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紀子洋徹底呆住了。
衛夕的這種症狀算是嗜睡嗎?
但是根據衛夕所說的,在進入睡眠的期間他似乎基本沒有什麽清醒的狀态,只要一睡過去就是整整兩三天。
怎麽可能呢?
紀子洋咬着嘴唇的內側想了想,又問衛夕,“睡覺之前和睡醒之後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嗎?”
衛夕想了想,“…怎麽說呢,睡覺之前就不知道怎麽的就睡過去了,睡醒之後…”
“恩?”紀子洋眨了眨眼睛,等着衛夕說下去。
“睡醒之後,有時候…會覺得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
衛夕的臉有點紅,就像之前面對許飛的問題時一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自己的身上發生過那樣奇怪的事情,他害怕如果他說出來的話,他們也會和之前的那些醫生和警察一樣用“腦袋受過傷”的說辭來解釋,順便還要用異樣的眼光看待自己。
衛夕真的有些受夠了那樣的目光了。
“衛夕?”
紀子洋小聲叫了衛夕一聲,提醒他不要再走神了趕緊回答問題。
但是衛夕還是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那樣子簡直快給紀子洋急死了。
“你是不是不想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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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
“為什麽?”
“…我怕你覺得我有病。”衛夕小心翼翼地瞥了紀子洋一眼,“會覺得我很奇怪。”
紀子洋愣了一下,“我怎麽會覺得你奇怪呢?”
“可是…那些事情說出來就是很傻、很奇怪,不就顯得我挺有病的麽?”
衛夕看了看紀子洋略顯迷茫的神情,無所謂地笑了笑,“從上學時開始我就已經被劃分到不正常那邊去了。”
這孩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因為腦袋受過傷,所以反應不如同齡的孩子來的靈敏,有點遲鈍,做事情也慢。
那不就是傻子嗎?
“後來我也試着尋求過幫助…”
你的家裏沒有被盜竊的跡象,說不定是你自己忘了吧。
檢查說你的身體很健康,沒什麽毛病。你不是說小時候受過傷嗎?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不用太擔心。
“但是慢慢我也習慣了,就像人生病了會留下後遺症吧…不過我想變得好一點…”
和普通人一樣好。
衛夕說的很小聲,語調也很輕,輕的一出口就能被風帶走。
聽了衛夕的話,紀子洋不自覺地抿緊了嘴巴。
他有些心虛,雖然他沒有覺得衛夕很奇怪,但是他前不久才剛剛帶衛夕做過檢查,因為他确實覺得他有病。
但是此時衛夕的話卻讓他在關心衛夕病情之餘換到了另一個角度。
以前他從來沒有看到過衛夕可能要面對的東西,然而現在他的眼前卻似乎慢慢地出現了衛夕眼中所能看見的東西。
一個不正常的人所能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呢?
游走在虛假和真實之間,徘徊在懷疑和驚恐邊緣。而除了那些夢一樣的不真實,這個真實的世界所能帶給他最直觀、也是最常見的,恐怕就是那些有色的目光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就一直睡在夢裏的好。
紀子洋的心裏忽然冒出了這樣一個聲音,他被自己這種結論吓了一跳。
就在這時,衛夕又瞟了紀子洋兩眼,“好吧,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每次醒來以後,我都會覺得…家裏有點不對…”
紀子洋還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無法自拔,冷不丁聽了衛夕的話心裏又莫名地咯噔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麽、但是又說不上具體是什麽。
于是他趕緊回過神問道,“哪裏不對?”
“好像有人來過一樣,東西…感覺被人動過…”
紀子洋“啊…”了一聲,然後不說話了。
衛夕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和許飛差不多的那種複雜的神情。
一陣涼風吹來,帶來了遠處孩子的歡笑聲。
衛夕沉默了一會兒,主動開口說道,“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怎麽會…”
有些事紀子洋一時半會琢磨不過來,但是他心裏卻非常明白衛夕這種情況絕對又是一個證明他的精神狀況非常有問題的例子。
只是此時他卻不急于讓衛夕知道,他也不想像那些旁人一樣說點無關緊要的話安慰衛夕。
“你別老把病挂在嘴邊上,再說了,是人就有病,我也有。”
衛夕遞過來一個不冷不熱的眼神,“是麽?”
