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你是說…想讓衛夕回家?”

許飛用一種非常理解不能的目光看着紀子洋。

“這不是問你呢。”

“為什麽?他在這兒都什麽級別的待遇了,還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紀子洋拉開椅子坐了下來,玩着許飛桌子上的鋼筆,“這不是始終是醫院麽,再說了,他現在的情況不是控制的挺好的,我覺得已經穩定下來了。”

“小紀同志啊…你要是總這麽耳根子軟,早晚得搞出大事情。”許飛無奈地嘆了口氣,轉念又靠到寫字臺上滿臉納悶兒地瞧着紀子洋,“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心軟的人呢?”

“什麽心軟…”

“不是麽?衛夕又求你了吧?”

紀子洋瞥了許飛一眼,将筆扔到桌子上,靠在椅子上托着後腦勺轉來轉去。

“他在這兒呆這麽久,你對他什麽樣,我長眼睛了。”許飛撇出這麽句話,然後翻出衛夕的病例看了起來,又輕飄飄的在病例夾子後面飄出來一句,“你對你手裏哪個病人這麽善良過,就因為是發小兒?…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我打你了哦?”

“呀,真的啊?”許飛放下病例,瞪大眼睛上下審視着紀子洋,“那你可真可憐了…”

“什麽可憐?”

許飛憋着笑,“可憐人家并不喜歡你…”

“…我去辦出院手續。”

紀子洋站起來就要走,身後的許飛趕緊站起來隔着桌子攔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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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會兒你等會兒,這麽不識逗呢。”

許飛說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恢複了一個認真的神情,“出院不可能,你想都別想,也回去告訴衛夕別琢磨了,這才哪到哪,最短也要觀察兩到三個月,而且衛夕情況特殊,我個人也建議多觀察一段時間。”

“那大概要多久?”

“恩…半年吧!”

“可拉倒吧你!”

許飛笑笑,将手裏的文件夾子扔到紀子洋面前。

紀子洋瞪了他一眼,拿起文件看了看,這是衛夕這一個月以來的治療記錄,詳細的記載了每一次的發病和治療過程。

“你看,之前你也說了,衛夕的身上還有很多病症我們沒有搞清楚,比如短暫的失憶現象、還有那個神奇的嗜睡過程。”許飛轉着手裏的筆對紀子洋說道,“而且這些症狀我們也從來沒有觀察到過。”

“恩……确實,”聽到這樣的話,紀子洋也跟着點點頭,随後也在臉上浮現出一種莫測的表情,“而且我總覺得衛夕有些症狀用精神分裂解釋起來顯然有點勉強。”

許飛顯然沒料到紀子洋會得出這樣的結論,“…啊?”

紀子洋翻着治療記錄看的很仔細,“我總感覺有點奇怪。”

“哪裏奇怪?”

“你看這次、還有這次,發病的症狀明顯跟別的不一樣,看症狀就像是…失憶了一樣。”

“不正常麽?衛夕之前說過他有過短暫性的失憶,忘記過自己幹了什麽。”

“不一樣,你看,衛夕是出現過忘記幹過什麽的情況,但是我見過他發病時的情況,那時他根本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而且無法識別周圍的人,不但情緒激動而且還有暴力傾向…”

紀子洋說着,又想起了那一次當場見過衛夕發病的情況。他永遠也忘不了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衛夕,是用多麽複雜的眼神注視着周圍的一切,甚至當他看到自己的時候,那眼中充滿了抹不去的陌生。

後來當衛夕想要逃走,接着又被護理人員按倒在地時,聞訊趕來的許飛站在門口沖紀子洋問了一句,“紀子洋?沒事吧?”

然後紀子洋看到了,衛夕的眼睛瞬間像是充血了一樣,用着一種特別仇視的目光看向自己…

許飛順着紀子洋的思路分析下來,“思維混亂、感知錯亂,這些也沒什麽不對。”

紀子洋摸着自己的嘴唇同樣在思考着,“……能這麽解釋嗎?”

“你要知道,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在發病的時候就是有很多奇怪的表現,”許飛靠到椅子上,玩着手中的筆,“而且他這段時間恢複的确實不錯,看不到那些幻覺,也不見有別的症狀再次發生,這說明我們的治療方向是正确的,用藥也對症。”

說到藥,紀子洋又猶豫了一下,“這藥…副作用不小吧?”

“都是新藥,副作用肯定有,但是比過去的藥好多了。”

紀子洋點點頭,只是臉上還帶着一絲猶豫。

“怎麽了?”

“…我總是覺得衛夕的病不只是精神分裂這麽簡單。”

“噗,精神分裂還簡單啊?”許飛收拾着病例笑笑,“我知道你在乎他,但是你也別太敏感了,不是說了,我們的大方向是對的,而且別的還需要繼續觀察。”

紀子洋不可置否,将病例還給了許飛。

臨走出許飛辦公室的時候,紀子洋又嘗試了一下,“要不…能不能帶他出去轉轉?”

