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衛夕隔着窗子看着秋風掃落了樹上最後一片落葉。

有護士推門走了進來,将一個托盤遞到衛夕的面前,上面乘着一個小紙盒和一杯清水。

衛夕看了看護士,又看了看小紙盒裏那幾片藥,沉默着沒有說話。

“又不聽話了?”

小護士看着衛夕,語氣溫柔又不失嚴厲。

要反抗麽?

再一次面對不聽話所帶來的後果。

鎮靜劑之類的東西他已經面對的太多了,掙紮到最後也只有被捆住雙手、汗流浃背地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等到醒來以後,擺在他面前的還是這些藥片。

衛夕抿了抿嘴巴,面無表情地拿起小紙盒,将藥片一股腦倒進嘴裏,又咕咚咕咚喝下一整杯清水。

他已經過膩了那種整天都沉浸在昏睡中的日子了。

“乖!”護士将水杯放到托盤裏,然後開始了新一天的記錄。

“今天感覺怎麽樣?”

“很好。”

衛夕安靜地回答着。

“做了什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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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了季長思。

“…沒有做夢。”

可是衛夕卻垂着目光這樣回答道。

他已經不敢再提起那個家夥了。

記得那時他還不了解這個地方,面對醫生的提問,他這麽回答他。

“我沒有病。”

衛夕穿着病號服,堅定地擡着眼睛看着許飛,然後将面前的藥全部掃到了地上。

“我要回去!”

許飛被潑了一身水,臉上卻沒有半點愠色,只嘆了口氣轉身帶着醫生走了出去。

随後有兩名助手湊了過來,一個按住不斷掙紮的衛夕,另一個照着他胳膊上又紮了一針。

然後衛夕嘶吼着,額間都繃起了青筋,只是很快的,他只能眼睜睜開着周圍的東西都變得越來越飄渺、感受着時間似乎都變得越來越遲緩,接着整個人的靈魂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從身後攥緊了一樣,一下、一下的向後拉扯着,而且每拉扯一下,衛夕的眼前都會黑一下、腦子裏咔嚓一聲。

然後伴随着這種一下、又一下的拉扯,衛夕失去了意識。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許飛還是一臉溫柔地看着他,“那些都是假的。”

衛夕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哭了出來。

只是他連哭都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眼淚順着眼角流至兩鬓,然後低落到枕頭上。他已經虛脫了,他根本沒有任何力氣。

後來衛夕想起了紀子洋的話。

“…無論做什麽測試我都是最健康完美的那種人…因為我知道該選什麽…”

記憶中的紀子洋略帶深意的沖他眨着眼睛。

于是衛夕學會了妥協。

待到護士量完體溫做好記錄走了出去,門剛一關起來,衛夕便爬下床走到衛生間裏扣起了嗓子。

他不喜歡這種藥,每次吃完藥他都會覺得頭暈惡心,而且還總是想睡覺。

那些藥讓他覺得他的知覺和感覺都變得越來越遲鈍,連大腦都要停止運營了。

許飛告訴過他,這是吃完藥的正常現象,只要他的情況好轉了便可以停藥。

可是到底什麽時候才算情況有所好轉,衛夕根本不知道。

他已經在這裏住了小一個月了。

衛夕從洗手間出來,正好紀子洋推門進來。

兩個人打了照面,紀子洋趕緊對他笑笑,衛夕瞥了他一眼,轉過身又爬到了病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能再見到紀子洋是因為他表現的好,許飛曾經告訴過他,在他安靜下來之前誰都別想見。

其實自從之前那不愉快的“入院儀式”以後,衛夕一點都不期待能見到紀子洋。

畢竟他能有今天這個下場,被當做一個精神病人對待,全都是拜紀子洋所賜。

尤其是在後來他學會要乖乖吃藥、配合治療以後再見到紀子洋,紅着眼睛求他跟醫生們解釋解釋自己沒有病時,紀子洋卻只是滿眼悲傷地看着他,什麽都沒有說。

從那時起,他就不對紀子洋抱有一點期待了。

衛夕徹底絕望了。

那天他又發病了,瞪着通紅的雙眼,不但認不出任何人,連自己身在何處都識別不出來,只是瘋狂的掙紮着、想要從病房裏逃出去。

被推倒在地的紀子洋震驚地看着如此陌生的衛夕,甚至連他的名字都叫不出口,最後還是由專門負責的醫生為衛夕又來了一劑鎮靜劑。

然後等到衛夕再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卻再也不是那個會在他最危難的時候能夠出現的季長思了。

