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後來季長思很安全的離開了,那是一開始紀子洋所沒能預料到的,他失敗了,敗給了一個副人格。

他不但沒能為眼前的家夥治療,反而被一個副人格套路了。

等到衛夕睜開眼睛的時候,紀子洋只是對他露出了一個充滿疲憊的笑容,然後一個人走到樓下點了根煙。

從那時起連着好幾天,紀子洋都像換了個人一樣,整個人都有些頹廢了起來。

雖然他還是每天都陪在衛夕身邊,但是他的話一下子少了,對着原本話就不多的衛夕,更是一個在家裏的這邊,一個在家裏的那邊,有時候竟然可以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衛夕不是沒有發現紀子洋的變化,可是他對于這樣的變化只感到了一絲竊喜,因為那樣他才有更多的時間來想念季長思,他可以躲在房間裏一天都不用受到任何打擾,他終于又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間。

然而紀子洋雖然話不如以前多了,整個人也越發安靜了,那灼人的視線卻還是絲毫沒有比過去減少半分。

只要衛夕踏進他的視線裏,他便會目不轉睛地盯着人瞧,有時候甚至都會給衛夕盯怕了,就好像下一秒紀子洋就會撲上來把他吃了一樣。

其實紀子洋并不是對衛夕抱有什麽禽獸幻想,他只是還沉浸在季長思丢給他的問題裏無法自拔罷了。

他到底真的愛衛嘉樂嗎?

他一遍遍審視着衛夕,想要從他的身上尋找到這個答案。可是找來找去他還是認為他愛衛嘉樂愛的不得了,可是如果他真的愛他的話,那麽又為什麽就是始終無法完全接受眼前的這個家夥。

後來許飛又問起關于季長思出現的原因時,紀子洋才恍然般想起原本和季長思談話的初衷。

許飛看了紀子洋一會兒,觀察着紀子洋的狀态,又想了想最近這段時間的事兒,思量再三,終于向紀子洋提議道,“要不還是把衛夕交給我吧,畢竟你對衛夕…”

可是紀子洋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到放手的理由,“我想再看看…”

“還要看到什麽時候?是看看你那個小情敵到底厲害在哪?還是對着衛夕吃醋?還是整天擔心他們再見到彼此?”

紀子洋聞言心裏一窒,不知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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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還放不了手,可是如果你再這麽拖着,對誰都沒有好處。”

許飛的最後通牒不斷回響在紀子洋的耳畔,弄的紀子洋更是心力交瘁。

到底該怎麽辦?

到底該如何梳理這段感情?

紀子洋不斷被這些難題困擾着,終于在回到家裏看到那個坐在地上畫畫的衛夕時敗下陣來。

他來到衛夕的身後,在衛夕聞聲轉過頭之前制止住了他。

“別回頭,繼續畫吧。”

這樣說着,紀子洋坐到衛夕的身後,想着小時候的衛嘉樂,學着他的樣子靠到了衛夕的背上。

接着紀子洋感受到了衛夕的僵硬,這人總是這樣,無論認識多久,都還是會對紀子洋的任何觸碰感到抵觸。

于是紀子洋的心一瞬間更累了,但是他還是小聲地耐着性子安撫道,“我不會做什麽的,借我靠一會兒,我有點累。”

他是真的很累,以前衛嘉樂總喜歡這麽靠着他,那讓他的內心充滿了一種自豪感;他是衛嘉樂想要依靠的對象,他對衛嘉樂來說很重要,那讓他很得意。

可是現在他卻變成了那個想要依靠別人的家夥,其實仔細想想也是,雖然當年看起來衛嘉樂總是在依靠着他,其實他也同樣不能沒有衛嘉樂。

離開衛嘉樂那麽多年,他的變化很大,收斂了任性,也磨煉了性格,但是他一直覺得很累,他知道,除了當年在衛嘉樂面前,他一直沒辦法活的那麽像自己。

他的母親說過,季長思也說過,他們覺得他把衛嘉樂當玩具。

可是要怎麽解釋才能說清楚自己的心情,他真的沒有把他當玩具,他只是不知道到底怎麽樣才算是愛他。

不知過了多久,被靠着的家夥終于慢慢放松了。

衛夕稍微動了動,繼續低着頭在本子上描描寫寫。

“衛夕,跟我說說話吧。”

“說什麽?”