“當然了,人無完人,每個人的心理和精神層面都會有或多或少的缺陷,那很正常。可能你特別了點,但是比你情況糟糕的也大有人在。”紀子洋沖衛夕笑笑,繼續說道,“你就說我吧,上大學時我做過很多心理測試,百分之八十都說我這人不是這裏有問題就是那裏有障礙,不過後來好了,無論什麽測試我都能成為特別健康完美的那種人。”
衛夕不解地望着紀子洋,“為什麽?”
“……因為我知道該選哪個,”紀子洋挑挑眉毛,故作得意地笑笑,“忘了我幹嘛的了?”
“太過分了。”
衛夕聞言不禁垂下目光笑了。
紀子洋也笑笑,繼續說道,“不過雖然這樣,我卻知道什麽是正常的,自己哪裏是不正常的,所以我才會知道應該怎麽調節自己。”
“所以正常還是不正常并不重要,學會面對自己的不正常才是最重要的。”
紀子洋說的很誠懇,衛夕瞧了他一會兒,然後又望向遠處踢球的孩子們。
要學會面對自己的不正常麽…
紀子洋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衛夕。
記得他們重逢的時候還是初夏,現在已是深秋。衛夕的頭發長長了不少,那時他還是利落的短發,現在兩邊的頭發都快蓋到了耳朵,前額也留起了碎發,襯得衛夕更顯小了。
如果說這樣的他看起來也就十七八,估計都能有人信吧。
紀子洋忍不住想要伸出手揉揉衛夕的頭,卻在這時被滾過來的足球砸到了腿。
遠處的兩個孩子喊着“對不起”來到衛夕和紀子洋面前撿起足球,在看到衛夕時眼睛一亮。
“大哥哥,跟我們玩一會兒啊?”
抱着球的孩子沖衛夕這樣說着,看起來不大,也就十二三的樣子,語氣也挺随意,聽起來像是跟老熟人說話一樣。
現在的孩子真是早熟啊,一點都不認生。
紀子洋在心裏感嘆着,然後看到衛夕一臉驚訝地擺着手。
“不了不了,你們玩吧,我不會…”
“诶,騙人,來跟我們玩會兒嘛。”
兩個孩子還不住的央求着,另一個孩子還跳來跳去伸手想拽衛夕跟他們走。
衛夕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紀子洋笑笑,大手一揮,“我跟你們玩吧,讓他休息一會兒。”
衛嘉樂不擅長踢足球,但是紀子洋踢的很好,初中時因為這個贏得過很多女孩子的目光呢。雖然現在已經是大人了,但是他也很久沒碰過球了,今天沒事兒,有機會心裏還真有點癢。
“你行麽?”
其中一個男孩有些懷疑地掃了紀子洋兩眼,像是不太相信這個素未謀面的家夥的球技。
“哈?我行不行?你也不出去打聽打聽…”
紀子洋脫了外套煞有介事的往衛夕懷裏一扔,然後就跟孩子們跑到了草坪上玩了起來。
衛夕抱着紀子洋的外套坐在一邊看着,臉上也多了幾分溫柔的神情。
這小孩子脾氣,跟季長思還真是不相上下。
一個大人跟着一幫孩子跑來跑去,這畫面看起來還真是有點突兀。但是看得出,紀子洋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無論是力道還是動作都帶有保留…
衛夕這樣想着,忽然又眯起了眼睛。
啊…不過關鍵時刻還是會利用自身優勢欺負小孩兒啊。
眼見着紀子洋擺着勝利的姿勢沖衛夕揮手,衛夕無奈地笑了一下。
兩個人就這樣一個看着、一個玩着,難得的午後,一切都顯得那麽祥和。
不知過了多久,紀子洋滿頭大汗的沖幾個孩子說着“不玩了不玩了”,然後準備轉身離開。
幾個孩子玩的很開心,臨別時還誇紀子洋,“你踢的不錯啊,跟那個大哥哥踢得一樣好。”
紀子洋聽這話愣了一下,然後還不等他來的及問點什麽,那個當初拉衛夕踢球的孩子還湊到他的面前,跳起來對着他的額頭彈出了一個手勢。
這一下紀子洋更懵了,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定在原地。
“這手勢你是從哪兒學的?”