紀子洋握着衛夕的手坐在床邊,見他醒來立刻關切地伸出手想要撫摸一下他的臉龐。可是衛夕卻只是掙紮着将頭轉到了另一邊,然後閉着眼睛,從眼裏淌出一滴眼淚。

後來紀子洋每天都回來這裏照顧衛夕,但是衛夕還是在心裏對紀子洋産生了一種異樣的隔閡。

他永遠也忘不了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在他唯一一次對紀子洋伸出手求助的時候,那個家夥是怎麽樣背過身去的。

所以即使後來紀子洋一直為他忙前忙後、東奔西跑,他也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甚至更多的,他希望紀子洋還不如幹脆把他自己留在這裏,不要再管他的好。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臉上浮現出一種尴尬的神色。

不過他也沒有對衛夕的冷漠過于介懷,他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麽,他也知道衛夕現在應該還接受不了,他不怪他,他只怪自己沒能力,不能選擇一個更為妥善的辦法幫助衛夕。

紀子洋這麽自我開解着,拉過病床前的矮幾,将袋子裏的食物拿了出來,然後也沒管衛夕還蒙着頭躺着,直接按着按鈕将病床擡了起來。

“……”

衛夕掀開被子,怒視着紀子洋。

紀子洋也沒說什麽,不然怎麽辦,他不這樣做的話衛夕能蒙着臉躺一天也不看他,他還能怎麽辦。

“先吃飯吧?”

語氣還帶着明顯的讨好,透着慫。

衛夕本來不想理紀子洋的,可是看着眼前這些食物又不忍發作。

從住院到現在,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紀子洋安排好的,就算紀子洋有事來不了,也會有護士替他買好送來,沒有一頓落下過。

“即使這裏條件好,病號飯也始終是病號飯,肯定不好吃。”

當初紀子洋是這麽說的,求了許飛半天才答應衛夕不用吃醫院安排的東西,還許願發誓地承諾絕對按照要求來,不油不膩無發物。

衛夕也不是不懂事兒,即使心裏再不爽,也無法不領紀子洋的情。

更何況其實他心裏也知道,他有今天也只是因為他們認為他病了、想要幫助他才走到這一步,他們不是在害他。否則直接給他往精神病院裏一扔多好,何必還要這麽麻煩。

這些他都知道。

衛夕接過紀子洋遞過來的筷子,吃了兩口,又忍不住問紀子洋,“你吃了嗎?”

“沒呢。”

衛夕看了看這雙份的食物,又瞥了瞥紀子洋,然後無奈地往旁邊挪挪,給紀子洋讓了個地兒。

于是紀子洋笑笑,大大方方擠到衛夕身邊,掰開另一只筷子跟他一起吃了起來。

衛夕默默嘆了口氣,他不怪紀子洋,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們明白,他真沒病。

這一定是一個天大的誤會。

他們告訴他,他得的是精神分裂,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會産生幻覺的病症。而季長思就是他的幻想産物,那是一個不存在的人。他需要面對他的病症,然後積極配合治療。

“我們認為季長思的出現是因為你當時所遭受的境遇,你幻想出那麽一個人物來将你從困境中解脫出來,你需要有一個人幫助你,所以季長思就出現了,可是他是不存在的。”

那時衛夕聽着紀子洋小心翼翼對他的解釋,并沒有流露出想象中的崩潰和無措。

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

好吧,如果他們只是告訴他他有精神分裂的話可能他還信,畢竟他确實也遇到過很多自己無法解釋的事。可是要他相信季長思是假的,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一個與他相識這麽多年的朋友怎麽可能是假的呢?他知道他可能是笨點,但是他不覺得他的智商有問題,連真假都分辨不出來。

如果季長思是假的的話,那麽與季長思相處這麽久的自己又算是什麽呢?