“随便,說說你,說說工作,哪麽說季長思都行,就是別這麽安靜。”

衛夕聞言笑了一下,“…你怎麽了?”

“沒什麽,”紀子洋抵着衛夕的背,聲音也是悶悶的,“就是有點悶。”

“……啊……那,給你。”

衛夕直了直背,把手上的速寫本翻了一頁,轉過身推倒紀子洋面前。

“我?”

“恩。”

紀子洋不明所以地看着衛夕,“什麽意思?”

“畫畫吧,我悶的時候,就畫畫。”

衛夕眨着眼睛看着紀子洋,還把筆遞給他,“給。”

“別別別…我畫畫,那就是…水平太高,你接受不了。”

紀子洋趕緊扔了筆又擺擺手,從地上爬起來,看着牆壁上挂滿的畫紙。那些都是衛夕的作品,有發表過的,也有平時閑着練筆的。

目光順着一排排畫紙看下去,落到了角落裏的畫架上。

“你總是蒙着它,為什麽?”

“因為沒完成。”

“畫的什麽?”

“…人。”

“誰?”

紀子洋回過頭看看衛夕,衛夕卻沉吟了一下,沒說話。

啊,紀子洋明白了,他記得以前衛夕說過,他畫不出來一個人。

“…能讓我看看嗎?”

衛夕猶豫了一下,“可以。”

紀子洋走到畫架前,将上面的白布掀了起來,露出了一副基本快要完成的畫面。

那是一副簡單的半身肖像圖,畫的很精細,每一縷發絲都刻畫的很細致,只是唯一沒有完成的,是那張臉。

那是一副畫不出五官的臉。

紀子洋盯着這副畫瞧了半晌,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不知道衛夕眼中的季長思是什麽樣子的,但是他卻覺得這副畫不出臉的肖像很眼熟。

“…我怎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衛夕笑了一下,“你本來就見過他啊,你不是說你見過長思了?”

“啊…”紀子洋聞言愣了一下,趕緊咳嗦一下掩飾到,“我、我說的呢,可是這個看起來…要小一點吧,像高中生…”

衛夕也愣了一下,眼中不知不覺泛起了一絲游離般的迷茫,“會嗎?”

“恩,你看這衣服,還有領子,很像校服啊,和我小時候的都很像,也是這種襯衫。”

“啊…”

衛夕垂下頭,目光閃爍着,他忽然想起了當初畫紀子洋時,在腦海裏閃過的一絲感覺。

曾幾何時,他對季長思也說過,紀子洋有點像你。

而那天在描繪着紀子洋的眉眼時,衛夕也曾恍然間覺得,那畫面上的眉眼竟然那麽像他如何也描繪不出的人…

“他很好吧?”

正當衛夕不住的在心裏感到困惑時,紀子洋來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他對你很好吧?比我強多了。”

“…這個…”

“到底是哪裏不行呢?”紀子洋嘆了口氣,很認真地問衛夕,“我到底哪點不如他?”

“你沒有哪裏不如他。”衛夕想了一會兒,又淡淡一笑,“其實你們有點像。”

“我?和他?別鬧了。”

“只是一點點…就比如,他也像你讨厭他這麽讨厭你。”

……好吧,紀子洋為什麽會期望這樣一個家夥能講究什麽聊天藝術呢。

“所以才讓我呆在你身邊?”

“什麽意思?”

“因為我像他,所以明明之前不喜歡恢複記憶,也答應了我的要求。”

“不,你是有點像他,但是你們是兩個人,沒法比,”衛夕搖搖頭,繼續拿起筆,對着攤在地上的速寫本畫了幾筆,“但是你是個好人,不壞。”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等着他說下去。

“我們是朋友,我願意幫助你。”

衛夕畫了幾筆,又擡起頭看他笑笑,“就像他對我一樣,因為我們是朋友,他也一直在幫助我。”

紀子洋挑挑眉毛,抿着嘴搖了搖頭。

這個傻子,到現在都不明白吧,還以為季長思只是拿他當朋友。

就像他和衛嘉樂——眼前這個沒有失憶的家夥以前那樣,最後都沒辦法知道,如果衛嘉樂沒有失憶的話,到底對自己是不是也抱有同樣的感情。

而當年的衛嘉樂,也永遠沒辦法知道,其實從始至終,他一直喜歡着他。

紀子洋望着窗外嘆了口氣。

唉,都是命吧,就是這麽的陰錯陽差。

這樣想着,紀子洋又板過衛夕的身體,将頭靠到了他的背膀上。

衛夕有些無奈地抿了抿嘴巴,瞧,就是這種想幹嘛就幹嘛的性格,特別的像長思。

可是想到這裏,衛夕又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紀子洋閉着眼睛問他,“笑什麽?”