那個孩子笑着指了指遠處的衛夕,“他啊。”
“什麽?”
“他以前和我們一起玩過啊,他教我們的,”幾個孩子還随聲附和着,“這是慶祝勝利的手勢!”
紀子洋咽了咽口水,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幾個孩子,又轉過頭看了看遠處的衛夕。
這種表示勝利的手勢是初中時紀子洋和他的幾個隊友一起發明的,雖然衛嘉樂也知道,但是已經失憶的衛夕怎麽會記得這種事?再說,衛夕什麽時候擅長踢球了?如果他後來踢得好了的話,剛剛為什麽又說他不會呢?
“你們确定和那個大哥哥一起踢過球?”
“恩,踢過好幾次呢,經常能碰見。”
紀子洋慢慢皺起了眉頭,在感受到震驚的同時,他覺得有些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等到紀子洋回到衛夕的身邊時,他一邊穿外套,一邊有意無意地問衛夕,“你和他們一起玩過?”
“沒啊。”
“那他們剛跟我說以前和你玩過。”
“認錯人了吧?”
衛夕說的很平淡,紀子洋觀察着衛夕的神情,看他完全不像是在撒謊。
“怎麽了?”
紀子洋愣了一下,然後沖着有些疑問的衛夕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晚上想吃什麽?”
衛夕略帶猶豫地眨了眨眼睛,“随便。”
只是等到紀子洋去開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對着紀子洋的背影看了半晌。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覺得紀子洋有什麽事在瞞着他,而且還是和自己有關的事。
吃完飯,衛夕一個人回到家裏,最近身體總是覺得很疲憊,他想趕緊洗洗早點休息。
只是洗完澡以後,耳邊又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開燈,衛夕一個人來到落地鏡的前面,目光低垂,沒有一絲□□,嘴裏卻一直喃喃細語着,像是在和人說話,又像是在說着夢話。
一切都那麽安靜,只能偶爾傳來一兩聲微弱的笑聲,只是整個房裏除了衛夕以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存在。
紀子洋回到家裏,匆匆鑽進書房,目光落在書架上一排排看過去,然後伸手拿出一本書,放在寫字臺前仔細地翻閱了起來。
沒過幾天,許飛那邊的報告終于出來了。
紀子洋托着沉重的步伐從許飛的醫院裏走了出來,手裏拿着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眼前還充斥着那厚厚的病例上的只言片語。
重度精神分裂…陽性…
“衛夕的情況不是很樂觀,雖然情況很複雜,但是初步鑒定衛夕有可能是患有精神分裂症。他的症狀已經不僅僅局限于幻覺,按照他所說的和檢查報告來看,他存在嚴重的幻聽、環視,而且無法區分幻覺和真實,甚至會長時間沉浸在妄想裏,這種情況是非常嚴重的,已經影響到他的日常生活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建議你必須盡快帶衛夕投入治療。”
“再拖下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我不知道你對他到底在介意着什麽,但是如果你繼續選擇保守治療,恐怕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無論如何,首先你至少應該讓他明白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紀子洋坐在車子裏抽着煙,他的神色很冷峻,此時此刻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沒人能知道。
等到衛夕打開門看到門口的紀子洋時,來人依舊笑容滿面的和他打着招呼。
衛夕對紀子洋這種事先沒有通知的到來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并沒有什麽驚訝的反應。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今天的紀子洋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衛夕,再跟我去一趟醫院好嗎?”
衛夕猶疑地歪着頭看着紀子洋,“出結果了嗎?”
