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新的一天,陽光明媚。
衛夕站在窗前伸了伸懶腰,雖然外面已是一片銀裝素裹,但是室內的氣溫宜人,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嚴寒。
尤其是他的心裏也是一片暖洋洋的,他已經有了一個比任何取暖設備都要管用的能源,就被他印在胸腔內,時時刻刻溫暖着他的心靈。
房間的門被推開了,衛夕回過頭,看到了按時回來的紀子洋。
他沖他笑了一下,紀子洋也沖他笑了一下。
這裏是他的家,但是紀子洋卻得到了他家的鑰匙,那是從之前住院開始就留給他的那把,方便他随時過來“監視”自己。
本來衛夕以為或許可以結束這種與紀子洋半同居的生活了,然而之前出了一點小意外,他又開始出現那種擾人的“時間遺失”和“嗜睡”狀态了。
所以紀子洋需要再陪他一段時間,衛夕對此也有些忐忑。
不過那份忐忑很快便被看穿了,紀子洋拍拍衛夕的肩膀,“不過沒關系,不用吃藥了…他,一樣可以見到。”
衛夕看了看紀子洋,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但是藏在微笑背後的是深深地疑慮,衛夕總是隐約覺得有什麽不對。
在別人看來,他可能遲鈍了點,但那并不代表他是個傻子。尤其是在發生過這麽多事以後,或許是生活所致吧,衛夕覺得自己變了。變得比過去敏感了,也比過去多疑了。
其實從很久以前就曾對一些事感到疑惑了,為什麽自己無法正常的想起過去,為什麽在夢裏他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身影,想要靠過去、卻又總是被那個自己狠狠地推開。
或許那些都不重要,因為那畢竟只是夢。
可是又為什麽,與季長思的重逢也是發生在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假的夢中。
他原本以為那是一場夢,可是從那以後,季長思真的回到他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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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那不是夢,又怎麽解釋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場景變化、和身上衣着的改變呢?
衛夕咬着手指思考着,有些事情不對,真的不對。
可是他又不敢對任何人提起,甚至包括此時身邊的季長思。
季長思像是注意到了他臉上的不安,笑着湊了過來,沖他伸出雙手。
于是衛夕便順勢窩進了季長思的懷裏,一遍遍地撫摸着季長思的背脊,像是在确認着什麽。
他真的不敢把心底的不安說出來,雖然說不上為什麽,但是他總覺得如果要是說出來了,有些事情就會變得天翻地覆。
負責為衛夕進行心理輔導工作的人不再是紀子洋了。
衛夕不知道許飛和紀子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做了什麽樣的溝通,他只知道會為他進行心理治療的人已經變成了許飛。
許飛的手段很淩厲,雖然他不像紀子洋那麽溫柔,但是也沒想象中那麽恐怖。
只不過那人太專業了,衛夕也是通過這樣的對比才能感覺到紀子洋之前對他的好,單純作為一個病人來講,他本來是不會得到醫生那麽多縱容的。
不過許飛直接給了衛夕這種想法一個致命的重擊,“他那是溫柔嗎?他那叫任性妄為、不負責任,對你根本沒有一點好處。”
許飛按下了錄音筆,然後揉了揉手腕繼續說道,“接下來說一下之前恢複起來的記憶吧,大概是什麽時候?當時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每次衛夕都會被問到很多問題,其問題的繁瑣程度不亞于樹木的每一根枝杈;接着他又會被引導着進入被催眠的狀态,有時候會重複出昨日的夢境,有時候會重現出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那是一段很疲勞的經歷,但是衛夕卻沒有任何怨言。
反正這樣的治療也不會耽誤他和季長思的見面,只要能保證這點,他一點都不在意別人需要他做些什麽。
只是很奇怪的,季長思似乎也認識了許飛,聽說還是通過紀子洋認識的他。
衛夕問過季長思,“你為什麽要和許飛聊天?”
