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衆人于正月十七離京,一路西行,除随行虎贲軍外,還有沿途地方甲兵相護。
行至鹹陽原時,已是二月上旬。
阿霁初次遠行,‘四大神獸’自然傾巢出動。
她們是阿霁的親信,分別叫羅羅、般般、蜻蜻和蠻蠻,名字源自老虎、麒麟、小蟬和比翼鳥的別稱。
羅羅和般般高大威猛,力能扛鼎,是阿霁外出時的良伴。
蜻蜻和蠻蠻則溫柔細致,是她的解語花。
羅羅和般般是女皇從翠羽營挑選的精英,專司警衛,蜻蜻和蠻蠻則是自幼陪她長大的小夥伴。
“離長安不遠了,你們說,阿耶會不會順便來瞧我?”阿霁攀着窗棂,一臉憧憬。
蠻蠻道:“大王暈車,又嫌騎馬颠簸,想必不會來。”
阿霁失望地嘆氣,轉頭看到自己那匹矮墩墩的小馬跟在車後,忙喊道:“般般,我要騎馬。”
般般策馬過來,憨笑着矮下身道:“公主是要坐屬下的馬?”
阿霁指着自己的坐騎道:“我要踏雪!”
小馬通身紅棕,四蹄皆白,阿霁便喚它踏雪。
不消半刻,小踏雪雕鞍繡勒披挂整齊,仰起脖子歡快地打着響鼻。
阿霁也換好了騎裝,跨上小馬,噠噠噠奔到隊伍前列,用鞭梢敲了敲車壁。
蕭祁探出頭來同她打招呼,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忽見前方路口煙塵滾滾,還不等阿霁反應過來,般般和羅羅便策馬過來,将她護到了身後。
蕭祁下令停車,安撫道:“別慌,是咱們的探子。”
兩騎飛速而至,禀報道:“前方二裏處出現了雍王儀仗。”
阿霁歡呼道:“我阿耶來了。”
車隊靠邊停下,阿霁在随從們的陪同下策馬往前奔去,遠遠就看到皂羅朱幡随風招展,一衆甲士擁着輛華毂高廂車,看到她時紛紛按劍行禮。
阿霁正欲勒馬,車前繡幔分開,雍王探身出來,含笑喚她。
“阿耶!”阿霁激動地翻身下馬,奔過去扶住了他的手。
雍王挽住她,望着她的小馬,感慨道:“你姑母幼年時,常挎一副小弓箭,騎着她的小馬駒滿宮溜達。”
阿霁驚詫道:“在宮裏馳馬?我可不敢!”
雍王挽住她的手,循着水流之聲,信步往前走去。
“你祖父有七子三女,唯獨最疼你姑母。”他頓了頓,若有所思:“可當她忤逆父皇時,所受的懲罰卻是最嚴酷的。當時她的舅父獲罪,主犯皆誅,從犯男丁流放、女眷為奴。她的母妃求情無果,郁郁而終。她在葬禮上出言不遜頂撞父皇,被送到別處管教,我整整兩年沒在宮宴上見過她。”
阿霁驟然想起昨日和姑丈的對話,他說姑母和自己這般大時無依無靠,當時她心裏很不滿,覺得他有失偏頗,在她的意識裏,阿耶和姑母手足情深,這在皇家兄妹中算是世所罕見。
可這會兒聽阿耶說到往事,才隐約明白,他們那會兒應該還不熟。
雍王繼續道:“聽說她一直不肯服軟,被父皇褫奪出行儀仗,貶去偏僻宮室,身邊親信也只剩三五個。後來她是如何複寵的,誰也不知道,等她及笄時,便又成了父皇的心肝寶貝。”
阿霁嘆了口氣,雍王也跟着沉默了。
水流之聲漸近,河堤楊柳已綻出叢叢新綠。
雍王漫步到河畔,這才幽幽開口:“她落魄時,與我同病相憐。撫養我的祖母逝去後,我獨居長信宮。而她失去母妃,獨守春和宮。父皇駕崩那天,她連夜去安慰我,說來真是奇怪,以前互相看不順眼的兩人,突然就成了相依為命的好兄妹。她在三王争儲中押注成功,一度成為風雲人物,可好景不長,新皇卸磨殺驢,毀了她的姻緣,并将你姑丈除去軍職,發配前線。她黯然離京,南下經營封地。可中途又被召回,後面的事你都知道,我護送她去北地和親,由于洛陽周邊敵軍環伺,我們只得繞道遠行,從初春走到夏末,到了高奴才知道洛陽失陷……”
阿霁蹙眉沉思,始終不解其意。
雍王轉過頭,屈指在她眉間刮了刮,藹聲道:“別費心忖度了,沒什麽深意,我只是有感而發。”
阿霁窘紅了臉,尴尬地低下頭去。
“此行除了吊唁,還有沒有別的目的?”雍王彎腰拂着道邊長草,漫不經心道。
“姑母讓我順道去五祚亭祭奠英靈。”阿霁想了想道:“她特意叮囑,說返程時再去。”
雍王若有所思,負手踱了幾步,點頭道:“照她說的做,不會有錯。我備了一份禮物,你好生收着,等祭祀時再打開。”
阿霁好奇道:“是什麽東西呀?”