“喝點湯,我自己熬的。”

紀子洋吃的比衛夕快,剛忙活完自己這邊,就趕緊把保溫瓶打開,從裏面倒出了一碗熱湯,然後又拿出一把水果刀做到陪護的凳子上開始對着垃圾桶給衛夕削蘋果。

“你不用這麽麻煩…”

“不麻煩啊,最近工作也不多,在家閑着也是閑着。”

衛夕瞥了眼一身休閑小西裝的紀子洋,還挽着襯衣袖子為他削蘋果,不禁垂下了眼簾。

這人又撒謊了,他認識紀子洋多久了,如果沒工作的話,怎麽會是這副打扮。一定又是忙完工作就直接跑來的,說不定下午還有一堆事在等着他。

紀子洋對着紙簍削着果皮,然後又随口問道,“今天怎麽樣?”

“還那樣。”

“吃藥了嗎?”

“…吃了。”

衛夕放下湯勺,垂着目光問紀子洋,“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紀子洋的手頓了一下,“這個得看醫生…”

衛夕低着頭不說話。

紀子洋看看衛夕,趕緊安撫他,“怎麽了?是不是護士欺負你了?”

“沒有…”

“那怎麽了?”

“我不願意在這裏呆着,每天也就是吃藥,我回家也按時吃藥不行嗎?”

“情況穩定以後就讓你回家,這不是正在觀察…”

“得觀察到什麽時候?”

衛夕仰着下巴看着紀子洋,眉頭還微微皺着,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

雖然一開始看見紀子洋他也會覺得很害怕,就像看見許飛一樣,他覺得他們是一邊兒的。可是後來他發現紀子洋還是和許飛有點區別,即使他再心虛,在對紀子洋流露出生氣的态度以後,紀子洋也并沒有去找許飛告狀、亦沒有叫醫生,只是一臉難過地蹲在地上收拾他打亂的東西,然後默默地坐在一邊陪着他。就算衛夕罵他讓他走,等到第二天,紀子洋還是會抿着嘴巴出現在病房門口。

就像條趕不走的狗一樣。

所以他覺得紀子洋還是不一樣的。他記得以前紀子洋說過,他喜歡衛嘉樂。雖然衛夕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衛嘉樂了,但是在紀子洋的眼裏,他還是衛嘉樂不是麽?

于是衛夕心中的那點小憤怒和小真實就只敢對紀子洋表露,而且即使心裏對紀子洋再有隔閡,他也嘗試着讓自己不能太過分。

有點壞吧?可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總說我病了,又沒看出我有什麽病,說不定我根本就沒病。”

紀子洋聞言笑笑,“你看,你總是這态度,回頭讓他們聽見了,你呆的時間只會更久。”

見衛夕不滿意地撅着嘴,紀子洋還故意吓唬他,“說不定再說你有狂躁症什麽的,再多給你扣幾個帽子,每天多給你一堆藥片,再給你來兩針鎮靜劑,看你到時候怎麽辦。”

衛夕耷拉下眼睛瞥向一邊,眼圈眼看着就要紅了。

“好好好,我逗你玩呢,”紀子洋趕緊擺擺手,将手裏的蘋果切開一牙遞給衛夕,“這樣,我一會兒去找許飛問問。”

衛夕舔舔嘴唇,接過那牙蘋果沒說話。

他知道他得盡量壓着點,耍脾氣歸耍脾氣,他得對紀子洋乖一點。

因為紀子洋是唯一能帶他離開這裏的人。

“可是你也別抱太大期望,我估計是沒戲。”

衛夕頭低的更低了。

紀子洋又趕緊安慰,“不過說不定能帶你出去轉轉,回家看看什麽的。”

衛夕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

過了一會兒,紀子洋又小心翼翼地問衛夕,“你…這兩天有沒有…看見過什麽不該看見的東西?”

衛夕咬着蘋果搖搖頭,“沒有。”

紀子洋仔細觀察着衛夕的神情,然後繼續問道,“聽見過什麽嗎?”

“沒有。”

“哦。”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又陪他待了一會兒,然後走了出去。

看着紀子洋的背影,衛夕又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紀子洋是想問他有沒有見過季長思,他們口中的那個不存在的家夥。

可惜他真的沒有見過季長思,如果見到的話說不定他還真會懷疑季長思是不是假的了,因為他現在在這裏,季長思之前也不知道他住院了,所以他怎麽可能找的到他呢?

季長思現在一定在滿世界找他,如果他能找來這裏就好了,這樣就可以證實他不是幻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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