“出去轉轉?”

“要是行的話,能不能讓他晚上回家住,白天再送來醫院?”

許飛看了看紀子洋,他知道,能說出這種話的紀子洋已經算是在求他了,礙在都是熟人的份上他也不是不能給個方便。

可是許飛還是有些猶豫,“那要是出什麽意外怎麽辦?”

紀子洋見許飛這樣看起來似乎有戲,于是趕緊加了把勁兒,“我看着他,再說就睡宿覺的事,吃完藥一閉眼睛不就又回來了。”

“哦,你也知道就睡宿覺的事,那你就不能把他好好留在這兒?”

紀子洋和氣地賠了個笑。

又過了幾天,衛夕終于得到了許飛的許可,可以由紀子洋領他回家看看。

臨走時,許飛又來到病房對着衛夕問東問西,甚至還叮囑他一旦又出現幻覺該怎麽辦。

衛夕垂着目光,小聲地答道,“我要告訴自己那是假的,他不是真的,要吃藥,不行就打電話求助…”

語氣乖巧溫順,完全沒有任何抗拒。

瞧,衛夕看起來真的比之前好了不少。

許飛拍了拍衛夕的肩膀,然後沖紀子洋點了點頭。

紀子洋送衛夕回到了家裏。

剛進公寓前廳的時候,衛夕忍不住跑到信箱面前,一翻兜卻發現沒有鑰匙。

紀子洋愣了一下,趕緊跟了過來,從自己的衣服兜裏拿出衛夕的鑰匙遞給他。

衛夕仔細的查閱着每一封信件,然後面上浮現出掩飾不住的失落。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怎麽了?”

衛夕趕緊面無表情地将垃圾信件扔到一邊的垃圾箱裏,“沒什麽。”

只是嘴上這麽說着,心裏還是空落落的。那麽多信封裏面,沒有一封是季長思留給他的。

回到家裏,撲面而來的空氣沒有想象中的渾濁,甚至在推開房門時,還感受到了窗外吹進來的一陣涼風。

“對不起,之前你的東西都放到我這裏了,我就擅自拿着你的鑰匙偶爾過來通通風,”紀子洋将衛夕的東西放到一邊,還趕緊解釋了一下,“放心,我每次只過來呆半個小時就走了,什麽都沒有動,不放心你可以檢查檢查。”

衛夕回過頭淡淡地看了紀子洋一眼,“謝謝你了。”

來到餐桌前,手指輕輕擦了一下桌面,指尖蹭上了一層薄薄的塵土,果然,紀子洋還真是只開開窗子通通風而已。

衛夕脫了外套,挽起袖子打掃了一下房間。

期間紀子洋一直幫着他幹這幹那,又把換下來的衣服扔到洗衣機裏洗了個幹淨。

之前這些事都是紀子洋幫他做的,除了衛夕堅持要自己洗的內褲以外,所有的衣服都是紀子洋每天帶回去處理的。

衛夕一邊晾衣服,一邊不禁心軟了一下,其實紀子洋也确實為他做了很多事。

只是再感激也還是趕不上心裏的那份失落感。

吃過晚飯,衛夕抱着膝蓋坐在浴缸裏,滿腦子都是季長思去了哪裏。

他原本以為出來以後第一個見到的就會是季長思,可是已經這麽久了,那個人竟然真的一直沒有出現過,就像消失了一樣,連一封信都沒有給他留下。

季長思會去哪了呢?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這麽長時間的,他是不是生氣了?因為自己的“不辭而別”?還是他又誤會了?以為自己的目光不再看着他了?

衛夕這樣想着,感覺自己堕入到了深深的恐懼中。

季長思說過,如果他的目光不再看着他了,他就會離開他。

如果季長思再也不理他了,他又該怎麽獨自面對這一切、繼續生活下去呢?

衛夕忍不住想哭,沒辦法,他就是這麽懦弱的一個家夥,他也很恨這樣的自己,除了哭似乎什麽都不會。

可是還不等他哭出來,浴室的門被敲響了。

紀子洋隔着門問他,“衛夕?你沒事吧?”

“沒、沒事。”

瞧,他還能怎麽辦呢?

畢竟就算回到了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他也還是個被監視着的家夥啊。

紀子洋看着衛夕吃了藥,然後那一晚,他堅持睡在了衛夕家的沙發上。

衛夕這一次沒有阻止紀子洋留下,因為他知道,這是唯一能确保他每天都能得到回家的機會,所以他必須乖一點。

只是原本就沒什麽機會把那些惹人反感的藥物吐出去,每天晚上再有紀子洋這麽一監視,他更沒有機會扣嗓子眼了。

這種白天呆在醫院、晚上回到家中過夜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

定期檢查的時候,許飛審視了一會兒眼前低頭不語的衛夕,然後向紀子洋招了招手。

許飛決定讓紀子洋來幫助衛夕,因為病人的那些小伎倆實在太過拙劣。許飛知道衛夕對于一些關于心理評定方面的問題沒有說實話,他對衛夕的責任是在物理上消除那些不存在的幻覺,而關于衛夕的心理疏導工作,他決定交給紀子洋。

因為他認為紀子洋是比他更适合做這件事的人。

紀子洋問衛夕,“季長思對你來說是什麽?”

