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紀子洋快瘋了。

不是那種病理上的瘋了,是那種找不到自己的瘋了。

在得知季長思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以後,每天他都要面對着那個同樣的身影,看着原本熟悉的家夥一會兒切換成這樣,一會兒切換成那樣,在這個色調單一、又稍顯空蕩的房間裏游蕩來、游蕩去。

紀子洋表現的很沉默,既沒有之前的沖動、亦沒有迫不及待的手忙腳亂。他只是第一次抱着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立場上,審視着自己,也審視着眼前的衛嘉樂。

那原本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即使失散多年以後,他也從未改變過愛着他的心意。

可是衛嘉樂卻變了,那個原本就從未表露過心跡的家夥,不但忘卻了有關于紀子洋的一切變成了衛夕,還擅自讓自己也變成了紀子洋的樣子,獨自游走在這個繁華的世界上。

該怎麽形容那種情形呢?

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誰,卻要眼睜睜地看着他以自己的行為舉止說來笑去。

那是一種很尴尬的感覺,如果放在別人身上看來,簡直逼的人尴尬症都要犯了。

可是在看着這樣的“衛夕”時,紀子洋的心中卻只有無盡的酸楚。

是啊,紀子洋終于認出來了,那個以前本應看做是敵人的家夥,其實不就是年少的自己。

季長思似乎一直停留在那個年紀,雖然紀子洋不知道他在衛夕的腦海中看起來是什麽樣子的,但是不能否認,季長思身上所能找到的只有他小時候的影子。

然而又不能完全将他看做是小時候的自己,季長思确實也和當年的紀子洋不一樣,因為他的誕生雖然是有原因的,然而這十年來的成長卻是獨立的。

該怎麽說明其中的分別呢?

紀子洋看着季長思又一次對自己怒目而視、大聲問着,“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見到衛夕?”

或許是比年少的自己多了幾分更為可靠的執着吧。

Advertisement

紀子洋垂下頭苦笑一下,如果當年的自己也能像季長思這樣就好了。

“很快了吧,你別急。”

季長思真的很着急,衛夕等同于他生命的全部。自從和衛夕相遇以後,能和衛夕在一起就是他每次睜開眼睛的唯一理由,他真的不能沒有他。

而且衛夕也快堅持不下去了。

不再服藥的衛夕沒有之前那麽安靜了,連睡眠都少了下去。

“我…你、你最近…有沒有見過長思?”

面容姣好的青年眼中帶着一絲怯懦,猶猶豫豫地湊到紀子洋身邊問着他,弄得紀子洋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到底該如何向眼前的人解釋呢?

他和他,衛夕和季長思。

難道你們看不到彼此嗎?

其實多想告訴你們,你想要的那個人,就在這裏啊。

可是衛夕和季長思卻始終無法相見,兩個相愛的人就像被團團黑暗所包圍住一樣,完全找不到那條可以通向對方的道路。

“衛夕,過來。”

紀子洋沖衛夕招招手,然後看着那家夥像只乖順的兔子一樣坐到他身邊。

“真的一定要見到他嗎?”紀子洋雙手交握在一起、止不住地絞來絞去,“你、你不是說,我和他有點像嗎?所以…所以就讓我陪在你身邊,不好嗎?”

衛夕聞言愣了一下,然後難以置信地看着紀子洋連連搖頭,“這怎麽一樣,不是的,你們不一樣…”

小家夥小聲地嘟囔着,轉念又略帶焦急地擡起頭,“是不是他和你說了什麽?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看着衛夕急的眼睛都紅了,紀子洋咬了咬嘴唇,又趕緊拍拍他的背,“沒有,怎麽會呢,他…他只是有點事…”

衛夕垂下頭,艱難地在腦海中思索着關于季長思的一切。

眼看着窗外的世界一天天在白晝與黑夜之間來回交替,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卻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不安。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與季長思分別過那麽久,這讓他從心底湧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自己與季長思之間的聯系中斷了。

那是衛夕最害怕的事了,從遇見季長思開始,他最害怕的就是季長思會不理他。

那是一種很矛盾的心情,他是真的相信季長思,他說過他永遠不會離開他,他就一定相信他。

可是現在的情形卻又無一不在摧殘着衛夕僅有的自信心,對衛夕這樣的人來說,自信這種東西從來與他無緣。而對季長思的那份信任,是由長久的相處之中所建立起的唯一一點自信。季長思從來沒有抛棄過他的,他原本不應該對他有所猜忌。

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他又不來見他了呢?

那對衛夕來說是一種煎熬。

不但這樣,衛夕的食欲也不如之前了,他雖然一直吃的不多,但是每頓飯也都不落下。

可是現在對着紀子洋變着法的學着做出來的一桌子美味佳肴,衛夕竟也提不起半分食欲。

“吃一點吧,想什麽呢?”

