程師?還是技術員?在哪工作?”,衛夕便答不上來了。

因為他從來沒在意過這些,換句話來說,他和季長思之間的交流,似乎從來沒有圍繞着在這樣的問題上。

可是就算衛夕已經流露出很困擾的表情了,紀子洋卻依然樂此不疲。

“要不這樣吧,你不是會畫畫嗎?畫個季長思讓我看看?”

紀子洋神采奕奕地看着衛夕,那表情就像個執着的小學生一樣。

衛夕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得不說,這樣的紀子洋還真稍微有那麽點可愛的感覺,很像耍無賴的季長思。

衛夕真的對這樣的家夥很沒轍,但是就算是季長思這麽要求的話,他也實在做不到。

“為我畫一幅畫吧?”

很久以前,季長思看着衛夕的第一份入職作品時,也曾經這麽對衛夕要求過。

“就畫…我吧?”

那時季長思站在畫室的窗前,手裏還拿着衛夕的作品,側過頭沖衛夕莞爾。

清風順着敞開的窗子吹動了白色的紗簾,于是陽光也跟了進來,灑在了季長思的身上,襯得季長思渾身都充滿了光暈一般。衛夕覺得那樣的季長思很漂亮,但是心底又湧起了一種小小的不真實的感覺,因為那樣的畫面看起來,就好像季長思随時都會消隐在那片溫暖的光芒之中。

無論季長思說什麽衛夕都會聽的,可是他卻一直沒能滿足季長思這個小小的心願。

“對不起,我畫不出來…”

“畫不出來?”

紀子洋不明所以的望着衛夕。

“恩,我曾經也畫過,但是畫了一半就畫不下去了,”衛夕淡淡地笑笑,像是無奈卻又很坦然,“我畫不出來他。”

紀子洋聞言有些驚訝,但是看着衛夕的那垂下去的眼神,他覺得他似乎能猜到一點衛夕的心思。

“…我嘗試着畫過很多次,但是,哪一副都不像他,”衛夕縮到了椅子裏,看着窗外的雲朵神情恍惚,“到後來,我根本畫不出來他了。”

是因為那是自己喜歡的人嗎?

所以無論如何下筆,都描繪不出那人的半分□□?

紀子洋深呼吸了一下,又轉而一笑,“那你畫一張我吧,怎麽樣?”

衛夕聞言擡起眼睛看向紀子洋。

紀子洋依然笑的很溫暖,“再過一個多月我就要過生日了,當我的生日禮物?”

“…好啊。”

後來,又是一大段關于季長思這個人的探讨,着實煩死了衛夕。

然後等衛夕回到家裏的時候,還要再一次投入到第二輪的審問裏。

季長思對于衛夕的治療報以圍觀的态度,他既沒有阻止衛夕,也沒有再因為衛夕與紀子洋的接觸而感到生氣。

在衛夕對他解釋過以後,他覺得他不是不能理解衛夕的心意,他對衛夕還算放心。

只是好奇還是難免會有的。

“今天幹嘛了?”

“說說我做過的夢,然後催眠治療一下。”

“催眠好玩嗎?”

“…不好玩。”

季長思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衛夕看了看季長思,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角,“怎麽了?”

“…總覺得催眠是件很危險的事,”季長思挺一本正經的,“他要是對你做些什麽是不是你都不知道?”

“怎麽會,”衛夕笑了一下,“你把他想的太壞了。”

“那…紀子洋是個什麽樣的人?”

衛夕擡起眼睛看向季長思,季長思則是好整以暇地趴在桌子前托着下巴問他,“他帥一點還是我帥一點?是他好,還是我好?”

衛夕咽了咽口水,他覺得他有點像小學老師。

“如果你對他那麽感興趣的話,為什麽不自己去見見他呢?”

後來衛夕對兩個人都說過這樣的話,“你自己去問他不好嗎?”

得到的答案也都那麽的相似。

“算了吧,我沒那功夫。”

“我才懶得看見他。”

……衛夕真的覺得很累。

除了對兩個小學生感到很累,也對恢複記憶這件事感到很累。

是夜。

衛夕一個人坐在畫室裏,在速寫本上随便地描繪着一些腦海裏所能想到的東西。

然後畫着畫着,空白的頁面上便漸漸成型了一個男子的形象,狹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不大不小的嘴巴…

那是一副坐在椅子上低頭看書的畫面,正是衛夕那日睡醒時第一眼看到的紀子洋。

他很輕松的就将記憶中的畫面描繪了出來,然而他卻始終都畫不出來季長思。

衛夕彎了彎嘴角,又深入了一下紀子洋的眉眼。

但是畫着畫着,衛夕卻筆尖一頓,然後仔細的看了看畫面中的那張臉。

一絲猶疑越上心頭,衛夕眉頭緊蹙,又看了看角落裏那個蒙着布的畫架…

衛夕近來有些神情恍惚,像是在為什麽事感到困擾。

而不光是衛夕,紀子洋也覺得很困擾。

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恢複記憶的治療已經歷時很久了,衛夕依然不見任何起色。

那些關于過去的記憶,無論是夢境還是通過催眠而喚醒的東西,全部都只圍繞着衛夕出事那天,就算是有更多淩亂破碎的畫面,那畫面中唯一出現的角色也只有那個少年的背影。

而那個少年的身份據衛夕說,就是衛嘉樂,那個過去的自己。

到底為什麽會這樣呢?