那時衛夕坐在自己家的沙發上,很誠實的對紀子洋回答道,“我喜歡的人。”

“即使他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

紀子洋等了一會兒,繼續對衛夕說,“無論你是怎麽想的,都要對我實話實說,如果你不想讓許飛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他。”

衛夕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道,“他不是假的。”

“有什麽證據?”

“我們認識這麽久了,就是證據。”

“可是沒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見過他,對嗎?”

“可是那也并不代表他就是假的,對嗎?”衛夕擡起眼睛,難得帶上了堅定的氣勢,“你又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一定是不存在的呢?”

紀子洋想了想,“我去過你們學校,學校告訴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學生,也沒有任何關于季長思的資料。”

“說不定是丢了,要麽就是檔案被提走了。”

“好吧,你說的也有可能,”紀子洋輕笑了一下,“那麽你告訴我,你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

衛夕愣了一下。

“從你開始治療、按時服藥以後,你還有沒有再見過季長思?”

紀子洋緊緊地注視着衛夕,而衛夕也同樣與他對視着。

兩個人無聲地對峙了一會兒,還是衛夕先敗下陣來。

“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不是嗎?否則為什麽他不再來找你了?”

衛夕聽了紀子洋的話,垂下頭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他…他一定是生氣了…”

“什麽?”

紀子洋有點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衛夕沉吟了半晌,忽然擡起頭,用一種很靈動的眼神看着紀子洋,“他只是生我的氣了…或許是他遇到了什麽麻煩,但是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就像無數次的無數次那樣,在他最需要他的時候,伴着光暈向他伸出手。

紀子洋咽了咽口水,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衛夕。

“因為我們說好的,只要我的目光只看着他,他就會永遠陪着我的。”

“我相信他,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衛夕的目光是那麽堅定又明亮,直直地刺到了紀子洋的心裏,讓他有一瞬間無法抑制地将眼前的衛夕和記憶中的衛嘉樂重合到了一起。

紀子洋恍然想起多少年前,他也曾對衛嘉樂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要他。他還對衛嘉樂承諾過,他要衛嘉樂一定要在那裏等着他,他一定會回來找他。

紀子洋的心跳空了一拍,雖然他知道眼前的情況和關于自己的過去根本就是兩回事,但是他還是無法自持的混淆了那種感覺,那就像是一種空間與時間、人與物上的錯亂。

明明應該對于抱有這種認定和期待的衛夕感到心痛又可憐,但是紀子洋還是忍不住問了衛夕一句,“…如果他不會回來了呢?”

就像在問當年的衛嘉樂一樣,如果紀子洋不會回來了呢?

眼前的衛夕說的那麽冷靜,“…那我就去找他。”

很多年前的衛嘉樂看着天邊的夕陽,在心裏默默地下定決心,他等着他。

“如果你找不到他呢?”

如果紀子洋騙了你呢?

“那我就等着他。”

衛嘉樂穿着厚厚的冬衣,看着眼前那流向遠方的河流,即使被冰封了心髒,也還是堅定的守在那裏。

騙了他又能怎麽辦呢,他還是會一直等着他。

誰讓他當初選擇信他呢。

紀子洋眨了眨眼睛,移開了一直注視着衛夕的目光。他的手也有些不受控制,像是放在哪裏都覺得不自然。他感覺胸口很堵,堵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雖然他無法體會到當年的衛嘉樂到底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等待着他的,但是他卻在衛夕的身上感受到了那種悲涼的境遇和心情。

紀子洋努力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想讓自己專業點,趕緊要回歸到正題上去。

于是他嘗試着繼續問衛夕,“所以說,所以說你還是認為…季長思是存在的?”

聽到這樣的話,衛夕輕笑了一下。

“…無論你們怎麽說,我都相信他是存在的。”

原本懦弱的家夥,此時說起話來卻是那麽大氣和坦然,那樣子看起來這是像極了小時候的衛嘉樂,堅強又堅定。

“無論季長思去了哪裏,我都會去找他,如果找不到他,那麽我就一直在這裏等着他。”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會回來找我的。”

“到時候就會真相大白了。”

衛夕說着,起身走到窗前,看向天邊的雲朵。

不是他倔強,也不是他執着。

只是因為季長思,是唯一一個能讓他的靈魂獲得自由的存在。

那樣一個存在,又怎麽會是虛假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能看得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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