季長思也感到很不解,“紀子洋說,如果我想見你的話,就得和許飛聊天。”
衛夕聞言,心裏又暗暗升起一種很詭異的感覺。
不過季長思到是對這件事顯得不那麽在乎,與其說不在意,倒不如說他不想總把兩個人的時間浪費在別人身上。
“等你病好了,我們再去天臺看日出吧。”
季長思是那樣跟衛夕提議的,說着話的時候還輕輕覆上了他的手,側着頭一臉笑盈盈的看着他。
那是衛夕最能感到幸福的時候,他真的很希望時間可以就此停在這一刻,永遠都不要再繼續下去的好。
就像再次遇見季長思的那場夢一樣。
當他擁抱着季長思的時候,他是多麽希望自己可以就這樣沉浸在夢裏,一睡不醒。
可是衛夕沒有看到季長思的臉上,同樣出現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迷茫與悲涼。
如果遲鈍如衛夕的家夥都能發現有些事情不對勁了,那麽何況聰慧過人的季長思呢。
他沒有告訴衛夕有關于他和許飛的事情。
其實很久以前就已經覺得自己不正常了,不是麽?
當那個叫許飛的家夥,總是那樣淡淡地笑着,用着一種比紀子洋更為老練的眼神注視着他,那感覺非常的糟糕,就好像自己是個沒有穿衣服的人一樣,一下就被對方看穿了。
“對這個世界感到很奇怪吧?該怎麽形容呢,你的世界是不是比普通人來說,稍顯破碎了點?”
季長思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望着許飛。
“別害怕,我可以幫助你,請你相信我。”
耳邊傳來了一聲清脆的聲響,那是水杯落地的聲音,被砸了個粉碎。
季長思收回搭在桌子上的手,第一次在臉上流露出了一種異于平時的無措。
到底該從什麽時候說起呢?
那些關于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的疑團如果不是最重要的話,那麽關于衛夕的事,是不是就能讓他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了呢。
他對紀子洋說起過,其實很久以前他就見過他,在那家酒吧門口,當時他正和人打架,然而紀子洋忽然沖了過來攔住了那些人。
可是他從來沒有對紀子洋說起過,他還在另外一個地方見過他。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醫院的地方,周圍還有幾個穿着護工服的青年拼命按着正在掙紮的他。
那時他吓壞了,完全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在這樣的地方醒來。可是後來他卻聽到有人喊出了紀子洋的名字,于是他擡起頭看見了他,那個正一臉悲傷看着自己的家夥,不就是當初救下自己的那個路人。
季長思沒有問過紀子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一直以為或許那是夢吧,畢竟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切都還和平時一樣。
可是現在的一切都有些不同尋常了,不是麽?
為什麽之前一直見不到衛夕,而第一次與紀子洋面對面的時候,他問他的那句,“衛夕就在這,你看不見他嗎?”,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話嗎?
季長思閉了閉眼睛,抱緊了懷裏的衛夕。
他不敢想了,他也不想想了。
他很害怕,因為他總是覺得,如果關于那些看不清的疑團都解開了,有什麽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就會消失了。
季長思和衛夕不約而同地這樣想着,說是逃避也好,說是為了追求一個理所當然能夠平靜生活的方法也罷,總之,他們誰都沒有向對方說起心中的疑慮,只是拼了命地想讓對方像平時一樣開心。
可是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許飛和紀子洋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難看了。
衛夕昏迷的時間比過去更長了,或許之前紀子洋走錯了一步棋,他真的不該讓他們相遇,那樣的結果就是在面臨久別以後,兩個人格都不想再離開彼此了。
看着一天比一天昏迷的更久的衛夕,紀子洋既感到心焦、又感到無能為力。
他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現在這種情況對衛夕來說已經是負擔了,他只有在身體承受不住的時候才能好好休息一下,但是只要他的身體機能跟得上,根本阻礙不了人格轉換的腳步。”
“那就像是兩個靈魂共用着同一具身體,他們每個人的節奏是不一樣的,這個睡了、那個就會醒來,然後繼續操控着這具身體。尤其是他們之間的溝通會使衛夕的意識進入到一個昏迷的狀态,衛夕以前也說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睡過去,這說明季長思的出現是很随意的,并不是通過什麽特殊的方式和信號才會造成人格的切換,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其實通過這段時間與季長思的溝通來看,他的內心也存在很大的疑問,而且他也能時常感到力不從心。”
許飛将病例攤到紀子洋面前,“所以我覺得,是時候告訴衛夕到底是怎麽回事了,否則再這麽下去,這個人就廢了。”
紀子洋撫着嘴唇沒有說話,只是拿起衛夕的病例仔細的翻閱着,像是還有些猶豫。
“你還在猶豫什麽?”