紀子洋夾起一筷子菜添到衛夕的碗裏,可是衛夕依舊執着筷子盯着面前的飯碗發着呆。

“有心事?”

“…他好像真的很久沒來找我了…”

衛夕呆呆地說着,眼睛都沒擡一下。

“…不是說了,他有事。”

“…他以前不會這樣的。”

“可能這次有很重要的事。”

“是嗎…所以也沒有時間給我寫信嗎?”

紀子洋聞言一愣,心裏又被刺了一下,于是有些艱難地說道,“…他…他……”

該找一個什麽樣的借口搪塞呢,為季長思,也為過去的自己。

現在的季長思和衛夕,就像是當年的他和衛嘉樂,明明是完全不一樣的境遇,卻又莫名地重複起了昨天的故事。

紀子洋的心裏太亂了,他太矛盾了。

一方面他要站在醫生的角度上幫助衛夕,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無法不将自己的感情帶入到眼前這份病例裏。

難道他必須讓衛夕同樣遭受一遍被季長思抛棄的遭遇嗎?

可是那個季長思明明就是自己啊,他又到底該怎麽做才能理清這段錯亂的關系呢?

然而還不等紀子洋找出一個妥善的辦法,衛夕的精神也開始變糟了。

他的藥停了很久了,在沒有藥物的控制下,衛夕的腦運動不但比之前活躍了起來,而且精神狀态也不如之前那麽穩定。

那時紀子洋剛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看到了縮在牆角的衛夕,正有一下、沒一下的用腦袋磕着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個迷失在夢裏的孩子。

“衛夕?!”

紀子洋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衛夕身邊,将他抱進懷裏,“醒醒,看着我!”

可是衛夕卻依然陷在意識的混沌之中,“……你為什麽不理我…為什麽不回來了…”

“衛夕?”

紀子洋小聲的問着他,聽着他嘴裏的喃喃細語。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我做錯了什麽…”

“…為什麽連信都沒有了…”

“…你到底去哪了…”

心中的酸脹終于被這樣的言語刺破了。

那就像讓紀子洋親耳聽見了當年的衛嘉樂在失去自己的日子裏,對自己那輕聲的呼喚。

所以他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紀子洋抱着衛夕坐到地上,一邊感受着懷裏的人那混亂到哭泣的顫抖,一邊帶着哭腔無法自持地說道,“我幫你見他、我讓你見他…”

即使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的,即使知道這樣的感情是不應該發生的。

但是如果只是這一次的話,就讓他幫助衛夕一次吧。

他已經在衛嘉樂的世界裏奪走過“自己”一次了,他不能再在衛夕的世界裏奪走另一個“自己”了。

“衛夕,放輕松,別害怕,我讓你見他…”

……

後來衛夕醒了,從一片混沌之中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道明媚的陽光,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的熟悉。

和煦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惹的渾身都是暖洋洋的。

是夏天來了嗎?

衛夕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不解地低下頭,茫然地看看身上的校服。

那潔白的校服襯衫随着清風緩緩而動,被陽光晃得特別乍眼。

這是夢嗎?

還是之前的一切才是夢?

他竟然不知何時來到了高中校園的樓頂天臺上。

衛夕驚訝地站起來,放眼望去,碩大的天臺上只有他一個人。

他不斷地環顧着四周,心裏既慌亂又茫然。

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到底都是怎麽一回事?

他很少會來到這裏的,即使是在高中的時代裏,樓頂的天臺對他來說,都是一個特別神聖的地方。

因為這裏是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與那個人面對分別的地方。

腦海中還能徘徊着關于那個人的一切。

啊,他記起來了,他似乎很久沒有見過他了,連一個正經的道別都沒有。

那個為他的生命帶來光芒的家夥不見了。

衛夕捂住了頭,他感到裏面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一想到自己或許已經弄丢了那個最重要的家夥,眼裏便又忍不住湧起一絲酸澀。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麽還要他再次回到這裏呢?

如果已經被丢掉了的話,為什麽還要一個人站在這個曾經屬于兩個人的地方呢?