紀子洋收起衛夕的治療記錄,站在窗前看着無盡的夜色滿腹猶疑,這些記錄已經被他看過不下百遍了,他總覺得哪裏有問題,而且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問題就在嘴邊上、躲在意識的角落裏,可是他卻怎麽也說不出來、想不出來。

有什麽不對,有些事不正常,可是到底是什麽,他卻想不到。

“不然你帶他來見見我?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紀子洋的面前,看起來比紀子洋大了不少,此人名叫許飛,非要拉些關系的話算是紀子洋的師兄,在市裏一家專科醫院就職,是一名很出色的精神和心理方面的醫生。

許飛和紀子洋是幾年前認識的,因為都是同行,又是校友,關系一直處的還不錯。

“再看看吧,我不行了就來找你。”

許飛笑笑,“像這種全盤性失憶的例子真的很少見,尤其是他竟然失憶了十年…你确定他不是裝的嗎?”

紀子洋翻了個白眼,“你給我裝一個看看,裝十年?”

“我也真奇怪了,”許飛不置可否,只是低下頭略帶深意地笑笑,然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或許你也不必着急,如果說不是因為腦部受過重創所致的,心因性失憶這種事…你我都明白,一半靠治療,一半靠病人自己,或許到他該想起來的時候,他自然就想起來了。”

紀子洋想了想,點點頭。

“不放心的話可以帶他來我這看看,到時候做個全面的檢查。”

告別了許飛,紀子洋一個人閑來無事,開着車晃着晃着便又來到了衛夕家樓下。

時間已經不早了,他不知道衛夕的家裏今晚會不會有客人在,但是考慮再三,紀子洋還是想上去碰碰運氣,運氣好的話,衛夕一個人在家,他可以和他再聊聊去許飛那裏看病的事。

電梯載着紀子洋緩緩上升,下了電梯,紀子洋望着空蕩蕩的樓道,心裏還有點忐忑,他真的不知道如果萬一碰巧遇見那個人在的話,他該怎麽面對他的情敵。

抱着這樣的心情,紀子洋慢慢走到衛夕家的門前,在敲門之前,他忍不住聽了聽家裏的動靜。

公寓所配的防盜門厚重卻并不隔音,紀子洋貼着門稍微聽了一會兒,便聽到若有似無的說話聲自裏面傳來。雖然聽不清裏面的人在說些什麽,但是憑直覺來看,家裏似乎并不像是只有衛夕一個人。

紀子洋抿了抿嘴巴,動作迅速地轉身就走。

然而長長的樓道只走了一半,紀子洋卻又大步地折了回來,毫不猶豫的用力敲了敲衛夕家的大門。

心裏跳的噗通噗通的,明知道這樣的遇見或許會很尴尬,但是紀子洋的倔勁兒上來了就連自己也攔不住。

門那邊安靜了半晌,然後伴随着咔嚓一聲,一個小腦袋順着門縫露了出來。

衛夕看起來沒有半點想讓紀子洋進去的意思,對于突然來訪的紀子洋,衛夕的臉上也并沒有浮現出什麽驚訝,只是眼中盡是抹不去的迷茫和游離,“…有什麽事嗎?”

紀子洋強裝着淡定,還笑了一下,“有點事和你說,方便讓我進去嗎?”

這樣說着,也不等衛夕同意,便自顧自的拉開了防盜門擠了進去,與衛夕擦肩而過時,他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

紀子洋站在玄關裏,右手邊是廚房,面前通往客廳。他雖然挺緊張的,卻又不急着往裏走,只用眼睛瞟着客廳的方向,像是時刻等待着見到那個一直與他在交錯的時間裏擦身而過的家夥。

可是事實卻并沒有紀子洋想象中的精彩,什麽情敵見面分外眼紅的情節也沒能出現。紀子洋站在客廳前看了一會兒,家裏竟然根本沒有除了衛夕以外的第二個人。

“衛夕?”