“沒什麽。”

衛夕的聲音還是那樣輕飄飄的,只是接下來的話讓紀子洋的心跳空了半拍。

“…我也喜歡這樣靠着他…”

“…恩?”

紀子洋睜開了眼睛,直起身子對着衛夕的背影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我也喜歡像你這樣靠着季長思,”衛夕沒有回頭,依舊在本子上亂七八糟的畫着,只是嘴裏沒有停下來,“我很怕季長思生氣,他一生氣就會不理我…所以他生氣的時候,我就會靠着他的背…只要這樣,他就不會繼續生我的氣了…”

說完,衛夕回過頭,還沖紀子洋淡淡地笑了一下,“就像你剛剛那樣。”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對衛夕來說只是在敘述着與喜歡的人之間那點小回憶。

然而對紀子洋來說,這樣的話卻非常不巧的又一次扣動了他的心弦。

之前那種非常巧合的錯亂感又出現了,他努力地在腦海裏思索着所知道的關于衛夕和季長思兩個人之間的一切,然後将一些只言片語零零總總地拼湊到了一起。

“你也喜歡吃面放醋啊?”

“給你!早餐,是季長思為我準備的。”

“…我也喜歡這樣靠着他。”

“只要這樣,他就不會繼續生我的氣了。”

“其實你們有點像。”

……每一個人格都有其出現的原因,或是童年經歷過的陰影和刺激,或是過去的經歷與創傷。

那麽季長思,到底代表着衛嘉樂哪一段不可磨滅的經歷呢?

忽然,紀子洋直起背,看了看角落裏的那個畫架,又用着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低頭畫畫的背影。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衛夕繼續畫着手中的畫,看不到背後那人的臉上浮現出的陣陣紅白。

過了不知多久,紀子洋又小聲問他。

“衛夕,再跟我說說季長思吧。”

“不是說過很多次了?”

“再說說吧,他的父母是做什麽的?”

“…他的爸爸是工程師。”

“…他的媽媽呢?”

“…女強人一類的吧。”

“啊…他經常給你做早餐嗎?”

“有機會的話。”

“都是雞蛋和牛奶嗎?”

“也會有別的,”衛夕想了想,“還會給我糖。”

紀子洋點點頭,雖然這些都是一些不足為奇的瑣事,但是有些設定,為什麽看上去這麽相似呢。

“你說過,季長思離開過你?”

“…恩,他有一段時間轉學了…”

“為什麽?他舍得離開你嗎?”

“因為他的爸爸媽媽要走,他必須跟他們一起走,再說了,哪有什麽舍不舍得我的。”

“這樣…”

紀子洋揉了揉眼睛,他覺得眼眶有點酸痛,“那你們都是怎麽聯系的?”

“寫信。”

“寫信?”

“恩,他會給我寫信。”

“……”

紀子洋覺得有些繃不住了,但是他還是吸了吸鼻子,努力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能給我看看他給你寫過的信嗎?”

衛夕轉過身,不理解地看着紀子洋,“…為什麽?”

“沒什麽,就是好奇,給我看看行嗎?”

衛夕猶豫着,像是很為難的樣子。

“給我看看吧,我不看內容,就信封也好。”

衛夕想了想,然後起身走出了畫室。

沒過幾分鐘,他捧着一個儲物盒走了進來,然後又将盒子放到了紀子洋的面前。

紀子洋看了盒子,又看了看衛夕。

接着在他的注視下,衛夕打開盒子,從裏面取出了一封信,遞到了紀子洋面前。

“就是這些。”

紀子洋看了看那封信,又忍不住翻了翻盒子裏其餘的信件,确實,每一封都是扣着郵戳寫着收信人的地址。

只是當他看到信封上的筆跡時,他的心便一瞬間被牽緊了。

“我、我能看一眼信嗎?”