然而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手忽然從身後捂住了衛夕的眼睛。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也是在這個空曠的天臺上,也是在這樣的陽光與清風之中,那個從未見過面的家夥,也曾這樣從身後将他抱入懷中。

“你怎麽總是這麽笨。”

熟悉的聲音,好聽的聲線,即使視線受阻、完全看不到身後的人,也絲毫不妨礙衛夕顫抖着握住那個蒙住眼睛的手,然後從眼中流出了一行熱熱的淚水。

像是感受到了手掌下的濕潤,季長思忍不住松開手,板着衛夕的肩膀讓他轉過身。

而這一次,他沒有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故作玄虛、避而不見。

季長思擡起衛夕的下巴,想讓他好好地看着自己。

可是那個怯懦的家夥哭的太兇了,即使終于能夠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卻也還是止不住淚水從眼眶裏洶湧而出。

季長思皺了皺眉,不禁心疼地用手指為衛夕蹭了蹭眼角的淚水,然後一把将他抱進了懷裏。

如果心中一直隐藏着的那份感情如何也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話,就從最簡單的擁抱開始吧。

“我錯了,”季長思蹭着衛夕的頭,深情地對他說着,“別哭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

“…我也不知道…”

“你之前去哪了?”

“我一直在找你。”

“可是我也一直在等你。”

“我現在不是來了嗎?”

“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怎麽會呢,”季長思笑了,輕輕親了一下衛夕的頭,“我不是說過,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的。”

衛夕聞言,忍不住哭着埋進季長思的頸間。

滿溢的心情,被分別折磨已久的內心終于重新溫熱了起來。

很久以前,季長思對衛夕說過,想我的話就睡覺吧,因為夢裏一切都在。

雖然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在夢裏,但是仔細想想,這一切是現實還是到底只是一場夢,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只要能見到喜歡的人不就好了麽,只要能夠和喜歡的人在夢裏相遇不就足夠了嗎。

如果是真的喜歡他的話,如果是真的想要見到他的話,就算是在夢裏,不也挺好的。衛夕擡起頭看了看季長思,想想兩個人現在這樣親昵的姿勢,心裏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他又不想讓季長思放開手,他想和他繼續這樣保持下去,于是只能紅着臉不敢正眼瞧人。

而季長思也只是一直摟着衛夕的腰,用另一只手為他擦着臉上的淚水,又撫了撫他額前的碎發。

此時陽光明媚,時光大好。

季長思認真地瞧着衛夕清秀的臉龐,其實他很早以前就想跟他說了,他覺得他長得很好看。

不過這樣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就像自己心底對衛夕的那份感情一樣,他是絕對不會輕易告訴他的。

要問為什麽,誰知道呢,大概是有點害羞吧。

于是季長思就這樣抱着衛夕,時不時地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些悄悄話。

至于那些悄悄話都是什麽,那聲音太輕了,以至于一出口就被散在了風裏。

不過那一定是很甜蜜的言語吧,因為你看啊,那個原本在哭泣的孩子,很輕松地就能被逗的破涕為笑。

有多久沒有見過衛夕的臉上出現此時這樣的笑容了呢?

衛夕也不是不會笑,只是他從未像任何人展露過這樣的笑容,因為能讓他如此會心一笑的人只有一個人,而這樣明媚的笑容也永遠只能屬于那個人。

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在這個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緊緊地相擁在了一起。

……

紀子洋守在病床邊,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昏迷中的衛夕。

有人推門而入,紀子洋看了許飛一眼,依然毫不在意地轉過頭,繼續攥着衛夕的手看着他。

“所以你就把季長思喚醒了?”

許飛看了看昏迷中的衛夕,然後略帶責怪地沖紀子洋說道,“你有沒有告訴衛夕真相?那你這樣做又是圖什麽呢?這樣讓人格的相遇有意義嗎?”

“對治療來說沒意義,但是對他們來說有。”

“…啊?”

紀子洋輕聲說着,“我知道那家夥是誰了,季長思。”

許飛側了下頭,略帶深意地瞧了紀子洋一會,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麽。

“…那既然你知道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考慮一下怎麽給衛夕說清楚這件事吧?”

“我會的,但是現在先等一下。”

“等什麽?”

“等…他們一下。”

紀子洋說着,又看了看昏迷中的衛夕。

許飛驚訝地看了看紀子洋,又看了看衛夕,“這又有什麽意義嗎?直接告訴衛夕然後你來好好和他談個戀愛不是更方便點?”

“是…但是先等一下,”紀子洋攥了攥衛夕的手,“這事得慢慢來。”

許飛皺着眉頭滿臉問號地看了看紀子洋,然後翻了個白眼轉身走了出去。

臨了還甩了一句,“真有毛病。”

可能吧。

身為一個心理醫生,竟然鼓勵起兩個人格之間的戀愛了,傳出去不知道會遭到多少恥笑。

他可能真的有毛病。

紀子洋自嘲般的笑了笑,又輕撫了一下衛夕的臉頰,然後他看到了,那個昏迷中的家夥呢喃了幾句,接着在嘴角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瞧,就是這種幸福的笑容,任誰看了都沒辦法抵抗,更何況是紀子洋呢?

吶,嘉樂,那個夢中的“紀子洋”,是不是能讓你更開心點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