“我怕衛夕接受不了,我怕他們都接受不了。”
“就是因為放到誰身上一時之間都接受不了,所以這才是我們這種人為什麽會存在的原因嗎?”許飛認真地注視着紀子洋,“衛夕需要你的幫助。”
“…我再想想。”
紀子洋揉了揉眼睛,一時之間還是無法下定決心。
可是就在此時,他的手機卻響了。
紀子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竟然是衛夕的媽媽。
有些驚訝地接起電話,卻在聽到那邊傳來的消息時瞪大了眼睛,“我馬上回去。”
接着,紀子洋立刻沖許飛說道,“衛夕的媽媽回去了,她說衛夕好像有點不正常,估計是…”
許飛聞言,也立刻站了起來,随便将身上的白大褂一脫,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就跟着紀子洋一起跑了出去。
果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紀子洋和許飛趕到衛夕家裏的時候,衛夕的媽媽已經被吓的不成樣子了。
屋子裏到處都是一片混亂不堪,擺在桌子上的東西全被丢到了地上,連椅子都歪七扭八的倒在一邊。
而衛夕也倒在地上抱着頭,整個人看起來是一副很痛苦的樣子,讓人想靠近都不知該怎麽靠近。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你能照顧好他嗎?他怎麽…他怎麽…”
衛夕的媽媽見到紀子洋就焦急的問着。
“阿姨,您冷靜點…”
許飛替紀子洋攔住了衛夕的媽媽,讓紀子洋能立刻去看看衛夕的情形。
果然,當紀子洋将衛夕從地上抱起來的時候,衛夕的意識又已經處于一種很混亂不堪的狀态中了。
“到底怎麽回事?”
紀子洋回過頭看向衛夕的媽媽,而衛夕的媽媽也急的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我想來看看他,到年底了,他一直沒跟我聯系過,我怎麽給他打電話都不接…結果是他給我開的門,可是他不認識我,我叫他啊我就說我是媽媽啊!然後他就跟瘋了一樣哭了起來,還砸了桌子上的東西…然後就這樣了…到底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紀子洋無奈地閉了閉眼睛,然後将昏昏沉沉的衛夕抱到沙發上。
“怎麽樣?”
許飛來到紀子洋的身邊,異常嚴肅的看着衛夕。
“昏迷了,”紀子洋觀察了一下衛夕的眼睛,又測了一下他的脈搏,“…現在有可能是人格轉換不穩定的狀态,搞不好人會瘋掉的。”
衛夕的媽媽怔怔地聽着兩個人那一堆完全聽不懂的話,卻隐約覺得自己的兒子似乎真的得了很嚴重的病。
而昏迷之中的衛夕卻依然處在一種極度混亂的狀态下,明明整個人已經完全沒有清醒的跡象了,嘴裏卻不斷的說着辨識度很低的言語,“我不是衛夕…我不是…長思…衛夕…不、不是…是假的…不是真的…是夢…衛夕…救救我…”
忽然,衛夕睜開眼睛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一把拽住了紀子洋的領子,“我不是衛夕,我不是!”
說完,眼睛又向上一翻,整個人又向後仰去。
“衛夕!”
紀子洋忍不住喊了一聲,然後焦急地抱住了衛夕,他想要為他承擔這份痛苦,卻又根本無能為力。
這時,許飛忽然拍了拍紀子洋的肩膀,目光中雖然也夾雜上了一絲難過,卻還是保持着應有的冷靜。
“就現在吧?”
紀子洋咬了咬嘴唇,滿目悲傷地看了看許飛,最後還是咬着牙下定了決心。
如果一定要有人完成這件事的話,紀子洋希望那個人是他自己。
其實如果讓許飛來做的話會更好,因為像這種會為衛夕帶來傷害的事情,紀子洋是不願意去做的。
可是也正是因為這是一件無法避免的傷害,如果非要有人去做的話,紀子洋希望能是他自己。
因為在傷害衛夕的同時,他也會傷害到自己。
如果不能替他承擔的話,那麽就讓他和他一起痛苦吧,那是他唯一能為衛夕做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