雍王神秘兮兮道:“時候未到,就算你打開也發揮不了奇效。”
阿霁只得作罷,又問道:“阿耶還有什麽忠告?”
雍王笑着搖頭,“如今說什麽都是多餘,你就随機應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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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鹹陽原後,衆人轉去泾水,左馮翊①早安排好了大船。
與洛水上的蘭舟畫舫相比,此處的船就像一座座房屋,阿霁甚至可以在甲板上跑馬。
船隊沿泾水向西北航行,過泥陽時駛入泥水。
阿霁拉着蕭祈跑上瞭望臺,指着泥陽的方向問道:“蕭伯伯,五祚亭在哪?”
蕭祈扶着桅杆,上氣不接下氣道:“當年陛下和慶陽王在五柞亭結盟時,我遠在洛陽守關,壓根就沒去過。”
阿霁正失望時,蕭祈轉身望着北方,眼底春情蕩漾,激動道:“明日就到郁致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慶陽王府位于郁致城,北依射姑山,東臨馬蓮河。
阿霁雖從未去過,但貞吉表兄早就寄過圖冊,上面詳細繪制了周邊地形以及府邸平面圖,細致到園中花木庭前小徑都歷歷在目。
說來真是奇怪,一向對繪畫和建築都極有興趣的姑母,卻始終不曾多瞧一眼,那卷圖冊迄今還收藏在阿霁的書箱裏。
次日破曉,阿霁正睡得迷糊時,蜻蜻過來喚她起床梳洗。
阿霁迷糊中睜開眼,見榻前站了一排婢女,手捧洗漱用品及花冠禮服,隆重地像過節。
“崔家的船快過來了,”蜻蜻解釋道:“世子率部曲親自來接,可不得好好打扮?”
阿霁忙一骨碌坐起,任由她們打理。
天剛亮,遠處響起嘹亮角聲。
侍從們簇擁着阿霁上了甲板,蕭祁和屬官們已經就位,看到阿霁過來,衆人紛紛讓出一條道。
“看,那就是‘慶陽號’。”蕭祁引她過來,遙指着晨曦中那艘巨型樓船。
阿霁踮起腳,極目遠眺,那艘樓船好似一座小山,正乘風破浪而來。
待得近了,她才看清甲板上竟有五層建築,周圍皆設有女牆與戰格,并輔以箭孔和矛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宛如一座會移動的城堡。
高處哨兵正以旗語交流,甲士禀道:“崔家說,要我們換乘他們的船。”
蕭祁唯恐有詐,便帶了一部分人先去探虛實,半個時辰後才發出暗號。
阿霁是代女皇巡幸,崔家自然不能讓她走顫顫巍巍的艞板。
經協商後,兩邊船只就近停靠,經過一番交接,阿霁這才被迎了過去。
棧橋兩邊甲兵林立,旌旗飛揚,阿霁在肅穆的軍樂中接受衆人朝拜。
為首青年身着朝服,外罩缟素,眉目舒朗氣質溫和,正是許久不見的崔貞吉。
阿霁舟車勞頓,陡然經此大場面,原本還有些不适,但一看到親如兄長的貞吉,立刻定下心來。
禮畢,她正待上前敘舊時,餘光卻瞟到一個匪夷所思的人——崔遲!
作者有話說:
注釋:
①官名兼行政區名,治所在長安,相當于郡守。