紀子洋回過頭,他想問問衛夕家裏是不是來了客人,卻只見衛夕一直垂着頭,精神萎靡,像是在自言自語些什麽,但是當紀子洋出聲喚他的時候,他擡起頭,卻又好像根本什麽也沒說過。

“衛夕?你一直一個人在家?”

“…恩,恩…”

衛夕看起來迷迷糊糊的,像是在回答着紀子洋的問題,又像是根本沒有在與紀子洋交流。

“衛夕?”見衛夕的樣子有些不正常,紀子洋不禁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頭看着他,“衛夕?看着我。”

衛夕聞聲擡起頭,眼神迷離卻意識尚在,等到看清楚眼前人的時候又像是大夢初醒一般,“…紀子洋?”

紀子洋皺起眉頭,有些訝異地看着衛夕。

“你怎麽來了?”

“你剛剛讓我進來的啊?”

“是嗎…”

“衛夕你怎麽了?”見衛夕身形有些晃蕩,紀子洋趕緊扶住了他,“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衛夕搖搖頭,任由紀子洋将他扶到沙發上休息一下。

期間紀子洋一直觀察着周圍的一切,餐桌上擺着兩副碗筷,茶幾上還有不知何時拿出來的煙灰缸,裏面的還有零星的煙灰和煙蒂,而那枚煙蒂還冒着煙,像是匆忙之間來不及掐滅一樣。

這一切都昭示着家裏似乎剛來完客人。

紀子洋并不奇怪這一切,但是讓他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見過有人從這裏離開,明明他之前還聽見過衛夕家裏傳來的說話聲,但是為什麽進來以後卻只見得到衛夕呢?

“衛夕,家裏來過客人嗎?”

衛夕坐在沙發上,頭還是垂的低低的,“恩,長思他…”

“他人呢?”

“…他,不在這了。”

“不在這了?”

“恩…他走了。”

“走了?”紀子洋有些懷疑地看着衛夕,“可是我一直在你家門外,沒見有人離開過啊?”

衛夕又呆滞在那裏不出聲了。

紀子洋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問他,“衛夕?到底怎麽回事?”

“…什麽?”

“季長思呢?”

“他走了。”

“可是他…”

“我說了他走了,”衛夕忽然擡起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紀子洋,語氣也有些激動,“你還要問多少遍?”

紀子洋被眼前的衛夕吓到了,與衛夕相遇這麽久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衛夕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那簡直和之前那種懦弱的設定相差甚遠。

接着還不等紀子洋再說些什麽,衛夕便又突然的下了逐客令。

“我很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你能不能離開?”

語氣是那那麽的堅決,語速也很快,這樣的氣勢讓紀子洋根本沒有再做掙紮的餘地。等到紀子洋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已經走被衛夕半推着趕了出去。

紀子洋真的有些懵了。

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他怎麽也無法為衛夕的反常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那樣的衛夕實在讓他太驚訝了。但是在驚訝之餘,紀子洋卻感覺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之前那個他怎麽也想不到的問題所在忽然露出了端倪。

衛母和衛夕的高中老師曾經對他說過一些話,一些曾經讓他對衛夕和季長思的猜測。紀子洋坐在自己的車子裏,一邊想着衛夕,一邊想着那些話。

“那孩子精神似乎不是太正常,”

“……有時候會做出點奇奇怪怪的舉動…”

“總之…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不過我聽同學跟我反應過,衛夕有時候會一個人躲在廁所裏自言自語的時候。”

“難道衛夕現在不正常嗎?他現在這樣才是正常的好吧?你根本就不知道過去的事,只是自以為然的做自己認為對的事,難道你想讓他變成過去那樣……”

紀子洋覺得心裏有些涼涼的,他又想起了衛夕對他說過的那些關于季長思的事。

衛夕在與季長思的相遇原本就很奇怪不是麽,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會在開始接觸的初期從來沒有露過面,拍電影嗎?還是寫小說?這簡直太不正常了。而且直到現在,衛夕對季長思的很多事情也能看出明顯的一無所知;他不知道季長思到底是幹什麽的,甚至不知道季長思到底生活在哪裏,在他所不知道的時間裏,季長思到底在做些什麽也從未對衛夕提起過;他們之間的一切似乎都只存在于另一個次元裏,他們從來沒有一起出去過,似乎也從來沒有第三個人見過他們在一起,每次都是由季長思來找衛夕,從來沒聽說過衛夕去找季長思,而兩個人的見面總是在夜裏…

這對于一對正常的朋友來說不是太奇怪了麽?

紀子洋忽然想起當衛夕第一次和他提起季長思的往事時,自己憑直覺問起衛夕的那句話,“你确定季長思是真實存在的嗎?”

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悶了一腳。

紀子洋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了。

衛夕到底真的只是失憶了這麽簡單嗎?

季長思,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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