“恩,我們一起去取好不好?”
“哦,好啊。”
不就是去取個結果麽,用得着跟哄孩子似得麽?
衛夕不覺有疑,換了件衣服就跟着紀子洋出了家門。
然而等到他再一次來到那家醫院的時候,紀子洋卻并沒有急着帶他領完結果離開。
紀子洋帶着他來到了一個裝修的很漂亮的房間裏,屋子裏有地毯,有沙發,有鮮花,還有盛滿水果的盤子和精美的茶具。
許飛伸出手請衛夕坐到治療用的沙發上,衛夕有些膽怯地看向身邊的紀子洋,紀子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過去。
“衛夕,今天我想和你談談。”
待到衛夕坐定,許飛溫柔地對他說道。
“談什麽?”
“談一談你,談一談…季長思。”
衛夕愣了一下,像是不太明白許飛的話,又一次擡起頭看了看旁邊的紀子洋。
那目光裏帶着一絲求助,可是紀子洋即使收到了這樣的信息,也還是無動于衷地站在一旁,眼裏似乎還帶着一抹憂傷。
“衛夕,看着我。”
一個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衛夕覺得有點迷糊,冷不丁被這聲音一喚吓了一跳,像只小貓一樣膽怯地回過頭,“恩?”
他以前也在紀子洋手裏做過一些恢複記憶的治療,談話、催眠,他都經歷過。
然而眼前的這位許醫生的手段顯然不像紀子洋那麽溫柔。
許飛那強有力的聲音又飄了過來,“衛夕,按照我的問題去思考,除了你以外,有人沒有別的人見過季長思?”
“什、什麽?”
衛夕有點懵,他感覺眼前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實起來,腦袋裏越來越亂,眼前的一切也亂亂的。
“這麽久以來,你有沒有和他一起見過第三個人?”
“……”
身體越來越輕,呼吸也越來越不順暢。
“他有沒有帶你去見過他的朋友?他有沒有對你提起過他的家人?”
衛夕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一個網裏,胸中像是悶着一口氣怎麽也吐不出來,一時間臉上有些發燙,連眼眶都覺得有點發熱,“……你到底想說什麽?”
許飛頓了頓,輕飄飄的從嘴裏吐出一句話,“我認為,或許你的生命裏,根本沒有出現過一個叫做季長思的朋友。”
衛夕聽着這句話,一瞬間皺緊了眉頭,連眼眶都紅了,“你…你胡說!”
為什麽要對他說出這種無厘頭的話呢?這太失禮了!
他跌跌撞撞地從沙發上坐了起來,耳邊還充斥着許飛的話語,“季長思只是你想象出來的,他不是真實的。”
“你、你胡說…”
為什麽要對他說這樣的話?為什麽要無緣無故的如此質疑他的朋友?
衛夕不住的揉着自己的頭,他感覺他的頭好疼,他想回家,他不想呆在這裏,他想找季長思。
“長思…長思…”
忽然,有人扶住了差點跌倒的他。
“長思…?”
衛夕拽緊那雙手臂,擡起頭看着那個帶着光暈出現在眼前的熟悉面容,看,他的季長思不就在這裏,還在對他笑呢?
“長思…救救我…”
“衛夕…是我。”
然而眼前的面孔忽然一變,紀子洋正滿目悲傷地看着他。
“不…你不是季長思…”
衛夕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像後倒去。
“衛夕,你別激動…”
“不、別碰我,放開我,我要回去…”
“衛夕,你冷靜點,別害怕…”
有什麽人從身後抱住了衛夕,将他按到了一邊的沙發上。
“不!放開我!長思!救救我!”
衛夕大聲的叫着,眼淚都快急出來了,“紀、紀子洋…”
他伸出手看向一邊的紀子洋,他想求他幫幫他帶他離開這裏,卻在淚花之中看到了那個家夥一臉痛苦的捂住眼睛背過身去。
忽然,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衛夕絕望又恐懼地看着眼前飄來飄去的人影,然後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