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霁那日原是想邀程雲軒去逛燈會,可後來心灰意冷,便沒再開口。

等到了上元節,她的情緒仍有些低落,并無興致外出玩耍,索性乖乖留在禦案旁侍候文墨。

“你長這麽大,最遠只到過長安,有沒有興趣去別的地方看看?”中途休憩時,女皇饒有興趣道。

阿霁悶聲道:“姑母不是讓我學着從政嗎?”

“那也不能整日裏埋首案牍,會變傻的。”女皇敲了敲她的頭,笑道:“文字是死的,不能盡信。想要了解一件事,最好的方法是要親自去觀察,親身去體會。”

阿霁聽出了弦外之音,打起精神道:“姑母有何吩咐?”

“慶陽王預計在清明前後下葬,你帶上封賞诏書,替我去走一趟。那邊如今風雲詭谲,想必會有一場好戲,我保證,此行必定大有收獲,比你呆在宮裏十年學到的都要多。”女皇胸有成竹道。

阿霁卻是吓壞了,汪着一泓清淚,楚楚可憐道:“姑母不會真讓我去和親吧?我一直把貞吉表兄當親兄長,我若嫁他,那無異于亂/倫……”

女皇哭笑不得,一把摟過她,揉着她的鬟髻道:“傻丫頭,就算你樂意,我還舍不得呢!真的只是去吊唁,等葬禮結束後,順便冊封貞吉為新王。蕭伯伯是正使,你跟着他就行了。”

阿霁這才定下心來,卻又極不好意思,把臉埋在她懷中不願出來。

女皇晃了晃她的肩,提議道:“咱們偷偷去闕樓上觀燈吧,我現在頭暈目眩,想出去緩口氣。”

阿霁有些躍躍欲試,卻又犯難道:“姑丈要是來了,找不到人會着急的。”

“那就讓他着急呗!”女皇興致高漲,扯起她吩咐宮女更衣。

雖是輕裝簡行,可身後仍跟了十餘名護衛,這在宮裏再尋常不過。

兩人相攜登上朱雀樓,伏在雕欄上遙望着銀河般壯闊的銅駝大街。

女皇側頭,見阿霁看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很多東西,想象中的和親眼目睹的是不一樣的。阿霁,你後悔嗎?”

阿霁有些不好意思,硬着頭皮道:“不後悔。”

日間女伴們邀她去觀燈,她意興闌珊再三婉拒,但此刻遙望着街市上的重重人影,卻有些向往。

若她承認後悔,那豈不是更難受?只能嘴硬到底了。

女皇也不拆穿,握着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你才十五歲,人生路還長着呢,不要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心灰意冷。”

阿霁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姑母,有件事我很好奇……”

女皇用鼓勵的目光望着她,含笑道:“此刻站在你身旁的不是大衛的皇帝,而是你的姑母,想問什麽就問吧!”

“我母親總覺得您很可憐,一個弱女子,卻背負着整個帝國的命運,宵衣旰食,夙夜在公,數十年如一日不得安閑,沒有私産,也沒有……子女,可稍有差池,便會遭受無良之輩的诘難與苛責。她常為您鳴不平,覺得世道不公……”

阿霁遲疑着道:“可我常伴左右,卻覺得您每天都精神飽滿,意氣風發,似乎并無多少煩心事,甚至比我母親更快活。”

女皇面色如常,柔聲道:“你母親心懷大愛,是這世上最好的女人之一,她不像我的嫂子,更像我的姐姐。她雖出身高門,可身不由己,吃過很多女人會吃的苦,受過很多女人會受的罪,但她從未走出過高牆深宅,哪怕身為皇後的那幾年。她見識過癫狂和離亂,但她從小受到的規訓是相夫教子,做賢妻良母,對于能力之外的東西她無可奈何,有種本能的恐懼,這無可厚非。”

“她通過苦難來理解我,覺得我可憐,覺得我在受罪,那是因為她無法想象出做皇帝的快樂。這世上最可憐的永遠是黎民百姓,掌權者怎麽會可憐?他們是少數能決定自己和別人命運的人。”

阿霁似懂非懂,下意識地‘哦’了一聲。

“還有,誰說我沒有私産,沒有子女?”女皇拍了拍她的手背,眉眼間盈滿了笑意,“難道我和你姑丈百年之後,你會讓我們做若敖之鬼?”

阿霁知道這個典故,出自《左傳》: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爾?通常指由于子孫斷絕,無人祭祀而挨餓的亡魂。

說到這個份上,阿霁便已經明白了一半,知道他們已将自己當做了嗣女,正名是遲早的事。

想到這裏不覺驚喜交加,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拼命搖頭。

作者有話說:

注釋:

若敖之鬼:若敖氏的鬼将因滅宗而無人祭祀。比喻沒有後代,無人祭祀。

春秋時期,楚國若敖家族子文、子良兄弟均做官。司馬子良生了個很兇猛的兒子鬥越椒,令尹子文不喜歡這孩子,說他有狼子野心會滅了全族。後來鬥越椒做了司馬,他殺死堂兄子揚繼任令尹,暗中擴軍反叛,被楚王打敗,滅了若敖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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