“……就這封,別的不行。”

“謝謝。”

衛夕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覺得眼前的紀子洋有些莫名其妙。

從紀子洋看到信封的一瞬間衛夕就發現了,那個人的雙手有些顫抖;而當紀子洋拆開信封取出一個疊好的信紙時,衛夕看到這家夥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你沒事吧?”

衛夕有點擔心他。

可是紀子洋卻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把頭低的低低的,然後輕而易舉的将那個疊法奇特的信紙展了開來。

這樣的舉動倒是真的驚了衛夕一下,因為那是季長思慣用的疊信手法,當初還是他親自教他怎麽拆的,如果不知道打開方式的話,很容易會将信紙搞撕掉。

可是紀子洋卻輕而易舉的将信紙鋪展開來,那一定是因為紀子洋也知道這種疊法?

衛夕滿眼猶疑地看着紀子洋,然而紀子洋卻并沒有擡頭看他。

紀子洋只顧着手裏的信,眉頭皺了又皺,接着又動作遲緩地将那淩亂的信紙按着熟悉的方式疊好、塞回進信封裏。

信紙的疊法很獨有,雖然上面到處都有折痕,但是不知道疊法的話依舊很難照原樣複原。

可是紀子洋還是很順利的将信紙疊好收進信封,然後整理好那堆信件,重新蓋好儲物盒,将它推到了衛夕面前。

“…字很差吧,”紀子洋吸了吸鼻子,努力沖着衛夕擠出一個笑容,“比你寫的字差遠了。”

“也沒有。”

“…看起來很費勁吧,總是寫的亂七八糟的。”

“沒那麽糟的。”

“…那時自己一個人很孤單吧,我…我是說季長思,都沒辦法陪在你身邊。”

“恩…”

衛夕的眼神迷離了一下,想起了曾經在夢中出現過的那個穿着白色校服襯衫的少年,還有那個無數次在夢中響起過的聲音。

‘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衛夕的目光游離了一會兒,漸漸回過神來,“還好吧…不過,只要能一直給我寫信就好了。”

紀子洋聞言,可見地皺了下眉頭,卻還是努力着控制着自己的情緒,“那如果…如果他有一天不給你寫信了呢?”

“不會的,他不會的。”

“你這麽确定?你以前就沒擔心過,他轉學走了,可能就忘了你了?”

“不擔心啊,怎麽會呢?”衛夕擡起頭,沖紀子洋露出了一個笑容,“因為他是季長思呀,他不會不理我的。”

那笑容是如此明媚,像小時候的衛嘉樂,像春日裏的陽光,一下子就刺痛了紀子洋的雙眼。

“他說過的,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不要我的。”

“我相信他。”

有些東西随着衛夕話音的落下,一瞬間破碎了。

曾幾何時,年少的紀子洋拉着衛嘉樂的手,用另一只手指天發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不要你的。”

紀子洋再也堅持不住了,他顧不上衛夕那一臉莫名其妙的神情,連忙起身躲進了衛生間裏,又将水龍頭開的大大的,然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很丢人吧,挺大的男人了,竟然還這麽沒用,一個人扶着臺子哭的像個孩子。

因為不小心弄丢了什麽珍貴的寶物吧,就算以為還有機會再找回來的時候,卻已經變得那麽無能為力。

以前紀子洋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他知道他喜歡他,他知道他喜歡衛嘉樂,他知道他們一定會在一起,因為他覺得他們是天生一對。

後來紀子洋又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知道了,因為他不知道衛嘉樂是不是也會像他喜歡他那樣喜歡他。

可是紀子洋現在卻覺得,衛嘉樂到底喜不喜歡他根本一點都不重要了,他甚至覺得,就算現在的衛夕為什麽會喜歡着誰,也全都變得不重要了。

因為他真的比不過季長思啊,他真的一點都比不過那個一直以來視為敵人的家夥,他輸的很徹底,他輸的無言以對。

因為他終于知道季長思到底是誰了,那個他永遠敵不過的身影,就是本應從來不曾丢下過衛嘉樂的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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